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雄臉上的淚水沒有停歇，甩掉人形何超惠原本緊握他的手，試圖不讓自己被眼前的假
象給蒙蔽。
他嘶吼著『妳不是超惠！妳不可能是超惠。』
沒想到人形何超惠卻咯格笑了出來『另一個世界的何超惠不好嗎？至少還溫溫熱熱的活著
啊，夜裡抱著睡覺多舒服啊？』
聽到這話李震雄一下掐住何超惠的脖子、脹得滿臉通紅的他一臉慍色『妳閉嘴，露出妳原
本的面貌，不然就恢復成剛才死老頭的樣子，或是隨便誰的模樣！』就是不能用這種方式
褻瀆超惠。
被李震雄大手箝制住的人形何超惠仍然在笑，甚至從微微張開的小嘴開始發出嬌喘聲，冷
不防用左腿勾住了李震雄的身體，雙手一攤也不反抗就直接倒向後頭的辦公桌，前胸的洋
裝高領排釦經不起這樣的大動作、整個崩裂開，白色蕾絲胸罩緊緊裹著的渾圓乳房就這樣
半裸的袒露眼前，桌上原本堆疊整齊的公文、筆座也隨著襲來的手被掃下桌面，發出不小
的碰撞聲響，而這騷動顯然引起外頭的注意。
＂叩叩叩＂
『局長？顧華強局長？還好嗎？』秦亞原的右手鼓著大大的二頭肌肉非常小心的控制敲門
力道，沒閒著的眼睛也從旁邊闔上的百葉窗隙縫猛瞧。
雖然聽到秦亞原的詢問，稍稍敲醒一下李震雄的理智，但是他仍未鬆手，身下的人形何超
惠故意發出更大聲、讓人遐想的咿咿呀呀聲，讓他真想閉上眼睛直接扭斷她的脖子。
『喂！李震雄是你和局長還在裡面嗎？李震雄在搞什麼鬼？快開門！』
秦亞原的敲門聲明顯變得急促，看來他也聽到辦公室裡發出的奇怪聲音。
一直被李震雄壓制住的何超惠，臉色漸漸黯淡，皮膚像吹泡泡似的開始隆起一顆又一顆半
圓型的人臉，衝不破皮膚、裹著肉色膜的恐怖人臉對著李震雄齜牙咧嘴、憤恨怒視，在全
身上下起伏滾動著。
『好了，該結束這場遊戲。』
人形何超惠甩著頭，舉起雙手揪住李震雄的襯衫衣領從桌上彈起，那張和何超惠完全無任
何差異的臉孔，就在他眼下不到五公分的距離，李震雄甚至聞到那股屬於超惠的味道、是
熟悉的淡淡茉莉花香，他的手微微一鬆，美麗的臉孔漾出詭異笑容，在他毫無防備之時從
嘴巴裡伸出長長的舌頭貪婪的舔著李震雄的下巴、臉頰到眼角。
『呃！……給我停下來！露出你的真面貌！！』李警官急忙撇開臉、卻仍未放手。
＂咚！咚！咚！＂
『李警官？開門！！你們在裡面幹嘛？局長還好嗎？你！去找辦公室的鑰匙，快點！』
『裡面好像有什麼事？秦警官要直接撞門嗎？』
『喂！！李震雄你馬上給我開門！！』
爆出青筋的肌肉用力捶著門，大概再兩下門都可以直接被秦亞原暴力敲破。
趁著李震雄被秦亞原的叫囂分散注意，人形何超惠用力推了他一把，她摸著被掐得紅紅的
脖子退到窗邊，接著像蜘蛛開腿、以非常人的姿勢手腳並用爬上窗台蹲坐。
『記得唷李警官，在你還有籌碼可以上桌談判的時候，抓緊時間，說服尹權麗加入我們，
要不就帶著她的左手來見我，到時候我會真的還你完整的何超惠，想要吧？』
她對李震雄瞇眨一隻眼睛當作約定，在秦亞原等人破門而入之際前從開啟的窗戶跳了出去
。
∞
在對街車上等待的王太福又為了漢堡與潛艇堡的差異度問題和尹權麗鬥嘴中，而眼角餘光
