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古墳竊石（8）
甘自凡道：「你明明識得石堤谷中那兩個人，是罷？當時還假裝被挾持，
那二人是去救你的，哪裡是甚麼見鬼的東平王朱溫手下！」此言出乎江璟預料
，不由愣住。甘自凡又道：「你裝甚麼傻？他們也是李繼徽的人，你們全是一
窩。說！不明不白地戲弄我，鬧甚麼陰謀？」
他一邊說，江璟這廂心跳漸趨緩和，暗忖：「原來他是說這個，我還道他
揭穿我為李繼徽做說客是信口開河。不錯，他會合鄔傑，說起在石堤谷中遇上
『登危崖刀』的傳人，以及一個使『廓石掌』的少年，鄔傑豈不知那二人是誰
？當場便拆穿了。好在他仍信我是李繼徽的手下，多半也仍信李繼徽要招攬他
。」
鄔傑抬起那張白得出奇的面皮，瞪視江璟：「你是甚麼人？我沒有見過你
。為甚麼你落入甘俠士之手，他們竟會派出呂殷二人來搭救？」言下之意是問
江璟，你算甚麼傢伙，西旌中樞對你如此著緊？
江璟道：「我…我…我麼，我是說話能教甘俠士垂聽的人。」心一橫，又
說：「我是誰，你豈不清楚？你那包藥物是老霍的配方，你偷偷省下來的，哼
，你下藥方式有誤，迷我不倒。」
鄔傑挑眉道：「怎麼？你也知道那藥物？果然有點來頭。」
江璟心想：「那藥物有甚麼稀罕？此人自卑出身，總覺得西旌人人輕賤於
他，聽他在窯洞中所言，彷彿把霍齡所配之藥當成位份的象徵，誰知道那帖藥
，誰位份就高，真是荒謬亦復可憫！其實他主公魯平兒對他知無不言，他何必
多心？」此時多說必有多錯，便故作神秘地不答，似是默認。
蒲寄淵突然喝問：「那二人是李茂貞、李繼徽的爪子？不是東平王的人？
」甘自凡嘿嘿笑道：「不錯，咱二人都教耍了。我這位鄔兄弟，便是從李繼徽
手下投靠過來，石堤谷中若有他在，那二人也不敢瞎編。看來『磁進』之訣畢
竟是麥姥姥得了手。」
蒲寄淵面色不安，喃喃地道：「不是東平王手下，然則便不是那人所遣，
如此一來……」
甘自凡不知他何事倉皇，江璟卻猜中了幾分：「蒲前輩認定殷二寶是朱溫
的屬下，對他交待了那一大篇『出宮來見我』之言，這時方知殷二寶出自朱溫
的敵對陣營，事情不妙。皇宮有朱溫的人，這是絕無可疑了。西旌諸人曾說朱
溫不屑宦官，但在宮裡當差的又不是只有宦官——啊呀，曾到此草廬送信的，
不正是一名宮女？」
蒲寄淵定下神，轉向江璟，冷冷說道：「蒲某亦教你耍了。你與那使『廓
石掌』的少年同行，原來並不是受他所制。」
被兩大高手同時懷有敵意地注目，而自己手中只不過制住一個武功低微的
奸詐探子，在這終南山深處，江璟只覺生平從未如此孤立而危險。寂靜片刻之
中，過往一兩個月來所見所聞在他心中飛速掠轉，從夜襲的持戟客到貴官韓建
，從錢六臂的飛刀到南霄門的馳星劍，要從中尋出可以拼湊的片段，而那些片
段必須容易令人入信。更棘手的是，眼前互相為敵的兩大高手，他既不能得罪
蒲寄淵，亦需維持甘自凡的信任；蒲寄淵顯然更清楚「迴空訣總訣」何在，甘
自凡則是他取得西旌好感的關鍵，然後他才能藉西旌之助尋找母親……
念頭從紛亂趨於條理，形勢實在容不得江璟再多想，他吐出一口氣，向蒲
