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怎樣？再過來我要叫了。」
「你叫吧，叫破喉嚨也沒有人會來的。」
這是今天夢想交易所店長和客人的經典對話。
根據店長的文化素養，地球上有類似通關密語之類的口訣，通
常是一人接一句，因此他很自然地往下接，以表示幻想商人並
非淺薄之輩，雖然知道意思的店員聽得臉都綠了。
就這樣，經過店員和惡夢的輪番解釋，Bumb先生總算願意相信
他眼前的不是夢也不是幻覺，這和店長不耐煩地威脅Bumb先生
再不相信就要把他塞到無恥之口嘴裡把多餘的疑惑吃掉是否有
關，阿德不得而知。
但店員相信，無先生那張紫黑色還不斷蠕動的大嘴應該是相當
具有說服力沒錯。
「廢話少說，交易吧！」銀髮店長眉頭緊鎖，阿德知道店長已
經瀕臨臨界點了，超過了他會做出什麼事情不知道，但光想就
毛骨悚然。
最糟糕的情況說不定是哥布林裸奔。店員趕緊放空，以免不小
心幻想到讓身心靈創傷的畫面。
Bumb先生抽噎著，長這麼大還沒人敢這樣欺負他。
「你的夢想是什麼？」店長冷酷地問，大概是因為牽扯了女王
陛下的事，他現在就像臺冷氣機，就算平時很開心，阿德知道
店長也不會對人類有好臉色，這傢伙不只有種族歧視，還不斷
對阿德加重強調。
「為什麼……你們各個都要阻撓我？我只是想做壞事啊！法律
還不是人訂的，他媽的誰說一定要當好人才可以，你敢說自己
沒做過壞事嗎？一輩子都不會做嗎？」Bumb先生終於不甘地嘶
吼著。
「誰曉得，我又不是人。」店長覺得直視人類太傷眼睛了，於
是抬高下巴側頭轉移視線。
「矮油，店長，偶爾也要聽聽壞人的想法嘛！壞人也有夢想呀
！」惡夢跟著幫襯道。
終於有人站在自己這邊，雖然只是個小孩子，Bumb先生還是感
激地用模糊的淚眼瞥了下惡夢。
「噗噗先生為何想當壞人呢？犯罪有什麼好處呢？」惡夢走到
Bumb先生，背剪雙手，歪著可愛的臉蛋問。
「是Bumb！還有我本來就不想當好人，啥做好事啦，自我奉獻
，讓別人快樂，光是想就噁心！別人只會嘴巴上說個謝謝，其
實還不是只顧自己有沒有獲利，如果拒絕，嘗到甜頭的人就說
你自私，大家都一樣，男人女人，還有死小鬼！」Bumb先生恨
恨地說。
「好人只是比誰更不要臉，你知道我媽怎樣？她總是說自己是
好人，叫我給別人幫忙，討好那些噁心的社區委員和親戚，自
己躲在家裡弄化妝品八卦別人，如果別人稱讚她，她會覺得是
應該的，可是如果沒人稱讚她，她會說是我做得不好！你有試
過整天都在練習怎麼打招呼和對長輩裝乖的經驗嗎！幹！」
「什麼禮貌！什麼熱心！只要功課和成績好，不要犯錯讓人抓
到把柄，這就是好人！和人吵架，一定是我不對要道歉！我早
就想殺了他們！我要殺了他們！」Bumb先生毫無理智地怒吼。
「我要他們都怕我！然後把他們全幹掉！那樣我就會很快樂了
！我想要這種快樂，認識的人不認識的人都可以隨便我玩的快
樂！你有嗎？有的話要我付出什麼都可以！我和你交易！」
Bumb先生連珠炮般數落著，牙關沾黏唾液，嘴角也沾著白沫，
但是他不吐不快。
「可是，現實世界裡犯罪是有風險的。」惡夢扒梳著微捲的黑
髮，表情有些神祕。「雖然人類用法律去審判，但其實是兩回
事哦！犯罪和犯法。就像Deep說的，只有行為是不能當作犯罪
的，因為同樣的行為有人算罪有人不算就矛盾了呀！不過，或
許該這麼說，犯罪本身其實很容易，但要讓別人都承認是不可
能的，特別是那些人人都會有的劣根性。」
「所以我要做讓所有人都不能否定的壞人！哈哈！哈哈哈哈！
」Bumb先生失神地狂笑著。
「那樣很困難哦，就像要當個完全大好人一樣困難。」惡夢聳
聳肩，忽然交叉十指，做出純潔的祈禱狀。
「噗噗先生好不容易終於成功地做了件震驚世人的壞事，可是
一定會有這樣的聲音出現：『不是這樣的，他一定是不得已才
會做出這件錯事，因為你看，他的童年過得很不幸福，這個社
