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夜
少女坐在超商的用餐區，只買了一瓶烏龍茶，打開了卻沒喝幾口。面向外頭馬路，神情緊
張、坐立難安，頻頻撥撥點點弄弄手機裡的訊息，和Sam的對話紀錄重複讀過多次，每一
字每一句早已深深銘刻在腦海，閉上眼，她能一字不差的背出對話內容，儘管如此，女孩
還是不停滑動手機。
他們約在大學路二段的7-11碰面，Sam說他開黑色的賓士車，車牌末三碼是「748」，下班
後馬上就到，大概八點多。然後坐他車，到民生南路的「臉紅♂♀心跳」旅館開房間。
事情是這樣的，女孩急需用錢，不是小數目，正值青春年華、甜美可人的她，想到的方法
就是「約會」、淫穢無禮點或可讀作「援交」，總而言之，和男人開房間睡覺，一次可以
拿到五千到八千不等的酬勞，不無小補。
她在play商店下載逼──talk(避免廣告嫌疑，部分消音處理)約炮app，花了點時間註冊
會員、研究介面。取名的時候，少女猶豫一會，名字當然用假名，「小芸」、「小含」之
類的隨便都好，最終手指鍵入「潺潺」(註1)兩字。大頭貼放了下半身的自拍照，自我介
紹說明是19歲的大學生，因為家人出車禍，需負擔龐大的醫藥費，家計無法維持，希望有
好心的大哥哥或叔叔可以「幫忙」。完成。
「潺潺」在眾多邀約訊息中選定了「Sam」，他的談吐、嗯，雖然只是app對話框傳來寥寥
數句的文字訊息，但潺潺覺得(一廂情願式的)這個男人或‧許‧可‧以‧吧，當心底浮現
這個想法時，試著架設風向雞，讓人意外的──或許並不那麼意外，畢竟上約炮app的男
人目的只有一個，無論言論包裝多麼冠冕堂皇──Sam說可以出錢資助醫藥費，想見上一
面。
◎今天晚上可以嗎？
◎嗯，可以。
◎那晚上八點，我下班後開車去接妳，黑色賓士，車牌末三碼「748」。妳住哪裡？
......
......
交易便談妥了。
事情進展會不會太快了？「約會」(援交)進行得太過順理成章，讓潺潺沒有多餘時間和心
思去考慮利弊風險，原先她以為「約會」並不簡單，沒想到半個小時就談妥第一筆生意，
比去某高山銀行開戶頭快。
隨著太陽西下、天色漸暗，潺潺心裡緊張起來，再三確認Sam有沒有傳新的訊息過來，他
在逼──talk只放了一張照片，用手機擋住臉的全身自拍照，照片裡的Sam穿西裝，打了
條紅色條紋領帶，雖然看不到五官，但整個人英氣勃發、氣宇軒昂。
潺潺提早半小時出門，到指定的地點等待，她不擔心警察釣魚執法，某種層面上那樣才好
，可以斷了用身體賺快錢的想法。倒有點怕碰上「壞人」，是不是太魯莽了？在Sam來之
前，潺潺有無數次機會可以起身離開，刪掉逼──talk，無需多作說明解釋，就當作是一
回惡作劇玩笑，她對網路世界螢幕另一端長相未知、身分未知，甚至可說一無所知的人物
「Sam」沒有任何承諾，不告而別亦不心生愧疚，他們只是素昧謀面、路上擦肩而過仍渾
然未覺的陌生人罷了。
回宿舍、和Sam見面(賺錢)兩種想法在腦海裡僵持不下，腦子一團混亂，就在思緒糾結不
清時，7-11外頭駛來一台賓士，車牌末三碼赫然便是748，Sam來了。
※※※
「初次見面，妳是『潺潺』嗎？可以這麼叫嗎？」
「嗯、嗯...」哦！可憐的潺潺，她實在太過緊張，見到Sam本人後腦袋就處於當機狀態，
