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Qorqios (詩人Q)
2025-08-22 22:54:05來源:北京青年報 | 張嘉 2025年08月05日
科幻小說《物換星移》最近出版面世,作者朱宇清曾獲第二屆科幻星球獎,著有《天幕征
途》等作品,是全國科學技術名詞審定委員會專家、北京元宇科幻未來技術研究院特聘研
究員。
科幻小說不是科技說明書
北青報:是什麼契機觸動您,有了創作《物換星移》的想法?
朱宇清:我常想,這世間人、時、事的變化以及世外的斗轉星移,都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那麼,隨著科技文明的發展,是否有一天,智慧文明也能夠讓這些自然法則為己所用?
那時的世界,個體與文明的命運又會怎樣?
《物換星移》出版以後,我和一些作家做過不少交流,總體來說,他們認為這本書具有一
定的創造性,比如,將物換星移的傳統詩意與物種更換和星系位移的科幻設定相融合、對
物種進化奴役困境的思考、對第三物種的設定、對死亡的重新定義、對個體與文明存亡法
則異化的思考、對大統一場論的構建,等等。
我個人認為,科幻小說不是科技說明書,不能讓讀者感覺冰冷而枯燥;你有了一個好的概
念或創意之後,怎樣構建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引發讀者的共情與思考,才是最重要的。
這很不容易。
北青報:《物換星移》中的「七界疆域」,是由數千萬文明構成的生態鏈,既遵循叢林法
則又存在平衡機制。您是如何避免讓龐大的宇宙體系淪為「設定堆砌」,而讓每個文明都
有獨特的生存邏輯?
朱宇清:在文明生態鏈中,每一個文明在其中都需要找到自己的角色定位。在整個生態的
制衡與競爭中,它既要有存在的合理性,又要面臨不確定性的危機。由此,它自有屬於它
的命運悲歡。
放眼遼闊宇宙,文明在其間,絕非簡單的、二元對立式的權力爭霸結構。這是一個宏大的
生態體系。我想在作品中盡力去構建一個多元化的星際文明社會圖景。在這個社會圖景中
,有政治機構、民間組織、民眾個體以及科學、文化、宗教、暗黑組織等社會元素。它們
之間的相互關係構成了一個縱橫交錯、動態變化的生態系統。
北青報:「我是誰」是小說《物換星移》的核心問題,且最終沒有明確答案。您為何選擇
將「身份認同的徹底消解」作為主角的核心困境?是否想通過這種極端的身份模糊性,探
討人類或廣義的智慧生命存在的某種本質?
朱宇清:這是智慧文明時代發展的困境。隨著時代的發展,社會構成的要素愈加複雜,越
來越充滿不確定性。未來,這種不確定性恐怕只會是一種加速度的趨勢。身處這樣的世界
,每一個生命個體,要如何掌控自身的命運?即便你是所謂的強者,你是否能夠真正穿透
時代的迷惘與焦慮?對於更多的普羅大眾來說,我是誰?我能成為誰?時代的洪流無法對
無數的個體作答。
宇宙只是一種存在,它或許並沒有所謂的目的和意義。智慧生命,作為宇宙的產物,又能
否追尋到生命的目的和意義?
北青報:「第三物種」作為機器與生物智慧的融合體,其自我認同危機極具張力。這一設
定是否受到當代基因編輯、腦機接口技術爭議的啟發?您在設計時如何平衡「科學可能性
」與「倫理警示」?
朱宇清:無論是生命智慧還是機器智慧,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法則之下,自我的生存發
展似乎總以消滅、征服競爭對手為必然之選擇。如此,進化可能會成為一條通往奴役與被
奴役之路。我想極力跳出生命智慧與機器智慧的二元對立,嘗試第三種可能。當然,或許
進化的終極螺旋沒有終點。在科幻作家筆下,總有太多的可能,也因此,總要不遺餘力地
予以警示。
科幻的魅力在於想像
北青報:您如何在「科學嚴謹性」與「藝術創造力」之間找到平衡?
