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償珠 2 濁流激電
他行出兩步，康浩陵便是一怔，只見妘渟姿態非但不似要動武，簡直就
連弟子日常幹活的身姿，都要比他此時矯健得多。但妘渟踏的又不是甚麼特
殊的步伐，提著劍的手臂亦未蓄有任何襲擊的勢子，或者說，就是太尋常了
，尋常到極為反常。
－－非得打個比方的話，就似在鳳翔北原上，傍晚用膳已畢，師父身著
寬鬆的細棉便袍，巡視門中田產，舒懈得近乎慵懶！
伏於地面的南霄門人卻不約而同地暗暗抬頭，他們個個是練了旦夕篇的
好手，能夠感知一股怪異的殺伐氣息。但他們目光跟上站著的兩人時，盡皆
錯愕。
原來康浩陵不知何時也踱起了同樣鬆懈的步子。兩人就那樣繞著一個徑
長十多尺的圈子，時而左、時而右地相對踱步。
此處的南霄門人均曾經歷無數實戰，且不提北霆門人，武林道上與各門
派的偶發鬥毆哪裡少過？倘若雙方武技均高、體力相等，為尋求最佳出手時
機，往往也會這般看似沉寂地兜圈，然而肢體定是蓄滿力道，或者趨退跳躍
，或者威嚇佯攻，以引誘敵方露出破綻。
可是這師徒二人的兜圈，卻像是兩個身無武藝的村夫，在南霄門的菜園
裡信步亂走！
神秘的是，在兩人懈怠的姿態之間，卻是越來越高張的肅殺。
夕陽在山頭已沉得更低，大片金橘色的光輝灑在二人身上。只有二人明
白彼此的用意與狀態－－旦夕篇發動之前，乃是天地未開的混沌。
就連自己身有武技，亦已遺忘，只有見到可攻之隙時，天地將會突然分
化，最適於攻擊的一種物態，管他是山是水、是木是石，方始精準地在敵方
的弱處，迸現直進！
尚未有十成把握之前，如若對上勢均力敵的對手，決計不可貿然破了自
己的混沌圓融，以免敵人以剋制己身物態之法反擊。倘若自己欲出以巨木撞
擊之態，敵人卻以斧斤的金象反擊，登時就有一招殺身之厄。
妘渟的確不愧為南霄門中興之主，僅僅在適才與康浩陵的一場比鬥之中
，已迅速悟到旦夕篇的核心妙理。他的弱處絕不在武技，而是年長衰退的體
力。今日他與康浩陵初鬥之前，已鬥了黎紹之一場，黎紹之氣力硬、步伐輕
，妘渟戰略難以取巧，早已暗感疲憊。
康浩陵捨迴空訣不用，無視於元勁不斷傳回妘渟舉手投足的動靜，雖是
年青力壯，但正如他在兩人交手中想到的，他練兵刃的年頭少了妘渟數十年
，單以創招而言，難及妘渟的收放自如。若無迴空訣輔助，極有可能在某個
微細的空隙疏了防守。
兩人身上的夕陽餘暉漸漸黯淡，紅日一半沒入了山後，兩人均已不覺陽
光刺眼，但依舊看不出對方身上的混沌樣貌有甚麼可乘之隙。
陡然間，兩人都轉開了頭，身子略側。這當真是高手比試從所未有的場
面，兩人心念一致，竟然一齊刻意轉開，欲誘使對方攻擊！
他們繞行的圈子裡，猛地激起一陣短促而激烈的風聲，兩人的赤袍同時
鼓起，兩柄瘦劍同時向對面遞出。這風聲乃是劍刃、衣袍同時疾穿空中所迸
出的。
康浩陵劍尖下指，纖細輕靈的劍鋒宛如附著一片渾濁的泥土，勢子與「
山奔劍」極為神似，厚重猶有過之，向妘渟腹部直墮而下。這一劍倘若能剋
制妘渟，他定然收勢，並伴有迴空訣轉勁的後著，不令劍尖傷著師父，醞釀
多時終於出手，他非以這殺招取勝不可。