連普通的和人應答對話都做不好。Sam年逾四十，是個面容和善的中年人，高大英挺，穿
白襯衫、西裝褲、皮鞋，身材體態保養得宜，和他在逼──talk放的照片相去不遠。潺潺
不敢直視那個男人的臉龐，尤其是眼睛，他是「掠食者」，食物鏈頂層的肉食動物，在「
約」的供需市場裡主導話語權。
「妳好，我就是Sam(山姆)。可以叫我大山，山脈的山。」見少女神色彆扭，只用嗯嗯啊
啊的詞回應，大山道：「妳好像很緊張，放輕鬆，第一次嗎？」
「嗯...」
「沒關係，所有人都經歷過『第一次』，就像十八歲成年那天，滿懷期待的熱血青年，終
於可以合法地購買香菸或是限制級雜誌，抬頭挺胸上色情網站。也許幾年後，物換星移，
妳會在某個地方、某個時間點，用自身的經驗去教導某個特別的人『第一次』，我們上車
吧。」
※※※
#臉紅♂♀心跳旅館
到房間後，大山直接了當問她要不要去洗澡。女孩搖了搖頭。出門前洗過了。
大山聳聳肩。那我去洗澡了，上班到七點多，連晚飯也沒好好吃...
潺潺坐在大床上，心臟撲通撲通狂跳，無暇享受柔軟的床單被褥，這劇情發展太快了！早
上她和往常一樣出門上課，在寬敞透亮的階梯教室上《現代中國史(一)》，在那個時候，
她、或者其他人、身邊的同學、講台上年過七十的老老老教授，有誰會想到這個青春可愛
、嬌嫩欲滴的女孩子為了錢，竟搭上陌生中年男子的車子，直奔Hotel開房間？連她自己
也不敢置信。可她人就在這兒，聽著浴室傳來一陣唏哩嘩啦的流水聲。
現在離開不算太遲，她可以留下一張字條，說自己很抱歉──這可是她的第一次啊──然
後到櫃台請服務生叫計程車。但畢竟人都來到這裡，豈能功敗垂成？試想《魔戒》裡，遠
征軍歷經千辛萬苦，佛羅多和山姆來到末日火山前，在高熱、噴出毒氣的火山口前，佛羅
多本應丟下那枚戒指，卻突‧然‧有‧了‧個‧新‧想‧法，回心轉意將戒指據為己有，
這樣能看嗎？劇情發展雖然合理，讀者卻難以接受吧，她要拿到那筆錢，一定要，她要─
─？然後──？？去做──？？？
？？？
出現斷片。網路運行障礙。
思維中斷。系統重整，嘗試回溯至30秒前。
重整失敗。系統將重新啟動。
意識將重啟至228秒前。
......
大山洗好澡後，光著上半身，白浴巾裹在下半身，紮紮實實妥妥切切地打了個結。見潺潺
坐在床頭，打開電視，音量卻調得很小聲。
「妳還好嗎？」
「那個、果然沒辦法呢。」女孩眼角泛淚，如朝露浸濕薔薇花瓣，第一次還是想留給喜歡
的人。「我做不到。」
聽到潺潺懸崖勒馬、緊急喊「卡」的發言，大山臉上沒多大意外，慢條斯理地道：「若妳
覺得不舒服，隨時都可以離開，我不勉強。只是回去的車錢妳要自己付。」
「嗯...」潺潺真的快哭出來了，她真笨，這點子太蠢了，非但沒賺到半毛錢，還倒貼車
錢。若把這段app約炮經歷寫下來，末段男女主角都在房間裡了，一切準備就緒，女主角
突然說不做了，就真不做了，兩人穿好衣服褲子回家睡覺，看到這一頁的讀者肯定破口大
罵：「搞什麼東西？老子褲子都脫了，給我看這個？！」這麼想的同時，潺潺卻鬆了一口
氣，心裡如釋重負，宛若死裡逃生的小白鼠，錢(升‧級‧)的事可以緩緩，有沒有其他門
路──
「妳家人的醫藥費怎麼辦？」
「不知道，我會再想辦法的...」
「是嗎，」大山意興闌珊的拿起遙控器轉台，「難得訂了浪♂漫♀雙人房，也跟靜說不會
回去了...」
