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花園精靈與美味的蛋糕
波斯坦家有家務分配。我們並不是特別富有的家族，不可能雇很多僕人，其餘的家務是由
媽媽分派給我們處理的。
媽媽負責屋子裡的清潔打掃，如果有人把屋子弄髒或弄壞了，她會發火，她發火的時候總
是有人要倒大楣(可憐的漢斯，我們家以前雇的男僕，還來不及知道窗簾是我跟艾達玩壞
的之前就被媽媽送進僕人休息室去了。目前為止還沒看到任何人從那邊出來)所以我們必
須在她發現之前把屋子修好；幸好，自從克拉拉來了之後，這事變得不怎麼困難。
黛安娜負責照顧我們的大狗圖坦卡門，我們都覺得這不公平，因為圖坦卡門很懂得怎麼照
料自己。牠會趁人不注意時自己外出散步。牠能自己在外面找到東西吃，所以不需要餵食
。牠回來的時候還會給黛安娜帶禮物，像是錢包、鞋子、指甲、領帶、一截馬尾等等。
格雷爸爸負責照顧克拉拉，還有──套句媽媽的話──「保持存在，別惹事」。保持存在
，聽起來是很簡單的工作。格雷爸爸當然存在啊！雖然我們看不見他、聽不見他、摸不到
他。
克拉拉負責待在房間裡。
我跟艾達負責整理前院，也就是我們的小花園。我們討厭死這個工作了，不只一次央求媽
媽雇個園丁，但是媽媽很堅持我們波斯坦家的花園是由波斯坦家的人打理，不假他人之手
。
於是今天早上又到了一週一次打裡花園的日子，我們到客廳的時候發現沙發長出了腳。喔
，那不是沙發的腳，是克拉拉，她肩膀以上的部分被沙發上突出來的小簾子擋住了。我不
太想打擾她，因為她是個怪人，但是艾達習慣表現得比較友善。
「早安，克拉拉，沙發還是繼續說話嗎？」艾達問。
「…然後他就說『我不是說水族箱！而是坦克！』哈哈哈！你相信嗎？老天，這真是神來
一筆！」沙發說。
「我正在處理。」然後克拉拉說了一些像是「對講機」、「太多東西」、「卡住」之類的
字眼，但是她人在沙發底下，我們實在聽不清楚。真是怪人一個呀。
花園裡的草長的有點高了，艾達去拿割草機，我負責幫花澆水。艾達很喜歡推割草機，但
是我就忍受不了割草時的聲音，倒不是因為割草機會發出噪音，而是草被割掉時發出的哀
嚎讓人不耐。同樣是哀嚎，我們的門鈴聲就高雅的多。
「嘿！妳們！」一個聲音說。
我低下頭，看見一個小生物。看起來很像一個小人，只有我的腳踝高，很蒼老又枯瘦。天
氣很暖和，卻穿著厚外套、圍巾和紅色的尖尖帽子。我猜想它是否是媽新買回來種在院子
裡的植物，也許是用我們家的鬱金香研發的新品種；媽總是說我們家的鬱金香與眾不同。
我則認為別人家的鬱金香只是比較沉默寡言。
於是我試著幫它澆水，但是它看起來卻很生氣。「嘿！」它憤怒地說。
「萊拉？」艾達走過來，順著我的視線，「喔！這是什麼？媽新種的鬱金香嗎？」
「我不是鬱金香！」那東西憤怒地說，「我是精靈！我是住在妳們波斯坦家的花園的花園
精靈！」
「喔！」我和艾達驚叫。我有點懷疑，它看起來跟圖畫書上長的完全不一樣，它只有兩隻
眼睛，皮膚不是綠色也沒有長滿疣，講起話來也不是讓人想扯掉耳朵的冰冷嗓音。事實上
，聽起來滿暖和的，跟他的服裝一樣。
「妳們是波斯坦家的雙胞胎？萊拉和艾達？」它態度不好地說。
「是呀，我們就是。」艾達說。
「為什麼我們以前沒見過你？」我懷疑地說。
