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粵語課
我們坐在課堂上努力聽講
聽完整個春天與夏天
最後學到的東西或許不多
唯有一件事情難忘
當教師說：學習語言的第一件事情
記得發出你的聲音
——林薇晨〈粵語課〉
去年秋天這首叫作〈粵語課〉的詩在Facebook上瘋轉數千次，相信很多人都有讀過吧？作
者林薇晨去年以〈粵語課〉一詩與〈水火戰場〉一文，同時獲得林榮三文學獎的新詩獎與
散文獎，備受矚目。最近林薇晨終於出版了第一本散文集《青檸色時代》，集結這些年來
她在報章專欄刊登的作品。「青檸色」乍看是在談青春，其實指的是作者學生時期在連鎖
泰式餐廳打工的生活（泰式料理中充滿檸檬）。
如同〈粵語課〉中以歌曲與大眾文化突顯香港的重要，《青檸色時代》一樣呈現了許多作
者對於日常生活的觀察，且描寫餐廳工作的部分尤其生動，如同社會學家的田野筆記，這
應該和林薇晨出身新聞傳播系所的訓練有關。然而，這些文章同時也充滿文學性，作者的
文字細膩卻不令人感到甜膩，精準卻不流於精雕細琢，且善用各式各樣的譬喻與意象，才
28歲（書中收錄的文章應該完成於更早）就已展現對於中文的高度純熟。
書中分為四輯，輯一「花苞」、輯二「身體髮膚」、輯三「氯氣」多是日常生活思考，作
者的寫作主題包羅萬象，幾乎什麼都可以談：賴床、散步、刨冰、微波爐、假睫毛、借書
、游泳、吃早餐等。輯四「檸檬」則有關泰式餐廳與服務生工作，例如：泰式料理的辣、
服務生面對奧客的情緒勞動、在吧台大量製作摩摩喳喳的機械化、下班的消夜、內場與外
場的合作與對抗、餐廳的尾牙與新年場景等。
內容珠玉頗多，以下隨意摘錄一些。
在〈來去野餐〉中，作者寫到悠閒的野餐結束後，大家重回忙碌的生活：「忙碌就是，心
牆高掛的大時鐘，指針轉得飛快飛快，宛若小銀匙在茶杯裡瘋狂攪拌，令白晝的白與黑夜
的黑轉出漩渦，黑的一圈圈，白的一圈圈，成為一杯添了牛乳的紅茶，香可是微澀。」短
短一段，色香味俱全，且把時間的流逝具象化，精彩的譬喻令人想到張愛玲。
又如〈感冒患者〉中，作者寫，她在圖書館看到一個少年用日曆廢紙的背面演練數學習題
，有一種平安度過今日的奢華：「從日子的正面活到背面，日復一日，人們目送光陰的遠
行，胸膛左側的心臟像一朵為喪禮而戴的白花。生存，生存就是見證其他的死亡，直到死
亡終於再也不是身外之物。」
我特別喜歡輯四「檸檬」中的泰式餐廳工作書寫，以前從來沒有這種服務生視角的飲食文
學，獨具作者個人風格。〈青檸色早晨〉寫早上在吧台準備檸檬食材的削皮步驟：「從北
極削到南極，從東方削到西方，檸檬渾身一痕一痕的經線，緯線，終於成為一顆赤裸的地
球。」
以及：「我在只有我的吧台裡興高采烈忙於隱祕的體操，忙得近於跳舞，心臟跟著一拍一
拍。習於餐廳工作的真諦就是：將自己託付給一個外來的節奏。很有隨波逐流的意思了。
」在餐廳或服務業工作過的人，應該都能感同身受。
〈辣的痛覺〉寫泰式料理的辣，充滿關於辣的知識。最後一段，作者寫她幫客人點餐時，
看似熱戀的客人詢問對方吃不吃辣，忽然就顯示兩人關係其實還不到熟悉的地步。收尾一
句：「辣是一種痛覺。愛是一種痛覺。」在我心裡停留許久。
林薇晨善於描寫現場與氛圍，並且提出獨到的見解，令人一讀就忍不住要繼續讀下去，整
本《青檸色時代》可謂極富閱讀趣味。在2020年的最後，誠摯推薦大家這本一鳴驚人的散
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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