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梅倫周邊的森林大概是長期被都市的氣息沾染，沒有麗艾兒認知的那麼翠綠蓊鬱，蓋住
整片灰濛天空的樹葉好像跟天色一樣染上淡淡的灰，支撐它們的樹幹也被覆上烏黑朦朧的
顏色。不過相較於柴爾薩市，墨梅倫海港這邊好像已經好很多了，柴爾薩市那邊的森林才
是真正的死氣沉沉，連綠色這個顏色都有點難得。
麗艾兒孤身走在灰茫茫的森林裡，即使她已在保持速度同時盡量放輕腳步，落葉與高跟皮
鞋奏成的細碎窸窣聲仍造成不小的喧囂。她有點不想管會不會有鮑比歐軍人或奇怪魔獸在
森林盤踞著，只想趕快找到所謂的發光池塘，趕快找到解救席菈的草藥。
這不只是為了兩人之間的友誼，更是為了不讓獨立軍從中淪陷。
發光池塘？非常確定自己以前對這件事物非常熟悉，至少聽過數百萬次，但是現在卻突然
想不起來是什麼。麗艾兒很努力地從腦海挖取以前學過的魔法知識，可是一無所獲。在她
嘗試回想起這件事時，一群應該不是透過她腳步發出的落葉碎裂聲闖進她的思緒，把她抽
回現實，停下往前的腳步，確認這些聲音到底從哪來。
好像四面八方都有這種聲音傳過來。不會吧，我才剛出發沒多久就碰到敵人了？太大意了
，居然沒注意到敵人就跟在身邊。麗艾兒開始加快腳步，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其中一面被很
多樹擋住的空地，減少需要顧慮的方向，讓自己有餘裕可以使用魔法。
當她找好地方、轉頭一看，已經可以看見遠處一群白色軍服的鮑比歐軍人領著好幾頭狼朝
自己奔來。這個軍隊真的如此趕盡殺絕，明明只需要對付一個人，卻要如此重兵以待。而
且為什麼他們會知道自己要來墨梅倫周邊森林採藥？麗艾兒覺得他們不是單純地在森林巡
邏，不然為什麼要派那麼多人？連瘟疫狼都要帶上。
不過已經沒時間顧慮這些事了，這些人朝她逼近的速度超乎自己想像地快。麗艾兒一邊唸
咒，一手握著發光斧槍一手揮過周邊，施展起她熟悉的冰牆魔法，半透明的紫水晶錐從地
面竄出，形成一面晶瑩閃亮的牆，發光般的水滴一點點在牆面流滴著。
為什麼總覺得這道冰牆和以往格外不同，一副快融化了的樣子？算了不管。現在敵人已到
可用肉眼清楚看到形體的距離，麗艾兒即刻開始施展下一道魔法。成串的閃亮紫色粉塵在
樹蔭下形成發光的魔法陣浮在高空，幾滴魔法水從陣中滴下來，像是已準備就緒，等待鮑
比歐軍人造訪。麗艾兒盯著魔法陣，再透過透明冰牆探視敵人的行進，當敵人到了魔法陣
壟罩的範圍，麗艾兒便唸下最後一句咒語，讓藍紫色的水晶針從魔法陣大量衝出，讓無情
的冰冷刺穿野心勃勃、自以為穩操勝券的鮑比歐人們。
解決了一批敵人還有下一批，當子彈撞擊冰牆的清脆碎裂聲竄入麗艾兒的聽覺，她馬上開
始吟唱咒語，一陣紫色魔法塵在冰牆外的空間形成一道螺旋向外蔓延，將在周圍操槍扣板
機的軍人以及舔著缺陷牙齒的狼群盡數捲入這道冷風。待冷風停息，成群的紫色大冰塊隨
著風律緩緩降落，裡面凍著鮑比歐軍人們因寒冷扭曲的面孔和好像不知發生什麼事的狼隻
。
麗艾兒再透過冰牆看看四周，猜想大概暫時不會有敵人入侵，手一揮便將冰牆化為無數個
魔法塵，收進隱約發著光的元素凝聚器裡。麗艾兒鬆了一口氣，正要繼續往前走，突然感
到下體周邊好像有一大片惱人的潮濕，刀割般的劇痛從下腹傳來，讓她的腦袋突然一片空
白。她緩緩蹲下，用已因痛覺無法使力的雙手抱住自己。
女人病竟然來得這麼不是時候！
只能加快腳步了，真希望發光池塘現在就出現在自己眼前。麗艾兒花了好多力氣，用發軟
