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古墳竊石（10）
這又是看似殺招、實為留手的盤算，他知道蒲寄淵一定避得過，這一砸必
難打中頭面，他既欲暫時癱瘓蒲寄淵，又想誘蒲寄淵使出那詭異的手指功夫。
這一鞭砸去，蒲寄淵如不使出那指功，左臂便會受到重創。到時，二人再落入
滾地纏鬥，於甘自凡便有利。無論蒲寄淵那指功使與不使，後果都是甘自凡佔
上風。可他知道，蒲寄淵也正努力另闢蹊徑，也一定猜得出自己的用意——
蒲寄淵觀看南霄、北霆二派動手時，已對江璟說過了：「親密無間，才是
真世仇。」此言用在甘蒲二人彼此武功的熟稔，亦正符合。
就在鐵鞭將要觸及蒲寄淵額角的一霎，甘自凡突然發覺蒲寄淵的神情變了
，這一變化，徹底超出他諸般意料之外。只見蒲寄淵眼神驟變空虛，不僅再無
武鬥的狠勁，也失去一貫的瀟灑。那神情極度特異，似是悲傷，又似要發笑，
或許可以說，那也是一種震動心神的狠勁，卻和尋常動武情況絕對不同……猛
然間，蒲寄淵張口大呼，身子向旁陡地拔去。
甘自凡一鞭砸落地上，急忙揮鞭護身，挺腰跳開觀察。蒲寄淵的身法他是
很熟悉的，蒲寄淵個頭高得出奇，提縱術再練亦難以拔尖，若說一個拔身便能
在千鈞一髮間躲過自己那一砸，身法豈非直追「神蛾月老」麥姥姥的輕功了？
可偏偏剛才那一拔，便是這般快捷，彷彿忽有神魔附體！而那聲大呼，也並非
助於運功的呼喝，聽上去倒像是傷心乾嚎。甘自凡大奇：「他發了瘋？」
但見蒲寄淵雙手捧頭，厲聲呼叫：「阿凝，阿凝，妳當真是甘願下嫁？當
真沒人逼過妳？」
甘自凡怒道：「你鬼叫甚麼？」
蒲寄淵拖著仍不甚靈便的右腿，歪歪扭扭地踱著步子，伸手亂指，雙眼翻
起向天：「誰陪妳餵招，誰給妳買玩物的？是我，不是他！」
甘自凡與鄔傑對望一眼，鄔傑也料不到他們把蒲寄淵激得不是示弱，而是
發了癲。甘自凡迷惘之間，竟也向江璟望了一眼。蒲寄淵又狂叫：「妳從小到
大，不是他陪著妳，是我啊！是妳二師兄，妳就不認了麼？」低下眼來，掃視
在場三人，眼神空洞，突然叫道：「不行，我要向妳問個說法！」一個轉身，
往草廬奔去。他神態失常之際，每一下轉身、揚掌、踢腿，仍甚具威力，甘自
凡不欲貿然迎向這瘋癲的勢子，正待看清他要做甚麼，卻見他猛力一撞，竟就
硬生生撞斷了草廬的木壁，從牆中穿入了草廬。
江璟吃了一驚，「蒲前輩發現小師妹是自願嫁人，傷心過甚，竟爾發瘋，
這下我怎麼辦？」忽然一聲馬嘶傳入耳中，正是蒲寄淵座騎回到草廬之前。
鄔傑若有弓在手，便可將蒲寄淵射傷，但江璟在一旁振棍預備，毫無讓他
拾弓之意。甘自凡瞪視草廬壁的破洞，連他這般狂暴性子，遇上一個真正的癲
人，也不知該如何迎戰才是。只見蒲寄淵在廬中失魂落魄地來去，雙手亂揮間
，飛舞起無數寫了字的紙片。紙片飛繞他身周，受其掌風所帶引，恍然間，如
一套掌法的路子現出了形狀。卻見紙片不是往外散出，在蒲寄淵揮掌掃腿之時
，紙片的去向，如同被某種力道吸著牽動似地。
輕盈之物飄飛空中，若以掌風撥轉風息，此物往往會向近處飛來，這並不
出奇。然而，蒲寄淵這時身周的紙片，卻似另有吸力誘引，不單只因風息流動
而飛舞。江璟看著紙片奇特的飛轉之勢，心中微動。
蒲寄淵掌風呼呼，他不以掌法見長，此刻心神迷亂，揮出來自是一團糊塗
，卻於紛亂無章之中，別具狂草般的威勢，似乎身子成為了草書的筆畫。江璟
又駭然心想：「他化身進入自己的草書裡了！」
蒲寄淵裹身紛飛紙片之中，大呼：「這一年，我傳去無數字句，妳總也不
回答我，我只道妳為夫家限制，不便答覆，原來妳心有所屬，真正不把我放在
