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
謝謝橙色風鈴製作組給了我們《東方年代記》。
「謝謝」是個很簡單的詞，也很水，感覺沒什麼份量。但當你渴了很久，終於又喝到
一口水時，那感動就是沉甸甸的。
昨晚國中同學會，起因只是我在臉書上隨意講了一句想找老同學聊聊，想說擇日不如
撞日，指定了個時間地點，能來的就來吧──結果，居然就來了十幾個人，老師也讓我請
來了。這真是驚喜，想不到我還有這等號召力，雖然也是大家早就想聚，沒有找到個理由
而已，但相聚需要理由嗎？
飯後，同學跟我說「謝謝」，我表面很平常地笑著回禮，心裡卻很泛起了一陣波瀾─
─我有多久，沒有被這樣真誠而純粹地道謝過了？
多年以來，我向這個世界索取的，遠遠多過我付出的。我寫論文、寫散文、畫漫畫、
發樂評，雖然也算是貢獻，但更多是為了學位、為了稿費、為了肯定。
我寫過很多東西免費發在網上，但我不是不求回報的人，我心裡渴求肯定；理智告訴
我，創作和研究，都要耐得住寂寞，我也如此訓練自己：儘管還是會在乎別人的看法，但
是不能被這種在乎牽著走。做好該做的事，想辦法得到合理的實質報酬，壓低自己的心理
需求，一個成熟的創作者或研究者應當如是。
這樣刻意的自抑，也是為了對治小時候的老毛病來的。
小時候，我常常想要表現自己的與眾不同，這種性格到國中（正好就是現在所謂「中
二病」的發作期間）時演變成災難，各種不堪回首的被罵「自以為了不起」，得虧我們班
是一個混沌非常的班級，各種亂七八糟的人事物都有，儘管有同學整我鬧我，大家的神經
到底都還滿大條的，總還是同學。
一個讓我開始懂得顧慮別人的轉捩點，是一件小事：有一次，好像是我自願參加英文
演講比賽，還是什麼事情之後，老師對全班稱讚我敢於表達自己；這時候，我看到坐我旁
邊，平日經常鬧我、成績排在後段的那位同學，垂下了他那雙有點乖戾的大眼睛，落寞地
喃喃自語道：我都不敢表達。
我被觸動了。之前我很討厭他，他常常發一些怪聲，亂叫我綽號；從那一刻起，我有
些開始懂了他。
人都想要被肯定。我是特別貪心，除了已經過得去的功課，還想要人家肯定我的思想
、才藝、課外知識；然而，這種考試考不好，也還沒發展出什麼興趣、才藝，常常被罵，
從哪裡都得不到肯定的同學呢？
那時我還不會進一步從心理學上解釋他鬧我和各種作怪的原因，還好我沒有，不然又
是另一種自作聰明。
從那時起我開始學會真正發自內心的體諒，不是老生常談的那種禮貌性的體諒。我的
言行刺痛過很多同學的自尊心，但大家都還能稀哩糊塗的繼續做同學，現在回想起來，這
是何等偉大的包容，雖然這似乎該說是未開竅的混沌，談不上什麼偉大。
畢業旅行的時候，我們夜遊，另一個也常常鬧我，還曾經呸我的後段同學，請我幫大
家記路，因為「你聰明」，他這麼說。我在慌張中答應了。我其實並不特別會記路，但更
讓我慌張的是他說我聰明。我感到了一種肯定、一種羨慕，我有些招架不住這種羨慕；然
而，這肯定，不是我一直想要的嗎？
那次任務我完成得勉勉強強，一好在當地（溪頭森林遊樂區）我以前就來過幾次，二
好在大家決定半途折返，沒有走太遠弄到太晚。回房以後我們繼續快樂的任天堂64《黃金
眼》（可以分割畫面，四人對戰）通宵。按一般的劇情套路來說，我應該在那時，或者之
後幾個月、幾年的某個時候，回頭向他道個謝，大家喝點酒，表過那段五味雜陳的歲月─
─但我一直沒有，我當年就只有渾不愣登地繼續混下去而已，直到這篇文章。
（其實要說有什麼回饋，也是有的：我推甄上附中以後，常從家裡帶漫畫，滋潤一下
還有大關要過的他們；他看完《魅影殺機》第二集以後，大呼好看，問我還有沒有。可惜
真沒有了，作者任正華在《龍少年》月刊停刊前不久把它草草收尾了，稿量還遠遠湊不了
第三集。現在大概只有找作者本人要才看得到了。）
我國中時就寫了一點歌，都是些胡鬧的爛歌；然而在國二時，有一天，忘了是因為什
麼事，我開始想認認真真地寫一首好的。有了兩句：
‧‧： ：‧‧ ‧‧ ‧ ‧
｜５３２ １７３ ｜２１７ ３２ １６ ｜
我什麼 都不懂 我只是 想要 認同
我沒能繼續寫下去，一因為沒學音樂，編不下去；二因為轉念一想，這什麼歌詞，不
是裝可憐嗎？我又不是真的什麼都不懂。那時節前後，我曾經在ＭＵＤ（線上遊戲的前身
，你把它想成純文字的網路ＲＰＧ就好）上太白目被大學生圍剿，道了歉也還被罵「裝可
憐」，對此有了忌諱，所以就沒寫下去了，這麼多年也從未和任何人提過。
現在我有了歌詞研究的專業，可以解讀早年迸出來的這兩句，屬於「滿心而發」，不
只是自己的心聲，也是把我每天接觸到的我們班同學的情況寫了進去。你當然不是真的什
麼都不懂，但當你受挫折、被否定、被冷落的時候，一切知識都派不上用場，你就會這麼
覺得。
這時候，如果還是有人認同你，親人也好，朋友也好，你就會感到，這情誼是份外的
珍貴。
昨晚國中同學對我說的「謝謝」，我真的感到了溫暖。我也謝謝你們，真的。
當年老師跟我們說，中學畢業以後，你們很難再交到不計功利、坦誠相待的朋友；我
現在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網路上，我也有交到許多不計功利的文友，但又怎及曾經一起
胡鬧過三年的同學這樣親切？
也許，不久以後，我可以把當年起了頭的那首歌寫好、寫完。
今天談的跟年代記沒什麼關係，但大概可以表達一下我對「感謝」的體悟吧。
因為渴望自己的作品被肯定，所以這些年來，我聽到好的歌曲，看到好的小說漫畫散
文論著，玩到好的遊戲，特別是國人自製的同人作品，會提醒自己盡量去稱讚它：即便我
得不到，至少我還可以給予別人一些肯定，這樣我也就可以得到一些安慰。尤其，人家費
了那麼多精力做出這東西來，又做得這麼好，我道謝只要花點時間打字。
再怎麼道謝也不為過，但空口白話，總不免太水太囉嗦；年代記給了我們盪氣迴腸的
故事，我能回饋什麼？也就回饋一些自己的故事吧。或許你也曾經中二，然後學著社會化
，學會淡定處世，然而心裡總還是有一些柔軟的角落、未竟的渴望、莫名的缺口；什麼能
夠彌補它？我能想到的，一是情誼，二是文藝。兩者我都有了，我是幸福的。謝謝我的老
同學，謝謝《東方年代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