被從警局方向跑出來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所吸引，他好奇地把頭伸出窗外試圖看清楚。
『咦？大白天的怎麼就有瘋子跑出來？』
『誰？什麼？什麼？』一旁的尹權麗也湊了上去。
『別吵！刑警要辦案了！等等……怎麼有點像……不可能啊？』
王太福緊緊注視著這個由遠而近的女子，她正擺著手試圖穿越馬路朝對街而來，就像在冷
澀的冬日街景中撕開的一點春意，雪白開敞的胸部、隨著風飛舞撲散在臉龐的輕俏短髮，
畫面美得讓人以為是在拍畫報的現場，來往的車輛也漸漸放慢速度，甚至有幾台車駕駛是
直接停下來吹著口哨，女子順利地通過，王太福看著那張漸漸接近的臉孔忍不住驚呼出聲
。
『何超惠？不可能……』
『何超惠是誰？你認識？』
『雄哥的未婚妻啊……但是她怎麼會在這裡？』
自言自語地開門下車，雖然沒見過本人但是檔案照片看了不知幾百次，還有李警官收在辦
公桌上層抽屜裡的相框、夾在皮夾底層的小照片，好幾次他默默拿出來看時正巧被自己撞
見，而那個應該已經死了的女人現在怎麼會活生生走在大街上？王太福搔搔頭看著距離幾
步之遙的女人，她好像也發現到自己的目光，轉頭對著王太福嫣然一笑，便又快步離去。
『是何超惠嗎？她不是已經死了？……』
『呀！！王太福攔住她！攔住她！』不知何時出現在對街的李震雄朝著他們大吼。
『啊？？是！』
雖然還搞不清楚狀況，但是聽到長官下的指令王太福反射性地執行，立即朝那女人消失的
方向追去，而總算從洶湧的車潮中殺出血路的李震雄，無暇顧及隻身坐在車上的尹權麗，
急急跟上王太福，這時候的他當然也不會發現慘白一張臉的尹權麗，垂著頭慢慢得下車往
反方向離去。
『為什麼是她？為什麼就是她……』
＂雄哥的未婚妻＂這句話就像抵住腦門上的槍桿子，直接轟得一大聲將她整個人炸散，那
不是她第一次見過的面孔，那個女人、那張臉是她這輩子再也不想憶起的。
∞
［五年前］
『她會出什麼事嗎？她才不會出什麼事，這種人看起來就是天生好命的樣子，不可能啦！
』
『難說喔難說喔~~』
『你可以不要在我頭上走來走去嗎？你以為是在草原上漫步嗎？』
尹權麗完全可以感受到那小小的爪子點點觸到她頭皮上酥酥癢癢的感覺。
『喔喔，幫妳頭皮按摩耶，不好嗎？』
一隻小巧的綠繡眼在聽到尹權麗說的話後，反倒變本加厲在她頭頂上跳來跳去。
『快下來啦！我現在這樣已經夠像神經病了！還讓我頂著鳥窩走，是要再害我被抓進去嗎
？』
『不會啦，現在天色暗沒有人會注意啦，喔喔她好像買好東西要出來了喔！』
聽到小綠說的話，站在超市門口張望的尹權麗連忙低頭假裝翻閱手中的雜誌，被跟蹤的女
人從門口走了出來，她穿著一件立領條紋襯衫，下身搭著橄欖綠寬褲，左手勾著黑色醫生
包、右手提著一大袋食材，走路的時候下巴微微仰起，雖然身形嬌小點，但渾身散發的自
信魅力卻讓人難以忽視，在她經過眼前時尹權麗的頭壓得更低，情緒很複雜大概是自卑或
嫉妒吧。
這個女人是尹權麗之前待過的療養所聘請來的心理專門醫生，她來報到的一個多禮拜後尹
權麗就辦理出院，所以不曾接觸。
聽說她可不是普通的諮商師，雖然對外是這樣宣稱，但是據尹權麗可靠的消息來源，也就