朱宇清:科幻的魅力在於想像。在科幻創作中,想像力或許比知識本身更重要。人工智能
的知識已經遠遠超越個人了,也許,留給我們空間和時間的,唯有想像力。站在科學的大
地上,你盡可以去描畫各種風景,只要你覺得自洽就好。當然有一點,你所想像的,一定
要比現實超前一些。
北青報:小說中「虛空計劃」對「虛實相生」的運用,呼應《道德經》的智慧,您在創作
時,如何避免讓哲學概念淪為「符號標籤?」您曾說本書想「讓東方智慧在宇宙敘事中佔
據一席之地」,在您看來,東方智慧下的科幻寫作,核心特質是什麼?
朱宇清:科幻寫作漂洋過海而來,但顯然,它不是某塊土地上的專利。中國文化、東方哲
學擁有無盡的寶藏,一定能夠賦予科幻更加豐盈的姿態。今天的中國科幻作家與讀者,都
應該有這樣的自信。
一個哲學概念出現在小說中,它不應該只是名詞解釋;作家的工作,不是去解釋這個概念
,而是要讓哲學概念推動故事發展,讓科技插上哲學思辨的翅膀,帶給讀者更美妙的意象
。
如同好萊塢大片,西方科幻寫作中,套路化的東西越來越多,這是一種危機。而中國科幻
的大地,似乎才剛剛甦醒,還談不上春天。這塊土地上,生長著太多的故事,隨著中國科
技的高速發展,總該有萬紫千紅的時候。我們悠久的文化是未來源遠流長的根本。
北青報:科幻作品跨越數千萬星球文明,容易陷入「宏大而空洞」的陷阱。您是如何通過
主人公的命運等微觀視角,讓讀者對「七界疆域」產生實感?在平衡「宇宙史詩」與「個
體情感」時,最艱難的取捨是什麼?」
朱宇清:小說的主人公即便是具備超能力的異能者,在超級強大的星際權力組織面前,也
不得不淪為連死去的權利都無法掌控的棋子。個體與超級組織力量空前失衡的對比,他們
在肉體死亡、精神死亡、物種消亡後的迷惘與掙扎,讓人真切地感覺到無盡的星空,有若
無限的深淵。治大國如烹小鮮。你可以將一個文明當作一個人、一個具體的生命去看待,
或可避免流於大而不當的空泛。
星辰大海的自在遠方,亦可能是一個個不確定性的死亡漩渦。既要表現出星際存亡法則異
化下的殘酷性,又不能熄滅微眾心中的火焰與愛的漣漪,這充滿挑戰。
每個生命都應被這個世界溫柔以待
北青報:小說中「物質陷阱」暗示科技發展可能帶來自毀滅,而「第三物種」又暗含對新
生命形態的期待。這種矛盾是否映射了您對人類未來的真實態度?寫作過程中,您是更被
「宇宙的殘酷」觸動,還是被「文明的韌性」打動?
朱宇清:人類的歷史,總在希望與毀滅的光影中潛行。對於每一個曾經活過又終將死去的
個體生命而言,他們的一生不可重來。確然,我們希望每一個「只有一次」的生命都能夠
被這個世界溫柔以待。所以,要更多地警示黑暗與殘酷的一面。
北青報:科技既是福祉也是終極武器,其發展充滿巨大不確定性。如何防止科技成為「星
空主宰」野心的純粹工具?
朱宇清:科技本無善惡,福禍全在使用者。每一個微眾心中多一道火焰,這大地之上、星
空之下的黑暗便多消退一分。
北青報:小說中「蜉蝣計劃」、「追光打擊」等將自然現象武器化的戰爭形式令人震撼,
這些概念的靈感來源是什麼?
朱宇清:所謂道法自然。文明越發展,離自然越近。高階文明掌握自然規律的能力越強大
,戰爭的手段與外在表現也就越接近於自然。我更傾向於,超級文明的戰爭或許沒有硝煙
,或可稱之為「自然化戰爭」。
北青報:小說主人公明知自己是棋子,仍選擇「為民眾而戰」。在個體力量渺茫到近乎絕
望的星際背景下,這種堅守的價值是什麼?您是否認為「內心的火焰」,比如信念、愛,
是抵抗宏大權力與命運洪流的唯一武器?
