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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二
一直以來，藝心都不太喜歡年夜飯這個傳統。
有種因為放假所以被強迫跟家人圈在一起的感覺，平時為了小事情就可以吵得掀翻屋頂的
人，乘以數倍聚在一起。
吵架嗎？當然吵，而且是平常N次方的吵，舉凡吃飯不在、東西亂放、垃圾沒扔好都可以
吵，當事人不在更吵，人家吃麵旁邊喊燒的那種吵。
可是等吃飽拿紅包不好嗎？或許吧，拿到的時候會小小高興一下，不過奶奶和母親給的以
外都得充公，因為他們要包回去，這是應該的，只是拿了紅包就會被明示暗示要聽話，乖
乖地遵從給錢的人的指示。
比方說大人打牌，看著其他小孩，餓了渴了要去張羅，電視給阿弟們看，也不准躲在房間
自己玩，要出來客廳「團圓」，若是同學邀約要出去，通常會被唸。
「妳同學家是不用過年啊！閒閒沒事都在外面亂跑。」
「家裡又不是沒飯吃，幹嘛出去花錢？」
「打工？不准去，很危險又賺沒多少錢，受傷了還要帶妳去看醫生，過年醫生都沒開。」
她也曾經想過好吧，那就在家幫忙，在廚房被嫌礙手礙腳，坐在客廳聽到的都是鄰居、親
戚的八卦，帶著婦人們尖酸刻薄的批評。
———隔壁的太太離婚了，跑去市場自己工作賺錢，久久來看一次孩子，被說放夫棄子只
顧賺錢，是不是跟外面的男人好上了才會離婚。
———親戚的孩子因承受不了落榜壓力自縊了，用我跟妳說不要跟別人說的方式擴散到整
個家族。
———朋友的先生賭博、去酒店，被說不會管老公，手段有夠差，前陣子還跟誰誰借錢，
誰敢借她。
諸如此類的傳言層出不窮，卻不曉得自己也是流言蜚語的一部份。
或許這就是封閉的鄉村僅有的樂趣吧？
藝心忍過了坐立難安的年夜飯，拿著紅包扮演著乖巧的孩子，削完水果接著看阿弟寫寒假
作業，全家人坐在客廳看著無聊的新春特別節目，等著子時要上去拜天公。
廚房的桌上分著拜過、沒拜過的牲品，阿弟嘴饞還想偷吃魚，看著要拜天公的土魠魚片伸
手想挖，被奶奶推開手，要他去吃另一邊的，阿弟見拜過的土魠骨頭連著魚皮，只剩一點
肉屑，頓時放棄轉頭跑去翻冰箱。
藝心看還有一個小時，摸摸口袋確定手機在身上，便跟奶奶說要先拿一些東西去神明廳，
待會拜天公才不會趕。
她端著土魠和幾盤菜，小心翼翼不讓菜汁撒出的走著，上到三樓放下托盤，對著神明的畫
像虛拜了幾下，就跨出門檻走向陽台。
天上的星光閃爍著，四周的透天厝頂樓點著紅色燈泡，今天看不見月亮，卻能看見村裡的
點點燈光，這個村莊習慣在門前留塊空地，可以停車、讓小孩玩耍，遠處的空地一群小孩
正玩著仙女棒，笑聲好不開心。
看起來就是個封閉又單純的村莊。
藝心突然很想念學姊的聲音，趁著這半小時打了通電話給雅芳學姊拜年。
「心心，我跟妳一樣初二回去喔！」雅芳學姊歡快的笑著。
「怎麼這麼早？學姊不是開學才回來嗎？」
「那個笨阿成一直吵，如果我初二不回去，他就要殺來東部找我欸，我還不想這麼快讓我
爸媽知道。」學姊口氣有些無奈。
「可是曜哥不是知道了嗎？」
「曜哥他才沒空八卦那些，昨天才有一群蠢蛋不回家，躲在落森大學裡面玩碟仙，那邊的
維持可不比我們花嶺輕鬆，被那群蠢蛋弄得曜哥現在還沒回東部。」
曜哥，又稱管理員辛曜，他是雅芳學姊的表哥，專司管理花嶺大學臨近山頭的結界維護，
必要的時候還得進行人道救援，救援那些四處夜遊、亂闖山區撒野的白目學生們。
曜哥祖傳的工作被嫌古板，兼之需要血親方能維持結界，近幾年已經沒有人要接手，其中
能力卓越的辛曜一個人得兼顧三間學校，一間學校就是一個山頭，可憐如辛曜每天電話接
不完，只好求著雅芳學姊轉學過來幫他，因此常常往雅芳學姊宿舍跑，久而久之和藝心也
熟了起來。
「好啦，反正我初二回去，離開學還有幾天，我們一起去角板山拍梅花好不好？我叫阿成
跟阿泰開車載我們去。」學姊說到攝影又開始興奮起來。
「當然好，一言為定喔！」
「食言是小豬！」
藝心愉悅的掛掉電話，忍不住笑著，這麼可愛的學姊，難怪阿成學長怕會被拐跑，拚了命