是那群一天到晚飛來飛去到處嗑牙搭話的麻雀指出，她有某種技術可以經由催眠的方式重
組患者的記憶，簡單來說她可以清洗記憶，將曾經發生的事讓患者確信是一場夢，這是個
非常先進的醫學技術但也絕對危險，因為人類的大腦如此複雜，誰也不能保證抽掉某段記
憶後是否會對往後的人生產生任何影響，或者就直接對現存的本體造成傷害？所以即便是
Ｒ市也嚴明禁止，至於所謂＂實驗性階段＂的自願者們就是藏在陽光底下無可避免的陰影
漏洞。
＂鈴鈴鈴~~＂
女人包包內的手機響了，她從容地放下右手的購物袋，精準的撈到左手包內的手機。
『喂？呵呵……對啊，在回來的路上，嗯啊買了好多你愛吃的，嗯嗯，不是什麼特別的紀
念日，別擔心呵呵，但有事要告訴你……應該是好事喔，呵呵~~快點回來啦，什麼？晚點
你還要出門？又有工作啊？啊好討厭喔！那可以先回來吃晚餐嗎？嗯嗯，好、先回家等你
，嗯嗯掰。』
女子輕快的結束對話，繼續往住處的方向走去。
『你看，沒事的她還有家可以回、還有人可以等，應該是男人吧？她會被保護的……』
跟在後頭的尹權麗駝著背、女人的對話讓她的胃莫名痙攣，想想她好不容易從療養院蒙混
成功辦理出院後，等著她的只有充滿發霉味道的空蕩蕩住宅，陽台是厚厚一層灰，屋裡的
擺設就和她離去時一模一樣，只是顯得更晦暗些，她一刻也沒歇著上上下下拚死打掃一整
天，才終於有點家的樣子，這樣的景況很顯然地沒有人等待她歸來，大概也沒人發現她曾
經的離去吧？只有一群瘋鳥和三五隻大貓在陽台唱著不成調的祝賀歌，還趕不走，唉，怎
麼就沒有真人遞給她豆腐、雞湯或是弄個火爐讓她過運呢？
女人住的地段挺不錯的，路上來往車流不多、是個還算安靜的小區，人行道上的大地磚在
鵝黃的街燈下還閃著點點亮光，一整排的連棟建築都採墊高地基的做法，得踏上幾層階梯
後才是磚紅色大門，每一家每一戶每一盞燈隨著天色漸暗一一亮了起來，女人進去的屋內
也是，那開啟的每一道亮光就是她經過的地方吧？
『走吧，她平安到家了。』對著頭頂的小綠或是自己說著。
『唧唧唧──不告訴她嗎？我們不會出錯的耶，真的聽到有人要殺掉她嘛！』
尹權麗有些不耐煩的鼓著臉頰說道『就已經到家了還會出什麼事啊？難道你要我敲門直接
跟那女的說＂欸小姐我聽說妳今天會死，請小心一點＂這樣嗎？那這次我就不是進療養院
了好嗎？是警局！警察局！』
『好啦好啦，知道了，但是這樣走掉真的沒關係嗎？』
『可是我留下來的話能做些什麼？該不會是要找我當替死鬼吧？』
小綠沉吟了一會兒『妳可以做的事比妳想得還要多呢。』
『我？欸你們什麼時候在乎我們的生生死死？不是老說是大自然循環的一部分嗎？』
『沒錯啊，只是她好像是重要的人……』
『嘖嘖，好啦！那我要去那裡等。』
她指著對向街角的咖啡店，晚餐時間也到了肚子餓不得的
『繼續在這裡徘徊，我就真的會變成神經病slash跟蹤狂，等到她男人回來我就要走
了喔。』
『好的，欸，可以點玉米沙拉嗎？我想吃玉米。』
『好啦！還好你肚子很小一顆，是不是吃三粒就飽了？』
『五粒啊，我想吃五粒。』頭頂上的綠繡眼拍著小翅膀、挺著小肚肚開心地轉圈。
［翌日］
『唧唧尹權麗、醒醒啊，唧唧唧唧──尹權麗醒醒！』
『唔，幹嘛啦？一大早的……』