山奔劍多有模擬落石的招式，但康浩陵心痛史庭威之死，對山崩落石景
象懷有極大的哀傷與恐懼，山奔劍雖是他使熟了的，此時此刻卻無論如何遞
不出手。所幸旦夕篇天地初開有無限可能，分化為山石固然使得，若分化為
莽土大地，土象的沉厚威力只有更加淋漓！
這一劍之墮，絕不僅是「一劍」，康浩陵左臂雙足，已攏成一道劈蓋而
出的輔助之勢，敵方無論以何種巧招意欲回擊抑或脫身，當盡數被攔回，與
其說這是純然土象的一劍，不如說他肢體與兵刃混成了一股泥沙濁流。
李天杰等人自他轉身出劍，便已震呆，年紀較輕的數人甚至舉臂低頭，
不忍再看。人人明知康浩陵定然留有容情和局的後手，決不至於犯上弒師，
卻難以想像門主會在這股濁流衝擊之下敗得何等狼狽。
萬料不到，妘渟的一劍颯然穿入了那股濁流！
剎那間，劍去如虹，猶如電光裂天，劈裂了康浩陵彷彿渾不可破的劍勢。
－－北霆門列霧刀的「電驅刀」！
這又絕非「電驅刀」式，列霧刀既存招式之中，絕無一種使法是如斯霸
道，然而在場的南霄門人連同康浩陵在內，均知這一劈實屬列霧刀的刀路。
或者說，是旦夕篇「混沌直進」發揮到透徹處，便自然湧出的電驅刀新招。
這須臾之間，康浩陵彷彿度過了十年百年，眼看著妘渟的劍鋒向自己的
劍路中段直劈入來，眼看著雙劍交錯而過，又眼睜睜看著自己劍尖掠到妘渟
身前時，妘渟劍上寒芒已刺痛他的眼睛。
刃鋒就在額前三尺，他再無望求勝了，甚至可能無望倖存！
這千鈞一髮之際，哪容得他再去壓抑迴空訣？元勁緊急應變，根本由不
得他頭腦作主，矮身緊急打了個側，拚命將頭臉向側下方避開。同時左手疾
穿而上，右手縮劍挑向妘渟右臂。這時他的劍距離自己身子已遠，卻又無法
再向妘渟身體前進一寸、以攻代守，這一挑僅僅是力圖僥倖，左手更是孤注
一擲，倘若右手劍挑不開也擋不去妘渟的攻勢，斷一隻左腕總比面部被劈開
要幸運得多！
李天杰等人不知他哪來的勇氣，竟連左手也出動，敢用皮肉迎向妘渟那
致命一劍。卻見他右手劍一挑果然落空，妘渟肘腕偏過，變招絕無斧鑿痕跡
，劍尖緊隨康浩陵縮避的頭部，改劈為刺，直指他咽喉。
這仍像極了電驅刀式，亦仍是空前的絕命新招！宛如電光偶然接觸巨樹
，霎眼間便能將巨樹燃成一根焦柱！
南霄門人震駭大呼，他們根本想不到門主是否真有意置康浩陵於死地，
只是腦中一片空白地大呼。
康浩陵挑劍落空，雙腿來不及縱躍，急忙蹲身低頭，妘渟劍尖已如影隨
形而來。他心中一涼，舉著的左手自然而然地握拳，拳面對準劍刃平面的勁
力弱處擊去。
妘渟從這兩劍從直劈轉而斜刺，純為爭勝，說不清是否真起了殺心，更
全然想不到康浩陵會從這般古怪的方位伸手來擋。南霄門並無精深拳腳功夫
，兩人又正以旦夕篇此一兵刃總訣拚鬥，便是讓妘渟退開一旁，慢慢想上一
個時辰，他也想不到康浩陵會使出這般自殘肢體的怪招。
連康浩陵自己也想不到，他只是不想死！
呼的一聲，妘渟的劍竟被康浩陵元勁急湧的左手揮了開去。一叢散花般
的血滴從康浩陵左手灑出。他全身一震，耳旁嗡嗡，第一個念頭是：「我左
手不保。」
但他自「磁進」轉為「飄勁」的急力，畢竟硬生生抵消了這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