眼內了……那麼我為妳寫詩作文，又有甚麼用？這許多詩文，留著有甚麼用？
」
鄔傑忽地低呼：「唉喲，這些紙片中有沒有你要的物事？」
甘自凡給他一言提醒，大聲罵了一句，就要走入草廬。江璟鼻中卻嗅到一
陣異樣，眼睛還沒瞧見草廬中有何變故，先嗅到雜物焚燒的氣味。接著，便見
草廬中火光陡起，數條火舌從破洞和窗戶間竄出，燃著了茅草頂！
蒲寄淵在煙火中衝突跳躍，袍尾已沾上火星，邊咳邊喊：「我為妳寫了這
一屋子的字，比之屎尿尚都不如，妳是永遠不會看一看，永遠不願聽我吟一句
的了！……」
甘自凡大是緊張，連吼：「你發甚麼瘋？別放火！」卻已不及，當即衝入
草廬。
一踏入草廬，廬中黑煙撲面而來，手足登軟，險些摔在木壁破孔之旁。饒
是武功多高之人，在火焚所致的煙霧面前，亦如同無力的嬰兒一般，唯一對策
，便是憋住氣息，盡量匍匐於地，尚可支持一時半刻。他衝入太急，受這黑煙
一襲，狼狽倒退，連忙轉向破孔外，重重吸幾口氣。這次有了預備，屏住呼吸
，坐低了身子，揚鞭打火，屈膝前行，來尋蒲寄淵。
黑煙冒得快極，眼前茫茫，已聽不見蒲寄淵的哭叫聲。甘自凡自忖，這煙
霧大得自己難以忍受，蒲寄淵料不能免，他那樣失心瘋地嚎叫，吸入煙霧更多
，或早已暈厥也說不準。更重要的是，蒲寄淵得去的那份「迴空訣」還不知是
哪一份，只知能令人發出神異指力，而蒲寄淵顯然還沒有練到家，時靈時不靈
，等他練成，再不必指望奪到此訣。蒲寄淵癡情自焚，實為可笑，這對手燒死
便燒死了，寶訣不可失！
可是，火焰一起，紙片早成灰燼，就不知功訣是否寫在哪一張紙片，萬一
燒成了灰，可還是得搭救蒲寄淵，他心中至少存著一份！
甘自凡又是憤怒，又是惶急，聽得破壁之外隱隱約約是鄔傑在叫喊甚麼，
也無暇去理，身子越伏越低，伸鞭在地下亂掃，只欲搶在草廬傾塌之前找到蒲
寄淵。忽然間，空著的左手在地下觸到一個奇怪的物事，又看不真，縮回手來
，心想：「這是甚麼鬼傢伙？」又伸手去摸。
再次一摸才驚覺過來，這物事之所以奇怪，是因觸感濡濕之故，原來是一
幅濕了水的衣料。在這著火的草廬之中，樣樣物事皆是滾燙乾燥，陡地摸到一
塊濕布，難怪會覺著奇怪了。這時已覺胸間窒悶，趕緊抓起那濕布來，掩在口
鼻之上，微微透了一口氣。
正要往前再找，身前不知何處忽有馬嘶大作，一股旋風捲入廬來，捲得黑
煙與灰燼一陣亂撲，火星子也落到臉上。甘自凡忙把煙燼揮打開去，卻見那旋
風把煙霧捲往一邊，露出草廬外邊的清新明亮世界來，原來草廬的另一面牆也
遭衝破，被一匹馬衝破了！
那馬兒衝進廬來，迴身便又馳出。轟然一響，草廬塌毀，火舌如泉水噴起
。
甘自凡感覺旋風捲入時，早已有備，拚著被火焰燒身，強硬奪路，向後急
滾幾個跟頭。才剛剛滾至廬後碑前的那片空地，草廬已塌成一個火堆。他翻身
縱起，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腦袋漲疼，鐵鞭在土裡牢牢撐住，才不至於坐倒地
下，呆呆地望著眼前如一個大篝火般的火堆。
蒲寄淵的座騎闖入火場，欲救主人，轉了一圈，耐不住煙火侵襲，又奔了
出去。蒲寄淵此刻何在？可是燒在這堆篝火之中？——他得去的那份「迴空訣
」，莫非就此消逝？
鄔傑搶上來為甘自凡撲熄身上餘火。甘自凡拋去那幅救命的濕布，這才發
現那自稱李繼徽說客的小子也逃得不知去向。他茫然瞪著這熊熊篝火：身旁的
石碑題詩猶在，指力刻石之人難道就在眼前化作了一團死灰？
（第十八章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