突然結束的風景
有些愛情啊,結束的不明不白,我跟一個「前女友」就是這樣,好像坐在車上欣賞窗外的
風景,突然進入隧道,一切就結束了。
有天下著大雨,行人傘高低,到處都是銀色的水花,本來城市的急促步調頓時緩了下來,
安靜到只剩雨聲,突然,整個車子震動了一下,回過神來,是我因驚訝而造成的震動,我
看到了從前的某位戀人從我擋風玻璃前面緩緩走過。 我趕忙按了喇叭,她只是走得更快
,直到消失在茫茫的雨色之中。 我沒有辦法搖下車窗,坦然叫出她的名字,好像什麼東
西卡在喉嚨,儘管所有的聲音,包括藏了很久,準備道歉的話,都突然要滿了出來,但就
是發不出聲音。
「我們去吃燒烤好不?」「好啊」,「這次電影去看復仇者聯盟好不?」「好啊」,就是
一個什麼都說好啊的女孩,頭髮短短的,沒有郭雪芙那麼漂亮,但真的蠻適合她的,應該
是前任男友問過她:「我們分手,好嗎?」,她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說:「好吧」,
於是長髮也只能「好喔」那樣咻的剪短;決定跟我在一起也是一樣,出來第二次的時候,
我鼓起勇氣試探性的問了一句:「我們交往看看,好嗎」,「好喔」,然後投入了我的懷
抱。
其實當時我也處在「好啦、算了吧、也只能這樣囉」這種被分手的狀態,在一間軍醫院裡
當著醫藥官,幫生病的阿兵哥與退役下來的老榮民調劑他們的藥品,沒有想到在離家很近
且能正常上下班的軍醫院當兵還是會被「兵變」,很無奈的搖著頭,直到同事被我的搖頭
弄得受不了,介紹她給了我:「好喔」小姐。
對女孩我有一種靈感,從見面的十分鐘,我就可以知道她對我的感覺,好比把銅板往天空
拋擲再落在手心,我柔軟的掌心可以瞬間讀出這是哪一面,絲毫不浪費時間。
對這個女孩也是一樣,我知道她會屬於我,但我是不是會屬於她,說真的,完全沒把握,
雖然已經決定要跟前任徹底分手,但實在不知道自己是想找個過渡時期的依賴品,還是真
的要想將她當成女朋友,我每次都用喝咖啡的時間思考這個問題,但咖啡都喝完了,還是
處在茫無頭緒的猶豫中。
「你這個症狀,是因為還沒跟她上床吧」劉胖瞇著眼睛說道,一附洞察世事的表情。
為什麼以前從不曾有這個問題呢?感覺這種事應該很簡單吧,但有時面對她,似乎有兩個
我,一個覺得跟她這樣溫柔的女生過下去會很幸福,另一個卻覺得她的溫柔與認真給當時
的我有些壓力,而不得不抗拒呢!
例如她常來我的寢室,常常在還沒開門時,就聞到濃濃的熬煮雞湯的香味,瀰漫在整個房
間,床邊只有一個小小的流理台和兩個內建好的即熱電磁爐,她賣力的燉著雞湯,冬天的
時候,麻油雞麵線溫暖的味道,伴我們度過好幾個晚上,這是她非常溫柔的一面。 但她
從沒留下來過夜,一次都沒有,就算是下雨的晚上,也像灰姑娘一般,匆促離開我的宮殿
;也就是說,她還沒領教過我的床上功夫,包括單手解胸罩的絕技。
有一陣子非常渴望她的肉體,尤其冬夜冷的要死,入骨的寒冷被麻油雞溫蘇的熱氣驅趕後
,全身暖烘烘的,我抱著她,她卻始終拒絕更進一步,儘管從耳根到雙唇間吻了好幾次,
撫摸她雪白的身體到劇烈顫抖而嬌喘呻吟,甚至阿姆斯壯都已經從月球回來了,我還是被
狠狠的拒絕,完全不像平常凡事都能商量的「好喔」小姐。
後來失敗了幾次,我才知道她是個完全沒性經驗的女生,有一次還接到她媽媽的電話:「
你們交往我很贊成喔,但要一起努力,例如一起準備研究所考試或出國留學,不要整天想
著奇怪的事喔」
「連對方的母親都出面了,就跟你說她很乖吧」介紹給我的女同事繼續說道:「為了你,
聽說她跟她媽很認真的學習煮麻油雞面線的技巧呢,可別辜負人家啊」
可以說無論是我的同事或「好喔」小姐的母親,都給我除了她的溫柔外不小的壓力,以前
我只聽說,最可怕的事,是跟一個女生睡過後,第二天醒來已經有頓豐盛的早餐等著你,
這表示,對方已經陷進去了,而男人從此有了麻煩,當時以為是玩笑,但現在這個女生在
沒上床的時候,已經煮了好幾晚的雞湯與香噴噴的麵線,我該怎麼辦呢?雖然我想跟她睡
覺想到腦子快融化,但那些如果怎麼了就必須怎麼了的暗示,我也因為沒經歷過而感到惶
恐著,畢竟我也是善良心軟的人啊。
「因為我很喜歡你,所以我現在不能跟你做那件事,除非你真的很確定要跟我在一起唷 !