「因為我才剛搬來。好了，聽好…」
「剛搬來？我以為花園精靈是長在花園裡的。」艾達插嘴。
「不！我們不是，小姐，現在請聽好…」
「你真的不是鬱金香？」我問。
「喔！老天！能不能請妳們聽人說話？我不是鬱金香！」
「噢，抱歉。你要說什麼？」艾達問。
「孩子們，聽好了，我從搬進這個花園之後就注意到了──妳們的房子，它蓋在不正確的
土地上。妳們得趕快逃走，帶著那個可憐的女孩一起，那個綁著雙鼓麻花辮的女孩。」它
說。
「不正確的位置？」艾達困惑地說。
「你可能搞錯了，這位…先生，」我說，「波斯坦家一向很正確。還有，克拉拉現在是我
們的家人了。」
「妳可以叫我奧圖，年輕的小姐。聽我說，沒有波斯坦家這種東西。那位叫克拉拉的可憐
小孩和她可悲的父親也不屬於這裡。」它說。我大大地搖頭，我歡迎花園精靈這樣的小住
客(至於媽媽我就不確定了)，但是沒有人可以忍受這種胡說八道。
「噢…你為什麼這麼說？」艾達問。
「因為…」它說，然後突然露出恐懼的神情，「我得走了。」它的牙齒咖咖打顫，艾達說
「嘿！」但他頭也不回的鑽入花叢裡消失了。
接著是一陣長而淒厲的哀號，彷彿有人在枯井深處被捅了一刀一樣。媽從她的下午茶會上
回家了！「抱歉我晚歸了，親愛的。奧黛莉阿姨一直找不到她的下半身，她可能是趁她不
注意時去散步了。」她說，奧黛莉阿姨很擔心她的下半身沒有眼睛，會踩髒了她新買的羌
皮高跟鞋。
她還給我們帶了蛋糕。包裝上說吃了之後會回想起自己這一生最慘痛的回憶。酷！
「妳覺得我們該問媽關於奧圖的事嗎？」艾達問。我說最好不要，因為媽最討厭有人問她
問題。而且它膽敢說波斯坦家是不正確的！這理由就足以讓人讓不相信它說的每一個字。
波斯坦家的一切都是正常而且和諧的，就像媽常說的那樣。
我們進屋子去的時候克拉拉已經回房間了，因為家務分配。不過沙發還是沒有搞定，它不
斷的說著「哈囉？哈囉？」「妳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對不起」等無意義的句子。幸好
媽看起來不大在意，我們快樂地吃蛋糕──然後我感受到了一股椎心刺骨的心痛，
我感覺到恐懼，
以及分離，
想念。
不不不不不不───！！
我清醒過來時才發現我正在大叫，而且艾達也一樣。黛安娜正在啜泣，也許她想到了湯瑪
斯？
我完全想不起來剛剛想起了什麼，我甚至不確定我是否有想起什麼，殘留在記憶中的只有
銘心的哀傷。我隨即覺得困惑，我不記得我有經歷過任何這類的事。
「女孩們，妳們此刻覺得幸福嗎？」我淚流滿面地點點頭。那些哀傷都已經過去，我有我
的母親、格雷爸爸和姊妹們。我在幸福的波斯坦家。我必須在這幸福的波斯坦家。我很幸
福。我對自己說，感覺卻重疊著媽媽的聲音。
媽媽神情滿意地宣布解散，同時沙發說「…於是病人大叫，然後牙醫說『我都還沒動你的
牙齒！』結果病人說『但是你踩到我的腳了！』」。我覺得這是個不太高明的笑話，畢竟
看牙醫的致死率有九成，而且一般人看完之後大部分連腿都沒了。
我跟艾達正要回房間，就聽到玄關傳來圖坦卡門的叫聲。黛安娜出去查看，回來之後拎著
一隻羌皮高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