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牛肉、味噌、高麗菜:十七世紀臺灣人的食

作者: Aotearoa (長白雲之鄉)   2023-11-11 09:4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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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肉、味噌、高麗菜:十七世紀臺灣人的食材,就是這麼的樸實無華,且枯燥~~
鄭維中(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
一、前言
在食物冷藏保存技術發明之前,大多數水手的生鮮食物補給,仍仰賴一路上停靠的海港。
一旦出海超過兩個禮拜,大部分的生鮮蔬果都會腐化。當船隻進入海港停泊時,船東多半
會容許船員上岸購買當地的生鮮食品,來補充船上人員身體所需的養分。顯而易見的,海
上交流,因此也是飲食的交流。此外,人是一種習慣的動物,能被隨身帶走的料理調味料
,當然也常是船員們隨身行李的一部份。結果,那些熟悉的家鄉料,就這樣被跑船的船員
們四處帶著,在各個港口傳來傳去,也是不難想像的事情。
後來稱為被安平的大員港,在十七世紀一段不短的時間裡,常常讓那些從非常遠的地方開
航前來,或是短暫歇息於此地的荷蘭船隻停泊。途經此港的,當然也有在臺海兩岸航行,
或者是巡遊東南亞各港的唐人商船。可以想見,當時的大員市鎮,既然有辦法供給這些漂
泊人群各式生鮮食物,本身又是各種海外物資的轉運站,在其市面上流通的各類食材的供
應情況,自然是相當多元。
本篇小文是作者在正規的研究之暇,將偶然發現的一些與食材相關的研究材料,勉強匯集
起來的文章。因為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史料,向來偏重記載價格高昂、易於獲利的各種貨物
往來,對那些隨手可及的小額交易,不屑一顧,疏於記載。而在熙來攘往的唐人市井裡討
生活的小民,多非舞文弄墨的騷人墨客,自然也不會留心柴米油鹽、飲食小物的紀錄。即
使在史料之海中,勉強撈得些許描述食材的隻字片語,還是很難知道,最後這些食材到底
是如何被料理下肚的。總之,面對著稀缺的史料,就想要勾勒出時人的飲食概況,著實力
有未逮。透過有限的史料,筆者所披露的時代風景片隅,也只能觸及食材的部份,意猶未
盡、想知道豐富食材究竟是如何被料理上菜的讀者,還請您自行揮灑您豐沛的想像力。
二、荷蘭風味:牛肉、刈菜、高麗菜
1670年,英國東印度公司的商務員克里斯比(Ellis Crispe)由爪哇的萬丹港啟程,前往
東寧(臺灣)去設立商館,鄭、英雙方協調時,英國人即要求,一旦設立商館,希望:「
我們(英國商館人員)每周要能宰殺一頭牛,另外還要供給我們想要的其他食物。」[1]
可見西洋人就算出門在外,也不願虧待自己的胃。而兩年後的1672年,隨著英船「實驗號
」(Experiment)來到臺灣的一位水手巴洛(Edward Barlow),就在臺灣享受到那些雙方
談妥的食材,他讚嘆的說:
    福爾摩沙島的糧食,有非常好的牛肉、大量的豬肉、羊跟雞、鴨、鵝。
他們將許多的鹿獵殺、鹽漬並風乾,可以長期保存,是相當不錯的口糧。
[當地]種植少量的麥子,大量的稻米,那是他們的主食。[2]
從這個記載看來,至少在東寧時代,英國船員在臺灣能享受各種新鮮肉品,是有案可查的
事情。但臺灣變成一個牧養大量牲口的地方,到底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讓我們來看看相關的記載是怎麼寫的。當我們向前追溯個二十年,在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檔
案《船務會計帳》中,確實有過相關記載。1650年,有一艘中型平底船「波蘭國王號」(