寄淵道：「方才在草廬之側，我所言句句屬實，晚輩願以師門名譽發誓。」
再向甘自凡道：「我在窯中所說，亦是實情。甘俠士已見過石堤谷攔路那
二人的武功，敝上的麾下還有大批能人，可難道你及不上他們麼？」棍頭在鄔
傑心口一點，鄔傑痛哼伏低。長棍抖起壓下，架住鄔傑後頸。「你若留在覃王
手下，就不外與這般武藝並肩了。」
鄔傑聽他公然離間，憤怒之極，叫道：「甘俠士，覃王如今部署所需的消
息，是誰給他打聽來？若讓我死在此處，覃王與韓公前進西北之事又如何？」
見甘自凡沒有回應，又叫：「甘俠士替覃王奔走捎話，每次該說些甚麼，小人
可也有一份功勞。」江璟既已識破他背叛西旌，他便再無顧忌了。
甘自凡粗聲道：「我自有主意，你別大呼小叫！」
蒲寄淵聽江璟那麼說，便懂了他意思；江璟自言不知「總訣」為何物，決
不偏幫其他勢力，更不打算私吞，甚而願意協尋總訣。他與江璟相處數日，知
道這少年對師門十分依戀忠誠，以師門名譽起誓，再沒有比這更鄭重的。料想
：甘自凡雖欲奪迴空訣，仍不知這少年關係重大，這少年願相助自己，那是再
好不過。點了點頭，往旁側行開一步，全副心神轉去戒備甘自凡。
甘自凡答江璟道：「我到現下仍不知你叫甚麼名字，未來之事可不好說罷
？眼前我得先照顧鄔兄弟的周全，剛剛你也聽見他言語了。你若傷了他性命，
有我在此，你知道下場。」
江璟心中微怔：「他話中有話，是甚麼意思？」長棍抬起，放鄔傑回到甘
自凡身邊，驀地明白：「啊，原來如此！他對投效李繼徽之事仍是躍躍欲試，
鄔傑擅於刺探，頗受覃王器重，甚至隱約壓過了他，他顧全鄔傑性命是不得已
，心中有怨。恐怕在此之前，他對覃王、對鄔傑，已有了心結。鄔傑方才在我
棍下說那些話，頗不識相，只怕得罪甘自凡更深。」只因他把甘自凡視作粗胚
一個，對這番別有深意的言語，不免慢了一些才領悟。這話倘是王渡、霍齡等
人所說，起初他便會仔細琢磨了。
鄔傑眼望地下的大弓，欲去撿拾，江璟伸棍攔住。鄔傑切齒不已，突然大
罵：「小雜種！今日如此辱我，將來你落入我手，必教你知道報應！」
「小雜種」這句穢罵，江璟生平從未受過，雖自認孤兒十數年，亦有先人
，不容旁人侮慢。他生平所遇皆是親善之人，誰會如此污辱他？而今聽王渡說
了自己身世，半信半疑，更加不許他人毀謗父母。猛然聽見鄔傑罵出，腦中轟
的一聲，先是一呆，繼而才火氣上湧，牙關咬緊。然而他手把長棍，神色木然
，竟然未有絲毫反應。
——只因此時不是報復的時機，甘自凡是說甚麼也不讓他動鄔傑的。可是
，不久之後，覃王是否會得勢，還未可知，鄔傑背叛之事卻可能早一步被西旌
查獲。到那時再收攏甘自凡之心，鄔傑便成俎上之肉。他口舌笨拙，此時當然
無謂想甚麼回敬的粗言。尋常習武的少年若有他此刻的火氣，又知對方無能抵
抗，當場便一記殺棍打去，然而他一思及利害，火氣就此消散。
甘自凡道：「老蒲，這小朋友剛剛威脅我罷鬥，不是你的人罷？」
蒲寄淵搖頭道：「他望你我罷鬥，是他自個兒的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