」她嚴肅的說,我當時嚇了一跳,這在我以前交往過的女孩裡簡直是稀有動物,而她似乎
也把這種稀有當成一種近乎聖潔的行為,準備為她真正的愛情做此生僅有一次的犧牲。
她真的是很溫順的女孩,從來不頂嘴,菜煮的超好吃,跟以前那個愛生氣,常讓我痛苦的
前女友,比起來簡直完美無瑕,如果這樣一直交往下去,應該是幸福到最後有可能變成執
子之手、與子偕老那種情況,雖然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卻又無法釐清。
某天我去家裡附近的店吃早餐,一個以前搭訕過的人妻遇到了我,我們聊了起來,我問怎
麼沒看到一個常與她一起用餐的太太?那位太太常牽著3歲的小孩在附近閒逛。
「我最近比較少跟她碰面」,人妻說道,「因為她的老公竟然寫一封情書給我,說他喜歡
我,問我有空要不要一起吃個晚餐?」
「哇」,我驚訝的說道,「那對夫妻看來感情超好的,先生跟太太整天為了小孩的事忙來
忙去,太太也很溫柔的樣子,有那樣太太的先生,為何看到妳還是不安於室呢?」
「那要問你們男人啊?」人妻眼波流轉的望著我,大我七歲的她有種可怕的魅力,但我突
然想起那位溫柔的太太跟「好喔」小姐,似乎有些相似之處,一瞬間我好像懂了什麼。
她們是理想中好太太、好媳婦的典型,按著既定的軌道生活,練就一副食神般的廚藝,多
半沈默,意見不多,在等待一位終結她們看似乏味人生的白馬王子,她們是秩序世界安穩
的王者,同時也準備好了一切,等待那個符合條件的男人走進她們的生命。
這一切都是計畫好的,尋找也一直是這個計畫裡的一部分,愛情是先於我就存在了,我只
不過是符合她愛情想像中一個符合條件的人,我並不特別,也許誰都可以,只是我剛好「
那樣」的出現。
也就是說,她的一些情愫,是早就在那裡等著的,不是因為我才出生的;我的加入,並不
會引發一些新的什麼風暴,因為安穩無波才是她們計畫裡的主調。
但人生總是荒謬的,建構出來的安穩往往經不起考驗,就像那個人夫,只要被輕輕的撩撥
心上的弦,一失足就可能摧毀整個看似恆久的宮殿。
我剎那清楚了解這場戀愛的代價,如果要跟她上床,那就是我必須成為計劃裡神聖的騎士
,未來,她仍然會非常柔順的「好喔」答應我所有要求,包括性愛,但實際上,她才是這
場戀愛故事真正的主角。
於是我約她去酒吧,只有喝酒的時候,我能把這樣的事情跟她講的比較清楚。 我們點了
兩杯蘋果馬丁尼,然後又是mojito,漸漸的,我本來要說的話卻突然說不出口,因為我發
現似乎更深層的東西,在她當天微醺臉龐出現;她知道她酒不能喝多,但卻有意喝多,而
且說道:「我第一次這樣,如果可能,我想變成那種會讓你煩惱,讓你痛苦的女生」,她
完全知道我要什麼,「我今天不想回家」,她說道,然後一直到她醉倒在我懷裡,她都沒
有撥電話給她的母親。
我感到,這是她第一次為了一個男人,要擺脫或丟棄過去的形狀,她聞到了真正愛情裡的
瘋狂與苦惱,像雨滴那樣慢慢滲進她的心裡,再也沒有辦法回頭。
我將她放在床上,她故意醉倒就是暗示我能對她做任何事,我脫下她的胸罩與內褲,看著
她雪白的乳房隨著呼吸規律的起伏,我撫摸著,下體也起了劇烈的生理反應,熟睡的她突
然轉過身,悶哼了一聲,並說了些含糊的話,也許是酒精的關係,那聲音好似從很遠的海
邊傳來似的,還有渾身體香,好像是喝下去的mojito散發出來的薄荷味,從每一個細緻的
毛孔散發出來,當時外面剛下完雨,清涼透明的月色透窗照了進來,照在她白淨的腰腹之
間,一切細緻又清楚,我突然猶豫了起來。
當時到底是什麼東西讓我停止住動作,甚至忘了呼吸,我完全想不起來,只記得我小心翼
翼的從床上爬起,靜靜的看著她的臉,好像端詳一件藝術品那樣,然後又躺下去,只是抱
著她,什麼都沒做,不知道為什麼,所有的慾望都寂滅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寧靜與滿足
,直到窗外又下起雨來,我擁著她昏沈睡去,直到第二天早晨。
翌日,我跟她道歉,但兩人心裡都清楚,並不是為將她灌醉,脱她衣服這些事道歉,而是
對「什麼都沒發生」這件事道歉,而她也似乎鬆了口氣,但我能察覺她的失望。
那個晚上之後,我們再也沒聯絡了,旁人只知道我們沒在一起,卻不知道原因,說實在,
那個晚上對我或對她應該都是個謎,但是那晚肌膚相擁的體溫,雨下過後冬夜裡綻放出來
的月色,和停駐在她鼻息間柔軟的呼氣聲,卻是這麼多年來無法忘記的畫面,而我為甚麼
在最後一刻放棄完全的佔有她?連自己都無法解釋,只能說那天所有的安排都是剛剛好,
不能少,但也不能再多了,一切都達到一種平衡的狀態,不要將它打破,本來在那裡的就
是這樣,也只有那個晚上,能停在宇宙中某個滿足的平衡點上,過了那晚,明天一切回歸
原點,不再復返。
這就是為何我看到她從我面前走過,又想道歉卻說不出口的原因,因為那是永遠無法彌補
的錯誤,宇宙中不會發生兩次,而且就算再來一次,也會是同樣的結局。
銀色的水花四濺,全世界只剩雨聲,漸漸的她的背影隨著風景再次突然消失,這次結束恐
怕是永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