會壓迫著他，他只是沒人引導一時走上歧途！不過，只要犯人
真心悔改，我們應該要給他重生的機會！他是個好孩子，一定
會知道自己錯了。』這樣之類的，噗噗先生聽了還會有快感嗎
？」
「絕對沒有！」Bumb先生臉色鐵青。
惡夢繼續補刀。
「你看陳●興都有人崇拜了，衝論文拿通告的學者專家啦，吃
飽沒事幹的記者啦，窮到脫褲子的作家啦，想要出名的律師之
類，多多少少都會有故意唱反調來捧紅自己的傢伙，他們一定
會想盡辦法把你塑造成好人。」
他居然沒想到惡夢說的輿論也是可能發生的情況，Bumb先生打
算以世紀的恐怖分子和代號出名，不是用這種炒新聞的無聊模
式，這樣不用一年就會被忘記了，而且形象設定也完全不對，
如果不能像希特勒，起碼要像漢尼拔‧列克特，不然像莫里亞
帝教授也好，一聽見他的代號，就會聯想到強大、崇高、顫慄
和神祕。
「你知道嗎？這個地球上的哲學女神說過，僅管人們擁有不同
的欲望，但都在追求最終極的『善』，也就是所謂的幸福，這
是由人類的本性決定的。只是好人用道德良知來追求自己的幸
福，壞人用貪婪犯罪來掠奪自己的幸福。（註）」惡夢繼續說
。
「可惜地球上的人類只期待善的快感，他們不知道真正的惡是
什麼，當然就更無法感受那種滋味了。而且既然大家對幸福的
看法都是奠基於快感上，硬要別人服務自己與眾不同的快感口
味必然會失敗。」這裡就有個絕對惡的專家代表。
「總而言之，想在這個世界上做某件事而期待人們的反應如你
想像，那是不可能的。」惡夢不知從哪抽出一條白手帕遺憾地
擦著眼角。「這是為什麼犯罪者後來都覺得很痛苦，不是自己
的藝術缺乏鑑賞對象，只能遺憾地埋沒在黑暗中，就是被一群
蠢人嘲笑或崇拜，但他們說穿了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情況！」
「沒錯！」Bumb先生大聲讚同。
「放棄吧，這不是區區人類能夠享受的境界。」惡夢驕傲地說
。
「不──」Bumb先生絕望地抱頭跪下。
「你以為我是誰，我可是夢想交易所的總店長！」銀髮青年指
向絕望的恐怖分子。「惡夢大人也是，你看不起人類可以，但
既然來地球做生意，我也有我的資源管道，這筆交易成立了，
我會讓他得到如他所願的犯罪快感。」
店長的一流反應和頓時有帥氣到的應對態度，讓店員一瞬間看
呆了。
「哇！真的嗎？我沒有不相信店長啦！可是怎麼說呢？這位噗
噗先生想要的願望可不是一般人想像的快感，一開始就要最純
粹的哦！然而必須有普世價值，所以只要有人質疑他不是犯罪
，或者想要替他贖罪，噗噗先生的快感就會因此消失，所以不
能用幻覺蒙混過去耶！」
言下之意，店長如果愛惜羽毛就不該答應這個非常不穩定的交
易，因為Bumb先生的快感來自他得到的評價，但他製造事件的
能力實在是相當低落。
但店長似乎相當有把握，不愧是自戀天賦點滿的哥布林。
「相對的，你也必須付出我想要的代價。」店長從袖子裡拿出
一張紙。
「什麼？不會是賣身契吧？」Bumb先生追問。
「呸，我才不要人類骯髒的身體汙染我的庫存，留給你自己用
吧！我只要你的『人生經歷』，把版權賣斷給我！」店長陰沉
地索取代價。
「欸？」店員和Bumb先生同時發出驚呼，這真是讓人想都沒想
到的代價。
「要不是你們太沒用，我需要這麼辛苦嗎？」店長對著阿德，
但廣義地說是所有店員抱怨，燈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燈罩
，最近的確在地球上過得很輕鬆，無恥之口鑽進了壁毯後不敢
面對一直以來都很勇猛地擴展貿易疆土的哥布林。
「所以說店長你到底在幹嘛！」阿德有點動火了。
「我在辦新報紙幫這間分店打廣告，需要題材啊！」店長振振
有詞地說。
新報紙按照店長的營業方針列入地球國度土特產介紹，太陰國
度的女王留學生活當然絕對要放在頭條，但其他版面也需言之