看著神情略顯頹喪的男人，潺潺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靜」是他的妻子嗎？「
我很抱歉。」神奇的是她心底真的有一絲絲罪惡感，雖然大山是個會背棄神聖婚姻諾言，
踐踏昔日忠貞誓約，跑來和小女生睡覺的有錢渣男，但看在頗有風度的份上，潺潺還是對
浪費彼此時間有那麼一點點的歉意。
「唉，一個人的夜晚要怎麼度過？妳聽過《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嗎？」
「《一千零一夜》又稱《天方夜譚》，是阿拉伯地區流傳的民間故事集，以『包孕體』的
方式，講述了國王山魯亞爾，和他的妻子山魯佐得(又譯雪赫拉莎德)敘說的故事。」
「《辛巴達》、《阿拉丁神燈》、《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嗎？」關於那些故事，潺潺看
過Disney拍的電影版本，還算熟悉。
「是的，不過那是故事中的故事，劇中劇，作中作，俄羅斯套娃裡的小套娃，米老鼠再次
創作的產物。在《一千零一夜》裡，國王山魯亞爾因妻子的不貞，厭惡和仇視其他女子，
他每日娶一名少女，翌日天亮即殺掉。朝中大臣之女雪赫拉莎德為了阻止王的暴行，拯救
無辜少女，自願嫁給王。夜裡，雪赫拉莎德在王之寢室講述故事，每每在精采處天就亮了
，使國王不忍心下殺手，允許她次日繼續講下去，故事一個接著一個環環相扣、相生相息
，持續了一千零一個夜晚，最後山魯亞爾王體會雪赫拉莎德的聰敏機智和用心良苦，幡然
醒悟，改過自新。兩人生了三名子女，恩恩愛愛攜手度過一生。」
「我有印象...」
「現在也像那樣子哦。」
「什麼意思？」
「在明早退房前，這段時間妳可以講講妳的故事，家人、朋友、生活，懷抱的夢想，什麼
都好，我們隨性的聊聊天，打發漫長無聊的夜晚。」
說故事嗎...？
「別擔心，我不會要妳白白和一個中年男子聊天的。看情況，我會付原本談好的價格，或
者更多，全看妳的表現。」
說故事嗎...？她倒是馬上浮現出一個念頭。「國高中時，我就嘗試寫過小說，那可以嗎
？」
「可以啊。」大山微微一笑，鼓勵潺潺說下去，「什麼樣的故事？說來聽聽吧。」
「故事設定在奇幻架空的世界，賽‧萬提斯王國正面臨空前危機，暗影漸起，主角意外穿
越到那個世界，被稱作『時光之輪的輪軸』，預言中將拯救世界的勇者...」
「拯救世界，打倒大魔王，那樣熱血的故事嗎？」
少女臉上微微一紅，「差不多吧...」
「賽凡提斯是《唐吉軻德》的作者，是嗎？」
潺潺臉更紅了，這男人問東問西，到底要不要好好聽故事啊！「...男主角叫作『志遠』
，有志向遠大的意思，跟他一同踏上旅途的『時軸』夥伴還有兩位，分別是封印師‧樂天
，兼身懷不可告人秘密略有競爭意識的好友、大魔法師‧若夢，兼身世曲折離奇的美少女
略有曖昧的對象，他們在故事開頭救了王國的『太陽騎士』和聖人，展開充滿未知、不可
思議的冒險......」
《天命問答》
※※※
註1：潺潺，形容流水聲。出自三國魏‧曹丕〈丹霞蔽日行〉：「谷水潺潺，木落翩翩
。」打開水龍頭後，自來水就「潺潺」的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