Coning van Polen),當它一抵達長崎,就被賦予了運送補給品到大員的任務。該船於當
年10月8日開始裝載那些補給品,主要是白銀、米糧和魷魚乾,裝載貨物足足裝了兩天之
後,才由長崎出港。[3]據《熱蘭遮城日誌》記載,10月19日,「波蘭國王號平底船」即
抵達大員港外錨地停泊。是以,它的實際航程僅有9日。[4]在《船務會計帳》10月22日條
下記載,該船於臺灣入港(大員港)之後,繼續補給的生鮮食品如下:
https://i.imgur.com/lOMxMYe.jpg
表一:平底船波蘭國王號《船務會計帳簿》摘要。
(斤[catty]為16兩或0.01擔,約合617.5公克[5];
擔[pakul]為122.5荷蘭磅[6];
gantang 約合1/10擔。[7])
https://i.imgur.com/K2xrsVZ.png
圖1:波蘭國王號船務會計帳簿摘錄。
根據以上的記載,可以很明顯看出來,該船在臺灣停泊期間,採購的週期是七天一輪。而
且,除了11月20日的採買,是專門為了出發的補給做準備之外,在其停泊期間,均於週六
採買食品。從記錄看來,荷治時期的大員市鎮也是算星期的,週六一定會有個集市,而船
員所補充的糧食,主要是新鮮的牛肉與豬肉。由此可見,當時臺灣的畜產業,八成已發展
到一定規模。此外,清單中購買的豬肉往往是整頭購買,牛肉則是秤重採購。這大概跟船
隻必需供應給船員一定數量的肉品有關。或許是因為已經有相當數量的豬肉,或許是船員
人數沒有多到可以在一週之內消耗掉全牛。
而從上表中,我們也可算出,當時豬隻的平均重量約為48斤,體型普通。既然可以秤斤論
兩的買牛肉,這表示在當時的大員市鎮,應該是持續性供應溫體牛肉,牛肉可能有一定的
銷路規模。平均起來,豬肉、牛肉的價格差不多,都是每斤0.125里爾(the piece of
eight),牛肉並不會比較貴。[8]
另外還有一些資料可以佐證,證明當時荷蘭船員在臺灣採買牛肉,是當時的常態。例如,
即使荷蘭船隻難以進入大員港,僅能停靠澎湖時,臺灣當局還是會派人前去跟當地人收購
牛肉,以供應船員所需。1655年,歸國大船Enkhuizen號抵達馬公灣停泊時,大員當局隨
即派遣上席商務員范德燕特(Johannes van den Enden)前去澎湖接應,還撥給他500兩
銀子,讓他在澎湖收購新鮮糧食:
因為我們認為,前來的快艇所準備的培根豬肉與鹹肉都很少,
而且顯然也很需要飲用水,所以我們覺得可以撥給你們500兩,
為那些快艇和大船收購包括牛隻等必要的糧食。
為了取代每艘船的培根[豬]肉、鹹肉(只要乘員50人以上即會配備),
每周吃肉的那幾天,每艘船要殺一頭牛分給成員,
以取代那些祖國的培根[豬]、鹹肉,作為配給。
這樣才能省下前述那些培根[豬]肉與鹹肉。
配合荷蘭船員們的需要,大員當局輸運了必要的薪柴到澎湖去。這表示荷蘭人收購給養的
情況,大體相當順利。[9]這也不是孤例。1660年秋季,由於巴達維亞當局擔憂鄭成功對
臺灣的潛在威脅,又寄望能趁機奪取葡萄牙人的澳門,派遣了范德朗(Johan van der
Laan)率領十二艘船艦開拔前往臺灣,伺機而動。由於范德朗的艦隊抵達大員港外時遭遇
颱風,所以,艦隊將大部分的士兵及病員卸運到熱蘭遮城,其後,在9月20日,決定開往
澎湖避風。全體艦隊人員與船隻,除了三艘小型船隻被留在大員港當作港口駁船使用、一
艘船隻在前往臺灣途中飄離,始終未歸返外,其他8艘船艦及船員,都在澎湖停留了約兩
個月(直到11月13日為止)。
在船艦停泊澎湖期間,這些船員都不斷「消費(soetelen)鄭成功治下,當地居留唐人與
往來中國船隻由中國沿岸載運來的補給品,主要是食物與牛隻」。[10]從這些殘留史料看
來,至少在1650年代,荷蘭水手到臺灣消費畜養的牛隻,或是在澎湖購買中國出口、途經
澎湖轉銷臺灣的牛隻,一直是一件很普遍的事情。[11]
在上表1650年10月22日的帳本紀錄中,特別標示收購了200顆高麗菜(Cool/Kool)。之後
,在接下來的四週裡,每週都持續購買相同數量。在「波蘭國王號」出航前,該船又特別