也要跟著去交換學生。
後方突然傳出呵呵呵的笑聲。
藝心緊張了一下，以為有人提前跑上來了，轉身一看，一個穿著打扮跟畫像上的土地公一
模一樣的老人坐在神桌上看著她。
「笑容變多了呢，心仔。」老人撫著頜下長鬚看著她。
「您是......？」
「妳家的福德，不認得啦，唉，老囉。」
「您您、您怎麼可以現身？」藝心嚇了一跳，記得沒事現真身會被老大罵的。
「不要緊，交代過了，上頭准了。」福德搖搖手要她別在意。「妳人不在學校，花嶺那邊
來文，這次初一的報告要我做。」
福德從懷裡取出一綑宣紙、幾枝粗細不一的毛筆，將宣紙在眼前攤開，放手任其浮於空中
，左手一揮，書案現形恰恰好落在福德座前，紙張緩緩降落在剛出現的書案上。
「笑笑，別這麼拘謹，好似老兒會吃人似的。」
福德提起筆，落下一點墨，勾勒出神似藝心臉龐的線條，就著臉，接續臨摹出藝心頸部、
衣著的輪廓。
當福德畫完鬢間最後一筆髮絲，藝心湊過來猛看。
「這樣就結束了？」藝心記得不只有黑與白。
「還沒呢，著急什麼。」
福德半側著身，用筆尖指著香爐前的酒杯，虛畫個圈，書案上現出三個一樣的酒杯，福德
筆尖頓了頓，酒杯裡頭原本清澈透明的水，從中心漾出濃濃的黃、紅、藍三色。
福德沾著酒杯，輕輕地將色彩暈染在紙上，心口處暈出黃澄澄的圓點，並在圓點中心細細
描上藍色的斑紋。
「心仔，妳這樣很不好。」
藝心還沈浸在我家福德好厲害，可以出國去比賽的讚嘆之中。
「......嗄？什麼？」
「我說，妳的心頭這樣的黃，不好。」福德指著圓點。
「思慮過甚，是否吃不下睡不著？」
藝心別開眼，抿著唇思索著該如何回應。
「罷了，妳說不出也是該然的。」福德接著又在各處落下大大小小的圓點。
直到各色圓點交疊為止，看著黃、紅、綠在紙上張狂，福德又在起初畫下的圓內添上濃濃
的幾筆藍。
「成了。」
藝心見福德點點頭，確定已經畫完了，便急急背過身子，低著頭，支支吾吾的，想回答剛
才的問題。
「我知道這樣很不孝......可是我真的好想趕快回學校，去找雅芳學姊和學長們，想要躲
在那個小小的土地廟裡面，就算凍得發抖也無所謂。」
藝心微微啜泣著。
「對不起，福德爺爺......我是不是很壞？明明在家裡不愁吃也不愁穿，是不是我在外面
學壞了？祢對我也很好，可是......我真的......不想待在家......。」
藝心說到後來，蹲在神明廳的角落埋頭哭泣。
「......心仔，早點嫁出去吧。」
福德想著，嫁了就算夫家的人了，至少祖先牌位裡頭那些傢伙這麼認為，他們也不敢衝到
別人家神明廳作威作福。
「可是我還......還欠父母這麼多，也還沒有能力自己生活，是能嫁誰呢。」藝心抬起頭
，望向福德詢問著。
「要問月老......不可！那臭老猴肯定又會亂點鴛鴦譜，心仔，不用管別人怎麼想，只要
妳喜歡，誰都可以。」
福德想起青梅竹馬的表妹被月老牽給一個日本人就滿肚子火，表妹差點沒給害死。
藝心見福德氣得七竅生煙，噗嗤笑了出來。
「我不會這麼早嫁的，也沒有男朋友可以嫁，倒是畢業後想快點找工作，不要再讓家裡花
錢了。」
「就算妳沒花也是讓其他人給敗光了，不差這一點。」
福德咳了一聲，看了神主牌一眼，想到自己受著林家香火，這樣的言語似乎不大妥當，不
禁板起臉裝著嚴肅。
「心仔，我不多說，只是人要好好活著，才有能力為別人做些什麼。」
福德說罷，逐漸隱沒在畫像之中，只餘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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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過這段，就可以用力揉虎爺了。
貓貓大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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