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這裡第一天，直到診療結束才吃到他們準備臨時準備的伙食，窮酸
如我，平日鮮少吃到肉類，看到餐盒葷食如此豐盛，自是喜形於色。
不料，拿筷子翻了翻，從中發現一顆肉丸子大小的眼球，心情立刻打
對折。
應該是幻覺吧？身心俱疲的我沒什麼腦力思辨，只好自我洗腦，一面
強裝鎮定，討來一只空碗，把自認為不能吃的東西挑掉。
我說句沒什麼食慾，勉強扒了幾口白飯，把挑出來食物交給體型高大
、看起來很會吃的山林野仙，裝作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是場惡夢，早早盥洗
入睡。
那日夜半，我留宿在醫療所病房，被膀胱發出的警告喚醒，起床上廁
所，剛好發現病房門沒關好，有三個人在談話。
陸曜燃、藥榆與百里望在我房門外交談，前二者看起來好像已經回家
洗過澡了，後者依然渾身泥塵，衣服連換都沒換。
可能是還沒睡醒，他們交談的內容我沒聽很清楚，只依稀聽到「事情
有點糟糕」、「交給你處理」、「不許說」類似的話，但更讓我在意的還
是那兩個關鍵字：地震。
「……又有地震發生了嗎？還是我老家怎麼了？」
剛剛我才夢到我那兩個避風港完好無事，一個笑著逼我跳醜醜的舞當
生日祭禮、另一個則深仇大恨的瞪著我，問我為什麼不回家？
雖然知道別打擾別人說話很失禮，但我就是忍不住會去在意，我拖著
一條發疼的腿，打開房門給他們三個一個驚喜，他們卻露出做壞事被抓包
的驚恐，本人的好奇心馬上提高五成。
「啊哈哈……沒事、沒地震，你快回去睡覺，睡飽一點對傷口恢復比
較好。」
我以為回話的是百里望或陸曜燃，醫仙湊什麼熱鬧？
「小弟弟，你說要幫我匯報、處理老家的事情，情況如何了？」
百里望眼睛微微瞠大，不可置信地瞪著我，藥榆則靠在露出奇異笑容
的山林野仙身上，笑到眼淚直流。
怎麼？我有說錯話嗎？
「白、白癡啊……哈哈哈！望老爺爺，就叫你用個術法把自己變得臭
老點就不要，哈哈哈哈……」
笑死算了，我不懂笑點在哪裡，就算整間醫療所也只有我一個傷患，
可不可以別打擾左鄰右舍安寧？
等到藥榆終於歛起笑聲，我才從他口中得知，神仙其實跟不老妖孽沒
什麼兩樣，看起來最幼齒的那位在世間活了一百年，阿燃年紀未知，但據
說與老望爺爺相去無幾。
講到這點，藥榆就忍不住得意，他說那去年慶祝一甲子生日，人生正
青春，如果他那叫青春，那我不就還在牙牙學語？
「長曦，第一次錯認在所難免，以後要知道仙不可貌相，神仙們可是
各個駐顏有術，明白嗎？」
在二十四小時內受到過多驚嚇，我臉部肌肉已起不了太大的反應，望
著眼前一個看起來比我小，兩個大我沒幾歲的仙人，我心裡只有一個問題。
「所以我該叫你們三個爺爺嗎？」以白目程度判別，叫他們死老頭可
能更適合。
「不！千萬不要，那樣會被叫老，你還是把我們當平輩叫就好了。」
和妖怪差不多年紀了居然還會怕老，我懶得提醒他們熬夜傷膚質，我
把話題轉回老家的事情上，總覺得現在不弄清楚，等一下會無法安心睡回
籠覺。
「告訴我，我老家到底怎麼了？」
百里望搖搖頭，不敢對上我質疑的眼神，含蓄地回答：「調查還沒結
束，我不能說太多，只能告訴你，那個地震並不尋常，可能要花上好一段
時間調查……」
我把眼縫瞇的更細一點，用力咳了幾聲，阿燃馬上驚慌怪叫著跑去倒
熱水，也好，這個場面不適合笨蛋攪局。
「好歹你也是活在這個時代的人，你應該知道山海現象吧？」
「我知道。」老媽講古時一定會說到這段，我熟到不能再爛。「凡舉
短時間內氣候突然驟變、地形劇烈變動以及植物生長過度迅速等等不自然
的異相，就是山海現象。」
反正科學沒辦法解釋的怪事，在百年前人類全推給「山海」，後人無