儲備了400顆高麗菜。如果船上乘員以50人計算的話,在一週內,每人每天大概可以吃半
顆多的高麗菜。而該船所購買的總數高達1400顆的高麗菜,最可能還是由臺灣本島取得的

其實,在十八世紀范咸《重修臺灣府志》當中即曾記載:「番芥藍,似菜。葉藍,其紋紅
、根亦紅。種久蕃茂,團結成頂,層層包裹,彩色照耀。一名番牡丹,種出咬瑠吧;其國
以為上品菜。」[12]這裡所稱的「番芥藍」,應該就是今日所稱的「高麗菜」(cabbage)
。而范咸所記載的「咬瑠吧」,即是當時荷蘭東印度公司亞洲總部,巴達維亞之別名,今
日稱之為雅加達。那麼,雅加達當時是否已經種植了高麗菜呢?根據十七世紀東印度公司
醫務員,龐第修斯(Jacobus Bontius, 1592-1631)的記載,答案是肯定的。
1630年代,在巴達維亞的植物園中,即種植了「萵苣、蘆筍、高麗菜、蘿蔔、菊苣(吉康
菜)、縐葉苦苣、荷蘭芹(巴西利)、甜菜根。」這些都是當時荷蘭人慣常食用的蔬菜。
[13]這些蔬菜的種子,或來自於歐洲,或取自於亞洲各地。從這條證據看來,范咸所言,
洵非虛語。
荷治時期移植到臺灣的高麗菜種子,雖然未必是直接由荷蘭運來的,卻多半是荷蘭人從巴
達維亞取得的。附帶一提,當時的唐人,看起來並不是怎麼太讚賞高麗菜,而且當時也未
必稱之為「高麗菜」。因為,在十九世紀編纂的漳州話辭典《荷華文語類參》中,荷蘭語
的高麗菜(Kool)被譯為「椰菜」、「芥藍」,而非今日通稱的「高麗菜」。[14]大概直
到十九世紀晚期,閩南人才開始將「番芥蘭」改稱為「高麗菜」。[15]
在前述「波蘭國王號」的《船務會計帳簿》中,還有另一項值得注意的食材,那就是「芥
末籽」。所謂「芥末籽」,在臺灣一般多稱為「芥菜籽」。十八世紀初期,高拱乾的《臺
灣府志》曾記載:「芥菜 (有二種;晚一種為紫芥,性最辣,可為芥辣以和食品)」[16]
既然依當時帳簿的紀錄顯示,可在臺灣收購得相當數量的芥菜籽,那麼當其時,芥菜(俗
語稱刈菜)很可能也是當地臺灣人常用的食材。
荷蘭人亦有在他處食用芥菜的記載。有一位荷蘭旅行家紐霍夫(Joan Nieuhoff,
1618-1672)便曾記載,1654年,當他搭乘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船隻,停泊於南非開普敦(
Cape Town,當時也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殖民地)時,就在當地採買了不少生鮮蔬菜。那
時他們每天都要煮掉兩大袋生鮮蔬菜,其中就包括高麗菜葉、白色甜菜根和芥菜。依當時
料理的作法,是拿這三樣菜一起去燉培根。當船隻停泊在港口的時候,船上每天供應的菜
色裡,有兩餐都能吃到這道菜。[17]相較於這則南非的記錄,在當時的臺灣,好像還沒有
看到種植甜菜根的紀載。不過,就算是用蘿蔔取代甜菜根來燉煮,這個燉菜食譜應該還是
蠻誘人的。
https://i.imgur.com/VVucYw8.png
圖2:荷蘭廚房處理高麗菜。
(圖片來源/Commons; Kitchen Scene by Pieter Feddes van Harlingen;
1619年作品)
三、日本直送:味噌、清酒、魷魚乾
在前述這艘1650年由長崎開往大員的「波蘭國王號」裡,也載運了大員當局所需的種種食
物補給。米糧就不用說了,值得一提的是,此船還載運了「魷魚乾」。根據「波蘭國王號
」上出貨單的記載,船上載運了487包共41,887斤的魷魚乾。[18]從資料上看起來,這並
非是因應荷蘭人員要求而採購的,而是著眼於居住於臺灣的那些唐人的需求。此後,在
1658年的貨單記載上,我們又再次看見載運由日本輸入29包共2,900斤,「五島產」日本
魷魚乾的紀錄。[19]
https://i.imgur.com/lgM0e3i.jpg
表二:1654-1659年間荷蘭船由日本輸入臺灣的食材摘要。
從上表來看,1650年代晚期,大員市鎮已消費味噌、清酒、醬油等日式食材,是不爭的事