有物，正巧店長覺得人類的犯罪活動相當有趣，決定把前期的
連載重心放在這裡。
幻想商人辦的這份刊物要在其他的夢想交易所分店和不同國度
世界中流通，對象毫無疑問是人類以外的存在，既然新店試賣
慢慢上軌道了，也是時候拉些舊客戶來地球旅遊兼參觀好促進
買氣，這是店長的用意。
「第一期的地方單元姑且以『穿衣服的軟皮生物──人類』做
基本介紹，因為頗受好評，所以接著以行為記錄持續下去定期
出刊。」店長沒說的是，範例圖片正是用阿德來示範，當然還
有不穿衣服的樣子，店長在某種意義上也有著探險家發表見聞
的熱情。
果然像是店長會做的事，店員對地球以外的神祕世界總是恍神
地帶過。
「換句話說，你要寫我的傳記之類對吧？」Bumb先生問。
「差不多的意思，怎樣？」店長總是要徹底確認客戶親口答應
才算成交。
「好！」Bumb先生在那張版權買斷契約上簽下大名，反正就當
作被騙了他也沒損失。
於是店長手掌一翻，一塊薄長方體的透明水晶憑空出現，水晶
上出現複雜奇妙的發光圖騰，隨即被店長握住薄水晶湊到耳邊
。
原來是手機。阿德恍然大悟。
「嘎嗚！斐修斯嗎？你家主人有沒有空？……不是交易，我有
個提案，免費贈送試用品給你們……算了，直接要他來聽，我
很忙沒空浪費時間在你身上。」
直撥地獄領的惡魔手機！惡夢紫眸發亮見獵心喜，沒想到店長
居然有這麼棒的玩具！
銀髮青年移開水晶持在面前盯著看，數秒過去，店長鬆手讓水
晶飄浮著，轉而抱胸和惡魔侯爵隔著不同空間談話。
「拉斯特大人，過程我已經傳送給你了，有無興趣？」
『……店長嗎？你這副模樣倒有些意思。也罷，最近無聊得慌
，之前找來的人類玩起遊戲都是老套了，月刻也沒發現更好的
樣本……』水晶裡傳來一聲輕歎，卻像是直接歎在靈魂最黑暗
的角落，無比沉重的吐息，讓在場的人類包括阿德都呼吸一窒
，打從心底不由自主地顫抖。
專門抓活人去地獄玩耍的墮落侯爵，超危險的人物！幾百個人
或者可能更多受害者，就這樣被他們說抓就抓，誰管你該關該
殺，不經審判活生生地帶到地獄領去了！又雖然墮落侯爵的管
家斐修斯說過，他們的地獄領不是處罰罪人的地方，所以請阿
德不要一廂情願地期待他們惡魔的道地故鄉，起碼墮落侯爵那
一區的生活品質沒有那麼低落。
話說，店長上次還擺出死魚眼讓夢想交易所與惡魔那邊的交易
砸鍋，為何店長還可以和惡魔那麼友好兼囂張的聊天啊！
店員光想就覺得恐怖！
『我讓斐修斯動身了，希望這次你不會讓我失望，幻想商人。
』
「這次的客人是惡夢大人推薦給我的，他的大名您應該也有所
耳聞吧？惡夢大人的品味應該足以匹配您的遊戲品質。」
『原來如此，那麼先這樣了。』
「好的，掰嗶！」店長用相當有他個人特色的問候道別語收線
，然後面對一干無言的眾人。
「喂，人類，你要交易的商品我已經確認好了，離開這裡你就
會得到你想要的『犯罪快感』，阿德，送客。」店長坐在扶手
椅上支頤冷漠地追加一句。
「送到門口就好，還有你的活兒沒做完。」
Bumb先生還搞不清楚狀況，總之能離開這間妖裡妖氣的店真是
太好了！
阿德產生非常不妙的預感，但現場氣氛是絕對不能插嘴的那種
。
店員拉開店裡的玻璃木門，貼著牆站立。
「請慢走，親愛的、客、人！」店員咬牙切齒地說，還沒扁到
人真是太殘念了。
「哼！」Bumb先生擺動著手臂走出去。
「什麼！啊──」豈料才踏出一步就直接踩空，Bumb先生就這
樣掉下店門外的無底深坑中。
阿德連忙抓緊門框追望，但要拉住對方已經晚了，剎那間就連
叫聲和人影都消失無蹤，眼前只見漩渦般不斷轉動的黑暗，飢
餓地吞盡一切可以剝離的物質，連靈魂也無法浮起的深淵。
那是地獄的入口。
※※※
註：出自六世紀的古羅馬思想家波愛修斯(Boethius)作品《哲
學的慰藉》(The Consolation of Philosop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