力弄清楚，也只好跟著這麼稱呼。
「可是，我媽說過，那是天罰……」
「小曦，喝點熱茶。」阿燃體貼的端來裝著熱開水的陶瓷杯，我說：
「謝謝，先別打擾我說話。」
據悉百年前的人類時代，只要開發過度的地段，就會出現山海現象，
無所不用其極摧毀人類祖宗千萬年累積下來的文化與智慧，害本人出生之
後沒辦法體會到老媽口中學生時代的青春時光。
老媽認為這就是大自然的反撲，一直到現在我還可以在岸邊與一些遺
址發現百年前的塑膠垃圾。人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不信鬼神之後
只好怨自己為何生為人。
「我們才沒有那種故意的天罰！」百里望激動地叫著，小小的拳頭緊
握，但很快又洩氣了。「雖然也不是很清楚，但發生在你老家的地震是山
海現象成因不單純，又不是百年前的大都市，不過是一處三萬人的小鎮…
…」
「老望，算術不好別勉強，你多加了一個零，是三千。」揉著男孩的
橘色軟毛，醫仙嗤嗤竊笑：「小心喔！再不多動動腦子，當心老年痴呆。」
我就在想，我老家何時人數這麼多了，難不成是看到鬼？不過有初估
的話，代表他們應該去過了吧？
「請認真回答我的問題，既然去過我老家，那裡情況怎麼樣？」
「呃，房子都還在，一般般。」這什麼爛回答？
百里望別過臉，另外二位同樣不敢直視我的目光，他墊起腳尖，朝我
的臉吹一口氣，濃濃睡意席捲而來，該死……我還沒去噓噓。
「我向你保證，我們會盡力救回所有受災的居民，在那之前，你就待
在這裡安心養傷吧。」
※
不知為何，我的「憂慮」似乎被抽掉了。
老家的大地震忽然在心裡變成無足掛齒的小事，儘管認為不該繼續留
在這裡，但每回動念，心裡彷彿會有個聲音說：安心定下來生活，不要緊。
僥倖撿回一條命不知是福是禍，由於事發突然，還沒決定往後日子該
怎麼過的我，暫時在醫療所待了三天。
午餐時刻，護士姊姊們照例送來一盒便當，現在掀開便當盒蓋已經不
再大驚小怪。
我只看一眼菜色，就熟練地將便當內的素食與葷食分類，不一會兒，
配菜中有著奇怪形狀的肉類，便挑了滿滿一只空碗。
當我把最後一塊長得像人手的肉鰭挑出來的時候，七、八分的食慾只
剩下三分，堪稱最營養的醫療便當，只剩四分之一的蔬菜與小小一坨米飯。
吃過幾回正餐，我終於承認這不是幻覺，從他們的飲食習慣，認清自
己栽入山海大本營。
不能吃由人類變成的山海是我老家鎮上的道德底線，雖然偶爾會見到
居民扛著來路不明的肉回家分食，但這些都是私底下的行為，仙人直接在
便當內添山海肉，旁若無人的程度令我眼界大開。
這就是所謂的各地民情不同吧？
山海吃人、山海吃山海，人吃山海，在我認知裡都是同類相殘，本人
把拒吃山海當終生戒律死守，即使醫療所內的醫生與護士拚命鼓吹山海肉
營養價值有多高，我寧可餓死也不想挑戰道德底線。
「你不知道均衡飲食是很重要的嗎？」
藥榆醫仙一進門就開啟碎碎念模式，此刻的我正在跟淋滿肉汁的米飯
心理拔河。
「老子好心派人去大食堂，親自挑選對傷口恢復特別有幫助的肉品，
你這臭小子居然全部挑起來！不知好歹！」
他仗著長輩口吻說話，眼睛垂涎著那碗山海肉，還以為我看不出來，
他應該還沒吃午飯。
於是我瞇起眼睛，狗腿拍仙屁：「醫生，肚子餓了吧？我不吃山海，
這碗是特地留下來犒賞你的。」
「嘖！真是太浪費了！」藥榆醫生叫著，他的肚子也跟著低吼，抄起
筷子不客氣地消滅這些可憎的配菜。「今天中央伙房配給診所的便當少一
個，不知道是誰順手牽羊，就不要讓我抓到……」
他話還沒說完，砰的一聲，早上好不容易支開的某神經病，結束覓食
回來了。
陸躍燃左手抓著吃一半的怪爪，另一側肩膀則扛著一只鼓鼓的麻布袋
，一進門便興沖沖的朝我奔來。
「小曦，你猜我帶了什麼東西給你？」
「是什麼？」