實。在表裡也提到當時進口了某種日式調味料,筆者目前還無法確定其內容,但很有可能
是「七味粉」。總之,是當時流行的日式調味料。
從1656年的記載中我們發現,荷蘭船隻除了載運供給大員所有人消費的船貨以外,還特別
給大員長官西薩(Cornelis Caesar, c. 1610-1657)帶了5樽調味料,3小樽味噌、3小樽
日式醬油。[21]這大概是因為西薩曾於日本的荷蘭商館任職許久,喜歡吃日式料理的關係

除了以上摘要的那些日式食材外,1658年,又額外進口了兩小樽梅乾、六隻正月魚(
songuats),[22]還有4斤人蔘。[23]在1659年,也進口兩小樽梅乾、六隻正月魚(
songuats)。[24]正月魚是日本的醃漬魚,似是烏魚,進口這樣少的數量,想來可能是當
成禮品吧。
那麼,在鄭成功趕走荷蘭人以後,這種日式料理流行的情況,是否延續下來呢?答案多半
是肯定的。雖然因為荷、鄭兩方衝突的關係,鄭氏方面要求日本方面不可洩漏他們從日本
輸出物資的情報,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即使是荷蘭史料中,也未曾記載臺灣方面從
日本取得的物資情況。但在三藩之亂結束後,此種緊張關係已獲得抒解,保密已無意義。
以下是荷蘭人收集到的,1681年由長崎前往臺灣的5艘唐船所載運的貨物摘錄:
https://i.imgur.com/jB5uiR5.jpg
表三:1681年臺灣船由日本輸入臺灣的食材。
(資料來源/永積洋子
《唐船輸出入品數量一覽,1637-1833年─復元唐船貨物改帳.帰帆荷物買渡帳》
(東京:創文社,1987),頁254。)
鄭氏集團治台時,每年都有約10艘船由東寧出發,前往日本,收購臺灣所需物資。[25]從
前述摘錄來看,應該可以推論,即使荷蘭人已經離開,這些日式食材仍然風靡東寧。特別
是前述的「魷魚乾」,不止繼續輸入臺灣,東寧時代的人們,還加碼消費昆布、海參、柴
魚、魚翅等日本乾貨。
1683 年,在施琅併臺後,康熙帝開放了海上貿易。到了十八世紀,根據賴惠敏教授的研
究,因為日本食材大量的進入蘇州一帶,遂當地的飲食發生了很大的影響。說起來,日本
食材對於臺灣飲食影響,相較於蘇州等地,應該早了約40年左右。賴教授引《清稗類鈔》
「食魚翅之豪舉」條載:「魚翅產閩粵而不多,大率來自日本。自明以來始為珍品,宴客
無之則客以為慢。」[26]遙想中國海禁遷界時的東寧,士民婚喪喜慶,年年大啖魚翅,也
非不可想見之事。另外,後來蘇州頗稱時尚的日本漆器、銅器、倭台几等,也與這裡所說
的日本食材一樣,早已於臺灣流行多年,不足為奇。只能說,東寧時代臺灣人的食材,就
是這麼的樸實無華,且枯燥~
https://i.imgur.com/2KD6fMJ.png
圖3:當成醬油罐(Z)與醋罐(A)的日本伊萬里瓷器。
四、庶民美食:叻沙、拉麵、豆菜麵。
像魚翅這樣的高級食材,當然是出售獲利的重要商品,因此,在目前遺留的文獻裡面,比
較容易留下記載。反而是那些每日常用的食材,因為過於平淡無奇,時人反而少有興致特
別留下紀錄。例如,每日作為主食的米飯、麵包等,就不太容易找到記載。不過,那些海
外稍微難買,又讓人嘴饞的食材,有可能因為外銷而留下些許紀錄。例如,在《巴達維亞
城日誌》裡面,即記載1652年底,在由臺灣前去雅加達的唐人篷帆船中,載運了6箱被稱
為「laxa」的貨物。[27]這「laxa」很應該就是後來在南洋各地被稱為「叻沙」的麵條。
根據新加坡峇峇屋博物館(NUS Baba House)館長、歷史學者Peter H. Lee的研究,在
1765年巴達維亞城的《荷蘭東印度告令集》當中,即使用「laxa」來指稱「叻沙」(
Laksa)。這個字的來源已不可考,但在波斯,很早即已用類似的詞彙(Lakchah,
Lakshah, Lakishah)來指稱配湯吃的麵條。他認為是荷蘭人在東亞航行的旅途中,因為
與使用波斯語的穆斯林接觸,借用了這個字;又因為荷蘭人統治印尼的關係,使這個字被
借到馬來語之中。[28]我以為這樣的看法完全可以延伸到十七世紀。證據如下:有一位日