朱宇清:活下去、延續生命,是生命的本能。這種本能賦予生命以希望與不可言說的力量
。愛是生命的自我共情,讓生命彼此產生糾纏,這種量子般的糾纏可以跨越時空,成為這
個宇宙原本不曾有過的、最神奇的變量。
在更寬廣的尺度下自我對話
北青報:您是什麼時候對科幻小說感興趣的?創作科幻小說對您有什麼影響?
朱宇清:我從五六歲就喜歡天文,中學開始,又喜歡上了文學。這兩者都可以充分激發你
的幻想,它們在科幻的星空中發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創作科幻小說帶給我最直接的感受
就是「簡單的、不必依附的快樂」。再有一種就是自我修煉,可以讓自己變得心大一點,
生活中不會太計較,心態比較平和一些,能夠整天樂呵呵的。
北青報:您是否擔心作品中硬核的科學理論技術,會因有「門檻」,而影響普通讀者的閱
讀體驗?您在寫作中是如何平衡的?
朱宇清:一個好的科幻作者,理應站在讀者的角度去寫作。比如,你寫到原子彈,不必把
原子彈的材料、原理、構造、工藝、理論統統寫出來。作者的任務不是讓讀者閱讀專業說
明書。讀者在意的是,你所設定的科技是否具有足夠的創意,能帶來怎樣的身心感受。我
主張不要掉進喋喋不休的技術陷阱,盡量把深澀的科技理論知識,通過比喻、類比,具象
化的方式,用簡潔的語言,讓其深入淺出地得以呈現。
北青報:哪些哲學思想、歷史事件、科學理論或已有的科幻作品,對您構建《物換星移》
這個故事產生了最深遠的影響?
朱宇清:在這部作品的創作過程中,中國古典文化以及《沙丘》《銀河帝國》《水星播種
》《流浪地球》《西遊記》《魯迅選集》《通往奴役之路》《逃避自由》《烏合之眾》《
戰爭的藝術》《存在與虛無》等作品,都帶給我不同程度的思考。
北青報:關於人類智慧文明的未來,您希望通過作品,最終傳遞給讀者最大的希望是什麼
?最大的警示又是什麼?
朱宇清:我似乎還沒有資格給出任何答案,只是試圖拋磚引玉地蕩起一絲漣漪,期待在一
些讀者心中觸發一點共振——我們在現實世界中生活,但並不必然要為現實所累積的塵埃
所包圍;我們可以不時仰望星空,在更寬廣的尺度上去與自我對話。
科幻寫作最難的是好創意
北青報:您認為科幻是「未來預言」還是「現實隱喻」?您更傾向於哪種創作目的?
朱宇清:在我的作品中,這兩者都有。不過嚴格來講,不能算是對未來的預言。未來最大
的特點,就是充滿不確定性,所以,我從不敢自詡去預言什麼,只是探討某種可能性,去
思考人類社會與自然界的一些相互關係。
北青報:您認為科幻寫作中最難的部分是什麼?比如科學邏輯自洽、避免套路化、保持想
像力和新鮮感。
朱宇清:最難的是有一個好的創意。一個好的創意,能夠巧妙地將科學理論、社會現象與
哲學思想融合貫通,並構建一個好看的故事。
北青報:您認為當代科幻正在發生哪些變革?如氣候科幻興起、多元文化敘事、軟硬科幻
融合等,下一部小說您計劃探索什麼新方向?
朱宇清:科幻作者的隊伍正在發展壯大,包括更多的孩子們也在嘗試,這是特別可喜的事
。科幻創作涉足的領域越來越廣,越來越精深。當下,科幻文學還是相對的小眾文學。時
代是決定性的因素。我相信隨著時代與文化自信的發展、中國科技的進步,科幻文學的受
眾會越來越廣。我的下一部小說即將完稿,內容和當前的世界格局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