她把埋在棉被裡的頭勉強地露出來，困難的微微睜開眼睛。
『唧唧──』
『唧唧唧唧──』
『怎麼來了一堆？是帶朋友來等放飯嗎？唉唷，到處都是鳥大便了啦！』
小不隆冬的小綠點們在她的被窩跳上跳下，領頭的小綠走過來直接踏在她臉上，命令式的
口吻道『快點開電視看，出大事啦。』
『喔，會有什麼大事？』
揉著眼睛爬出被窩，抓起遙控器、按下開關。
＂……發生暴力殺害事件，被害者在自家門前慘遭殺害，身中數刀、當場身亡，是尋仇或
闖空門引發的殺機還有待警方後續偵辦……＂
昨夜那發亮的地磚鋪上滲著大量血液的白布，磚紅色的大門不再是藏著幸福的門鎖，像破
碎的聖誕節裝飾燈、一進門就會割傷，緩緩拉上的黃色封條正式宣告著它無法修復，畫面
裡一個男人跪在白布旁，渾身抖得厲害，就像現在站在電視機前的她一樣。
『是我……是我害的，我應該要繼續留在那……我應該要像個瘋子一樣的去警告她……』
『唧唧──不是的……』
『都是我……都是我的錯！！』
尹權麗頂著凌亂的頭髮，不管還穿著睡衣隨便抓個外套、錢包就往外衝去，她一心只想趕
到現場，是不是還有補救的機會？如果可以換命的話拿她的來換也可以啊？多貼了計程車
司機一倍的價錢，尹權麗火速趕到事發現場，她不敢走得太近，圍觀的人群三三兩兩議論
著，警方似乎想移走屍體，但那原本一直跪坐的男人發瘋得跳起來揮拳，即便站得多遠她
也可以聽到那男人痛苦的嘶吼，她跟著無聲落淚、心底說著一百萬次的對不起也沒用，在
下一刻清醒時她發現自己已經走在黑冷山的小徑上。
『喂！！出來啊！！大木頭！還你！我不要這個東西、還你！還你！還你！嗚嗚嗚──』
抽抽噎噎地停不住哭泣，頭痛得要命，黑冷山的高大樹木似乎將她團團圍了起來，一股看
不見的強大存在感在她身旁悠悠晃蕩。
『聽不見嗎？還你……嗚嗚嗚……』
然後她跌坐在靠過來的柔軟樹根上，緩慢移動的大樹根如同強壯的臂膀圈住不斷哭泣的尹
權麗，似乎嘗試安慰她。
『不要再告訴我這種事，我不想知道誰哪時候會死、我再也不想知道任何人的死期，聽見
了嗎！！聽見了嗎！』
她用盡全身力氣朝著森林大吼著，原本罩在頂上黑壓壓一片不知何物，倏地被吸回林深處
，天空恢復淡藍晴朗。
∞
尹權麗不知道站在這扇大門前有多久，她早已失去了時間感，腳和眼都被下了釘子，彷彿
只有眼前這間房和她存在這世界上而已，而這戶燈始終都沒有亮，原本的磚紅色大門像鋪
了層砂紙成了深咖啡色，但在她的眼幕裡始終殘留著一條條黃色的警戒線。
『喂、尹權麗妳怎麼會在這裡？』
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緊緊咬著下唇、努力得控制不停顫抖的自己，才慢慢轉過身迎
上那張臉，看著她的眼睛裡裝滿了好多悲傷。
尹權麗深深吸了一口氣，眼淚就這樣崩洩下來，她伸起手緩緩撫著李震雄的臉，粗粗的鬢
角、新生的鬍渣，那剛毅又溫柔的臉孔
『對不起……都是我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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