我百無聊賴地看了被山林野仙踩黑的地板與他髒兮兮的四角褲，實在
提不起玩猜猜樂的興致。
「你看──天上的特產！」喔，原來是桃子。他自行揭開謎底，迫不
及待地放下袋子，塞好幾顆到我懷裡。「快吃完，心情趕快好起來。」
「哼，天上還不都一堆，那有什麼好的……」
藥榆不屑地轉頭，眼神在陸曜燃左手上定下來，氣急敗壞的大叫：「
去你的，原來是你偷吃我的炸鳳爪便當！無恥之徒！」
山林野仙真不是浪得虛名，身手敏捷度簡直媲美山中土生土長的猴子
王。
他俯下身，輕鬆閃過藥榆的病歷簿攻擊，趁機把整支炸鳳爪塞嘴裡，
連著骨頭咖滋咖滋地銷毀犯罪證據，任憑醫仙氣得大吼大叫，又若無其事
地跳回椅子上。
「咳咳！阿榆，我有一事相求……」
我發誓，活了十九個年頭，從沒見過有人像他這麼無恥。
「去死！你給我去死！」
不過是支鳳爪而已，醫仙眼眶怎麼好像有點濕潤？
「別這這麼小氣嘛。」
舔舔手指上的油光，陸曜燃心滿意足地丟了兩顆桃子給藥榆當慰問品
，大方吃起飯後水果，一個便當只值兩顆桃子，受害者欲哭無淚。
「是說，阿榆，我想養人類，你覺得如何？」
「噗……咳咳咳！」我被滿口桃子汁嗆到，那不懂看人臉色的傢伙，
反過來拍拍我的背，企圖展現自己可靠的一面。
被一個笨蛋當小寵物真是奇恥大辱，我才沒有這麼沒用好嗎？
「你是從管理人那裡聽到，他們把事情交給我處理了吧？」藥榆眼都
不抬一下，吃起我挑出來的葷食。「哼，我就知道你這混蛋會這麼說，我
早在昨天與跟班們幫忙打點好人類的食衣住行了，沒你的份。」
阿燃忙著享用桃子的嘴巴停下來，臉上掩不住慘遭親信背叛的哀痛，
謝天謝地，無德醫仙總算做對一件事。
「你幹嘛自作主張？」
「團體生活就要按規矩，不能為私心開先例，他只能跟仙城的信徒住
在藩屬地。」
我知道他們指的藩屬地是什麼，第一天被救回來的路途中，百里望曾
叫我俯瞰仙城外綠意昂然的領地，然後告訴我：
「我們瀛島仙城，收容不少輕微山海化者在藩屬地居住，人類住在這
裡，不必擔心人身安全、天然災害，甚至土地作物豐收、更不怕餓死。」
他們稱領地內範圍為界內，而我則是住在界外，兩者間大概是天堂與
地獄般的差別。
「為求療傷方便，不但地點離仙城近，也替他湊足生活用品與棉被舊
衣，更準備一筆費用讓他安頓生活，比起跟你這個仙人中的無賴痞子住，
我想他一個人住會更快活。」
世間處處有溫情，我感動地看著藥榆，正想誇讚他兩句，孰知他竟然
扭曲著臉陰狠地笑起來。
「嘿嘿，只要今天把人類轟出本醫療所，老子就不用常常看到你的嘴
臉了！」
山林野仙的心思好像飛到九霄雲外，充耳不聞露骨的驅逐令，倒是盯
著我看的那對金色眼珠，讓我有點心癢想拿湯匙挖出來。
「小曦也很想跟我一起生活對不對？」
其實我並不討厭笨蛋，也沒特別想跟一個才認識幾天的傢伙一起生活。
就算是他把我誤認成別人也好，我還是很感激他救我一命，要是最後
真的無處去，不得不跟他住在一起那我也認了。
很可惜，他們給了我其他選擇。
見他一身格格不入的扮相，這三天又聽聞不少護士女仙的竊語，我更
不能成為點在他身上的一筆墨，害他被排擠的更嚴重。
「不，我順從藥榆醫仙的安排，照規定住藩屬地就好了。」
==============================================
有事，提早更。回上篇有人問起的戚家，
那篇我"進廠維修"了，什麼時候會修完我也不知道，
不過暫時等不到。
目前手邊在囤的坑都是以練習為目的開始寫，
練習寫女角、練習單元劇、練習少有的靈異，
至於《山海》這篇是兩年前的稿子，
放上來想知道大家的反應，那時候貼稿，
一度擔心會看不懂，現在感覺上應該是還好，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