爾曼博物學者朗弗斯(Georg Eberhard Rumphius, 1627-1702),大約於1650與1660年代
於安汶島(Ambon Island)周邊為荷蘭人工作。他後來在《安汶植物誌》一書裡,描述黃
豆的用途時,提到了「laxa(叻沙)」。他說:
這種豆子[黃豆]大多出售給唐人,他們會用來製作比較差的laxa,
稱為Tausjiam[豆菜麵)]。是長條狀,如同蚯蚓一般,是由拉伸得非常長
的麵團切削出來的,然後經過日曬晾乾。Laxa要跟畜肉或雞,還有切成
小片的高麗菜一起煮。是令人驚異,而且受到我們一族[荷蘭人]歡迎的美食。
很簡單就能消化,不管生什麼病都能吃。不過,真正的laxa是用米的粉還有
麵粉做成的,將之揉成像蚯蚓一樣的粗圓長條。但是加了黃豆做成的laxa,
是非常薄又小、又扁平的長條。因為黃豆粉做成的麵團很有彈性,更能延展。
所以人們可以做的非常非常薄,因為在所有的豆子裡面,加了黃豆粉做成的
麵團是最有黏性的。[29]
在朗佛斯的陳述裡面,laxa(叻沙)已經成了麵條的代稱。這樣的唐人麵條不止在臺灣有
生產,當清廷以海禁、遷界阻絕了海外唐人與中國的交流時,日本也成了這種麵條的產地
之一。從1666年到1686年間,有21個航次的唐人篷帆船由長崎將20-500箱不等的麵條,輸
運到巴達維亞去銷售。[30]
由此可以推測,在當時,很容易就可以從日本取得麵粉的東寧臺灣人,應該也持續在製作
、享用麵條。而留在日本商館的荷蘭人,當然也不會錯過這種庶民美食。根據另一位長期
卜居在日本,為荷蘭商館服務的日爾曼人,著名的博物學家肯普佛(Engelbert Kä
mpfer,1651-1716)的記載,「中國叻沙(laxa)」通常指稱「用精製的麵粉揉製成麵團
後,削成又長又薄的小條,然後烘製過的食物。」[31] 他還記載這樣的麵條,是與當令
的肉、菜,一起下鍋做成湯麵。所以當時在長崎,不但有人製麵,要吃到麵也不困難。
那麼,當時的日本人是否能接受這樣的麵食呢?根據《水戶黃門的餐桌》一書的說法,水
戶藩主德川光圀曾經在1665年,邀請定居長崎的明朝遺民朱舜水前去講學,因此嚐到了中
國麵食。有些人認為這就是日本最早的拉麵。[32]但根據岡田哲的研究,這種看法有點言
過其實。當時一般日本大眾既不習慣吃獸肉、不習慣油膩的濃湯、製麵加鹼水的技術也流
傳不廣。[33]所以,雖然長崎唐人一度也投入製麵,但在康熙開海後,製麵的大宗,當然
還是回到中國沿岸各港。同樣的,即使在十七世紀已經用「叻沙」來指稱某種中式麵條,
這也不能代表當時東南亞消費的麵條就與今日的「叻沙」完全相同。
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十七世紀唐人在整個東亞海域的發展,也同時將他們家鄉的製麵技
術和麵食文化傳播到海域各處去。日本拉麵與南洋叻沙,最終能於二十世紀在各地創新與
流行,多少跟明清時期唐人的海外活動有所關連。畢竟,庶民的食物始終不是以珍稀取勝
,其強大之處,反而在於與各種本地及外來口味的交融與適應。
https://i.imgur.com/5hCkI0g.jpg
圖4:1660年左右巴達維亞唐人麵攤情景。
(圖片來源/Rijks Museum, RP-T-1964-364。)
五、小結:
走筆至此,已經覺得有點囉唆。到底,關於這些十七世紀的食材的故事,有什麼好值得處
在二十一世紀的我們絮絮叨叼地去關心的呢?牛肉、刈菜、高麗菜,豈不是今日臺灣人餐
桌上常見的不能再常見的食物?味噌、清酒、魷魚乾,又有哪家會覺得是什麼稀有食材、
異國料理?拉麵、叻沙跟豆菜麵,現在搞不好隨便一家店都能端一碗上桌,哪裡稀奇?其
實,這就是筆者想提醒大家之處。
說起來,身為臺灣人,已經太習慣臺灣帶給我們的這種通有運無的便利性,方便到視而不
見、習焉不察。明清交替的十七世紀中期,中國各地陷入戰火,沿海一般人別說是吃牛肉
,就算是飯都未必吃得上了。當時的荷蘭人停留在日本,可是買不到太多獸肉的(詳如前
述),更別說吃什麼家鄉味高麗菜。繁華如江南,在明末大亂之後,又經歷了清初的海禁
