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償珠 5 情仇反覆
眾人無一不是兵刃高手，但在大雨中推開這墳丘似的爛泥堆，身手還不如
慣常清道的村夫利索。這條道雖是蜀國官修的平敞大道，惜因國政荒弛、地方
吏治敗壞，路面早已鬆毀，大雨一淋、泥土一沖，和山間爛泥融作了一團，越
挖越是不成模樣，也不知勉強清出小道後，傷者乘坐的馬車會不會陷入泥濘？
康浩陵與眾人聯手清淤，起初心情尚甚輕鬆，只想著方才跟驢子較勁的趣
事。隨著眼前眾人揮舞的枝幹此起彼落，祥雲溝漢家村中清理土石的景象突然
躍入腦海。當時他心痛史庭威之死，一心只想多做好事，行屍走肉般在村裡幫
同推土搬石、救死扶傷，身懷高超武技的他，行動亦如這群北霆門人笨拙……
言念及此，突然想起一事，隨口問身邊的幾個北霆門人：「貴派弟子范八
方、費長年兩人你們可見到麼？」
那盧姓女子聞言，在土堆另一邊大聲道：「沒見到。白花灘上聽你向黎師
兄言道，他們在祥雲溝養傷，卻不知傷勢如何？是怎麼受的傷？」
康浩陵順口道：「他們傷勢雖重，卻無性命之憂，這上下也該傷癒東還啦
。」
盧姓女子道：「是麼？我也正要問你，我嫡屬師兄肖海的遺體，你可……
可處置了？」
康浩陵聽見這陌生姓名，愣了一下，隨即明白是那個與史庭威同遭山崩奪
命的北霆門傷者，道：「肖海死於山崩，遺體……毀損極多，已在漢家村中就
地安葬。」暗歎一聲，簡略說了范八方與費長年的傷勢。
史庭威、顧雲與這二人相鬥，史庭威受傷不輕，雙方扯平，但范費二人的
性命，卻是被他一行人所救，正應向北霆門明確說知，以免又因誤會而結怨。
他言語平淡直截，毫無加油添醬的空隙，加上眾人在白花灘親見他挺身止鬥，
眾人雖則口上不表態，卻也不會再疑心他有所欺瞞。
盧姓女子默默聽罷，一招手，領著兩名門人，轉身向著西北高山的方向，
解刀在手，躬身拜下。康浩陵心想：「看來這幾人和肖海是同堂學藝的師兄妹
。」
盧姓女子轉回身來，點頭道：「范師弟他倆要是趕上來，我們自會照料。
多謝……多謝你了。」
康浩陵一呆，南霄北霆門人相互稱謝，簡直從所未聞，瞧對方三人的表情
也甚不自在，料想自己表情也是這般，擺了擺手，衝口而出：「我既不願見兩
派再有仇殺，阻止了我庭威師兄殺你們弟子，我們當然也不能瞧著他們死於天
災。」這樣的話，他在祥雲溝說過，又被史庭威挪去說了一遍，而史庭威罹難
之前最終的完整說話，也就是這一句。
這番清道功夫著實艱辛，眾人不吭一聲，泥水濺了滿臉滿身，再混上雨水
汗水，眼睛幾乎睜不開，雙腿陷入泥中使不上勁，泥水直沒至膝。兩腳漚在泥
水裡，只覺無數小蟲爬過，更不免陣陣噁心。不多時北霆門人中有人暴躁起來
，揮刀亂砍，卻絲毫奈何不了爛泥。好容易清出一條勉可容得車馬擠過的細窄
小徑，眾人又去山坡搬來大石、木條之類硬物，夯壓路面，鋪設車輪道。
終於眾人直起腰，身上大汗和雨泥混合的髒水直往下滴，方才回過神來：
大雨不知何時已停了，低處的江面泛起微弱光亮，雲間露出了淡薄的日光。
北霆門眾齊聲歡呼，康浩陵情不自禁，跟著叫好。北霆門眾接著牽過馬匹
，先讓車伕駕馬車緩緩走上那條克難的車道，再小心翼翼地騎馬通行。
康浩陵見道路已通，急著騎驢趕往北霆莊，眼見又有一匹馬要踏上車道，
便拉來自己那匹劣驢，大聲道：「各位，在下本來無意爭道，但在下非得趕去
北霆門不可，請讓在下先行。」
眾人一呆，面面相覷。按理說，讓道與他是應有之義，但北霆門人做夢也
想不到，有朝一日聽了一名南霄門人幾聲吆喝，竟就眼睜睜地放他先行。
眾人一時呆愕難決，正要通行的那北霆門人突然在馬背上問道：「黎師兄
吩咐過我們護你周全，雖然咱們不是朋友，我們倒也不至於難為你。我只問一
句：你跟范倚真究竟有甚麼瓜葛？」
康浩陵微微一驚，不知對方此時問起司倚真是何用意，腦海晃過司倚真所
述、遭冷雲痴與韓濁宜合謀揭破身份之事，脫口答道：「我也許久未見她了。
你們問她做甚？」
那人道：「范倚真來歷可疑，身份敗露後接連躲藏各地，本門著人追趕，
搜了她出來，卻又被她逃脫。辜人傑、詹唯、朱三敬等多名同門死於她手－－」
康浩陵一凜，大聲問：「是她親手殺的？」
他腦中急速搜索舊憶，想起倆人在七槐溝地窖相聚時，司倚真也曾說過，
天留門鑿造地窖，是應她請託，讓她避過北霆門耳目，又曾述說北霆門如何逼
殺翻疑莊的家丁。但倆人相聚時日苦短，各自在江湖上的風風雨雨，又怎傾訴
得盡？只記得說到此處時，自己不小心一個打岔，話頭又不知岔到哪兒去了。
當時自己見她平安，轉頭便把北霆門云云拋在腦後。若再說起北霆門，也只是
述說旦夕歸一的大計而已。其後分離至今，只恨不知何日重逢。
而馮宿雪攻打無寧門的大案懸在他心尖，猛然想起，懷中她的留書早被大
雨濕透，只怕字跡都已融失。字跡已然無存，這件他決計不願相信的事，也能
這樣在風雨中洗去麼？……
那人面色鄭重地道：「我們不知，但辜師兄他們最後在一座村落內失蹤，
我們在村外只找見了屍首。辜師兄他們是去搜捕范倚真的。」
康浩陵張口吸氣欲答，他不知自己該當答甚麼，卻總是忍不住要為司倚真
分辯。對方不等他出聲，緊接著又說：「以她武技，就算在北霆門臥底時藏得
再好，料也難一舉殺死數十北霆門人－－」
康浩陵大叫：「數十人？」
那人道：「多半她夥同一幫不知何方奸徒，將本門三十多名弟子盡數殺死
。他們下手狠絕，將傷口通得稀爛，門主恩師和劉大師兄為了周全其事，驗屍
驗出死期與兵刃路數之後，便著人遍查那一日之前、路過四方道上的武林人，
尤其是攜帶刀劍槍刺等銳利兵刃的，查他們是甚麼來歷，終於認定不是他人所
殺，正是范倚真的毒手。」
康浩陵張口結舌，難置一詞。
那人追問：「你跟她是甚麼關係？嘿，你倆是相好的事，外邊傳言很多，
但黎師兄既然信任你，又要我們信任你，方才咱們始終是聯手賣力幹了一場活
，外邊那些下流話，在下也不講了。姓康的，你自己交待一句！」
那盧姓師姊也問：「范倚真人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