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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 ...」
一個孱弱又怯生生的聲音，還有那用鯊魚夾胡亂夾起的灰白髮絲，踽踽的佝僂身軀穿著一
年四季不變的花布衣褲，伴隨著貼布膏藥和萬精油雜揉的氣味，我就是不抬頭，也知道是
誰。
新來的小學弟還不認識她，還在問清楚她的來意，這讓阿水嬸說了句「我找不到家」，低
下了頭，那雙厚繭的手死死地捏著花布褲。
我擱下了筆，拍了阿志的肩膀，要他代替我去巡邏，還特別叮囑幾個小社區，因為有民眾
舉報，疑似看到前陣子無差別傷害的變態殺人魔。我和阿水嬸大了個招呼，然後攙扶著她
回家。
阿志還敬了個禮，說了句：「學長慢走！」，惹得大家一陣訕笑，他和我當初來所裡的時
候，一樣笨拙。
阿水嬸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到這裡報到，說是找不到自己的家，有幾個所裡的同仁會私下調
侃她，說阿水嬸每天都在搬家，但其實她可能只是失智，最起碼，她還記得自己要來派出
所，至少，我是這麼安慰自己的。
阿水嬸的家並不遠，其實也不過是過幾條馬路的一間小平房，由於屋外斑駁的壁癌還有那
個岌岌可危的樑柱，我常常會勸阿水嬸搬家，不過她都只是笑笑，說了句：「我隻影了」
，然後隔天又會來派出所報到。
聽附近的居民說，阿水嬸其實有一個兒子，不過後來學壞了，加入了幫派，之後再也沒有
來看過阿水嬸，愛到所裡聊天的林太太，說阿水嬸的兒子年紀和我一般大，指不定，是把
我當成了她的兒子吧？
阿水嬸常常在回去的路上，會問我吃飽了沒有，當到了家的時候，會給我拿幾顆快要發霉
的橘子，但我知道那已經是屋子裡面最好的水果了。
有一個多月，阿水嬸沒有來派出所，聽附近的鄰居說，她們也好長時間沒有看見她了，這
讓我心裡有點悵悵然，由於這陣子勤務有點脫不開身，便想著過幾日，再去阿水嬸家裡看
看吧！
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好在當我這麼想的時候，阿水嬸又到所裡報到了。
阿水嬸看起來比平時憔悴了不少，一張臉看上去有些慘白，我和她噓寒問暖了好一陣子，
但她只是點點頭，不像平常這麼多話。那天她沒有像平時一樣和我並肩的走，反而逕自領
在前面，在原本該左轉的路口，她突然右轉，我在後頭叫住了她，但她卻好像沒有聽見一
樣，一直往前走。
我心裡想著，或許阿水嬸想靠著自己的記憶走看看吧？這或許對於失智有一些幫助也說不
定，我就這樣隨著她走著，只是越走越覺得偏僻，這一路上，也沒碰上甚麼人，就好像，
整個夜晚，只剩下我和阿水嬸兩個醒著一樣。
更古怪的是，當我拿出手機，卻發現這裡竟然收不到任何一則訊號。
就當我抬頭的時候，餘光卻瞥見阿水嬸的腳步停了下來，然後蹲在了地上，我險些撞上了
她。
我問她：「阿水嬸，妳還好嗎？」
她沒有答話，看著她微微聳動的肩膀，好像正在挖著甚麼東西吃，我只得欠著身子，拍了
她的肩膀，她緩緩地轉了過來，那模樣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她手上抓著一坨又一坨從水溝蓋裡撈出的汙泥，往嘴裡送，她嘴裡含著半截蟑螂的屍體，
然後咧開了嘴，將手裡剩下的送到我的面前說：「愛呷水果謀？」
我嚇得往後跌了一跤，撞到了後腦，疼得昏天黑地，可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
阿水嬸不見了，眼前不遠的地方有一台車和警車撞了個稀巴爛，還在冒著濃濃的黑煙，我
定睛一看，這裡不正是阿水嬸家外面嗎？
我看了手機裡三十多條未接來電，可剛才不是沒有訊號的嗎？
後來我才弄清楚頭緒，原來那天偶然發現殺人犯的蹤跡，經過一番追逐，在阿水嬸家外面
將嫌犯逮捕，但追捕的學長也進醫院躺了半年，後來才康復。
後來阿水嬸再沒有來過了，聽附近的鄰居說，半個月前，阿水嬸已經走了，她走的時候手
裡還握著一顆發霉的橘子，那天，或許阿水嬸是想保護我吧？
我腦子突然響起那句「愛呷水果謀？」
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