,至少有三、四十年吃不到日本的海產。而在東南亞各地的唐人,就以唐人熟悉的家鄉味
麵食來說,雖然不是什麼高貴的食品,但面對清初海禁,同樣也未必容易取得。相較於此
,在當時臺灣人的餐桌上,仍能擺出各式豐富的食材,大概又屬於當時代的一個例外。
臺灣這種「就是這麼樸實無華,且枯燥」的飲食史,或許因為隨後江南飲食的繁盛發展,
潮汕人口移民暹羅、馬來半島所爆發的多元飲食文化交流,逐漸被掩蓋了光芒。總之,臺
灣雖小,但由於地理位置以及歷史上各種因緣際會,反倒常讓臺灣人的生活水準,樸實無
華地超過周邊一般表現,這似乎是一種臺灣史發展中常見的模式。至於這種「因緣際會」
的機運,究竟從何而來,往往被認為「不足為外人道也」,無足掛齒而少被放在心上,這
也是研究臺灣史的幽微之處,這裡就不多說了。
作者: PsMonkey (痞子軍團團長)   2023-11-11 11:21:00
作者: freesoul (No place like home ￾)   2023-11-11 11:29:00
推飲食史
作者: Cuchulainn   2023-11-11 11:49:00
原來味噌是台灣人相當早就在使用的日常調味,感謝分享
作者: hedgehogs (刺蝟)   2023-11-11 12:44:00
豬/牛肉 價格差不多,看來當時換肉率還沒拉開來
作者: NKN (99%是眼鏡與吐槽)   2023-11-11 17:49:00
推 餓了
作者: bcs (= ="frailty..gggg XD)   2023-11-11 20:03:00
明鄭臺灣做不出醬油?
作者: atteleitus (Atteleitus)   2023-11-11 20:33:00
推推
作者: ilikeroc (U文起司)   2023-11-11 22:32:00
這個網站的文章都很精彩
作者: cloudcuckoo (布穀雲)   2023-11-11 22:56:00
作者: peterlee97 (瑋美絕倫迷)   2023-11-12 21:42:00
種植少量的麥子←這也許是台灣本島最早種植小麥的紀錄另外 高麗菜我以為是溫帶作物 可以在當時算亞熱帶的台灣種植喔至於豬跟牛 我猜會不會是狩獵的牛與豬? 不然以大陸東南沿海的牛主要是耕牛 到台灣應該也是以此為主的狀況下 價格如此接近 會不會是狩獵從原住民手上收的?
作者: snocia (雪夏)   2023-11-13 16:15:00
台灣沒野牛,只有投奔自由的耕牛;然後家豬和野豬在資料的語言有可能是不同單字,要查證才知道
作者: peterlee97 (瑋美絕倫迷)   2023-11-13 22:01:00
如果是耕牛 耕牛很珍貴 應該沒那麼便宜吧
作者: saram (saram)   2023-11-14 03:30:00
水牛是荷蘭人從印尼輸入的.
作者: peterlee97 (瑋美絕倫迷)   2023-11-14 11:18:00
以農委會網站紀錄 黃牛平埔族就在養了 明末再隨著荷蘭人從澎湖引進一些 所以滿早就有了故我的推論可能為正確的 有可能為原住民的牛隻才能便宜
作者: articlebear (政治真的滿狗屁的)   2023-11-14 19:49:00
作者: Aotearoa (長白雲之鄉)   2023-11-14 19:50:00
家豬應該沒問題吧,漢人或原住民都有飼養
作者: saram (saram)   2023-11-14 20:31:00
黃牛家族可以野生放養的.要看草地面積與生長情況.不過野生的應該很瘦.
作者: A6 (短ID真好)   2023-11-15 02:10:00
野生的未必很瘦 台灣現在有很多野化的黃牛 蠻肥的
作者: Tsukasa0320 (呆丸廢宅最後希望)   2023-11-15 23:04:00
推鄭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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