的雙腿讓自己重新站起。每往前踏出一步，就覺得那股像是幾百萬本《魔法大辭典》砸在
身上的劇痛更強烈地發作，把她的力氣徹底榨乾。拜託拜託，周邊都不要有人，有的話就
離我遠點。
拖著受月事折磨的身體往前走了不知道多久，當一陣清靈的水藍螢光閃耀在麗艾兒的眼角
，她轉頭一看，這道光芒彷彿穿透了已被絕望黑暗掩埋的內心：與周圍灰濁的森林景致不
同，清澈的湖面有好幾個像是魔法塵的發亮星點，青翠草葉圍繞著充滿生機的池塘，好像
也會發光的各色花朵綴在一片翠綠中，像是在綠色夜空閃亮的星星。
一切疼痛都突然變得不足以造成影響，麗艾兒加快腳步走向散發藍光的草叢，開始尋找范
帝安描述的草藥。范帝安好像是說橘紅色花瓣、金黃草葉的藥草吧，那應該很好找才對。
麗艾兒專心翻找橘黃草藥，在草葉摩擦聲中突然闖入一陣刺耳的鳴槍聲打斷麗艾兒的行動
。下一秒，右腿的一陣劇烈撕痛把所有不適拉回麗艾兒的感官，刺得她忍不住大叫喊痛。
她忍住即將被疼痛逼出的眼淚，花了好長時間用已經無力支撐身體又雪上加霜的雙腳把自
己撐起，朝痛覺入侵的方向一望，發現是不長眼的鮑比歐軍人手持步槍，恐怖地露齒笑著
，用那副童話故事大野狼般的表情告訴麗艾兒「妳逃不掉了，乖乖跟我走吧」。
麗艾兒才不肯輕易認輸，她快速地把咒語唸完，舉起大概三十本《元素魔法概論》重的右
手讓水柱從掌心射出。結果卻讓麗艾兒大吃一驚──照理來說要清澈透明的水柱竟然藏了
不少烏黑的混濁，水柱射出連一步都不到的距離後令人絕望地垂在地上，像是即將乾涸、
出不了水的瀑布。
怎麼會這樣？元素凝聚器失效了？還是自己身體不舒服也有影響？麗艾兒嘗試不把注意力
放在無止盡的疼痛上，專注於用咒語將魔力凝聚。看著巨大的紫色魔法陣在上方形成，麗
艾兒感到一陣放心，豈料從魔法陣出現的根本不是自己預料中的鋒利冰雨，而是好幾串根
本無法讓人感到寒冷的小水滴。
為什麼魔法又失靈了？之前明明問過克蘿伊老師，她說生理期對魔法施展造成的影響不大
啊？麗艾兒看著髒污的水滴落在堆滿落葉的林地，滲入土壤中消失無形，挫折地重新把視
線調回前方，才發現已經有一大群鮑比歐軍人距離自己已不到十步，再轉頭看看兩邊，看
起來好幾天沒進食的狼群被鮑比歐軍人領著。
他們是在看自己耍猴戲嗎？
其中一匹狼已等不及飛躍到麗艾兒面前準備發動攻擊，麗艾兒只好見招拆招用已經握不牢
東西的無力雙手揮著沉重的斧槍。渾身疤痕的狼迅捷地咬住斧刃，讓麗艾兒進退兩難。她
忍著痛苦，用盡全力把斧槍朝另一邊揮。彷彿用完這一生所有運氣地，狼順著麗艾兒的力
道被甩到看好戲鮑比歐軍人們那邊，一大群軍人應聲倒地，沒倒地的則一臉碰到怪物的驚
慌模樣，把身體縮到樹叢間，深怕與瘟疫狼有近距離接觸。
下一匹狼趁這段空檔朝麗艾兒撲過來，她用力祈禱運氣還能奏效第二次，將發軟的腳往右
邊踩，短暫躲過狼的侵犯，之後舉高斧槍──她的雙手幾乎已無法再使力，所以斧槍很快
地砸落，麗艾兒也同時被壓得倒地。當她再次抬頭一看，斧刃已正中那頭狼光禿禿又散發
惡臭的頭頂，濁紫的血從傷口流出。
麗艾兒用雙手把自己支撐起來，但運氣沒有如她祈願地發作第三次，無情的子彈正中麗艾
兒的右手手腕，徹底擊潰她已被疼痛與諸多挫折折騰得不堪一擊的身體與心智。就連眼皮
也無力再支撐麗艾兒的視線，眼前開始被一點點從邊界暈開的黑侵蝕。
麗艾兒感到自己又挨了一槍，可是不會痛。應該說，中彈時有感到一點痛覺，可是不知是
不是因為流了太多血，開始感到周遭變得冰冷，疼痛也因此被冷凝，被不知什麼東西隱沒
。
隨著視線的染黑與痛覺的遠離，麗艾兒開始覺得一切都離自己好遠，鮑比歐軍人和狼群、
獨立軍的同伴們……好像都快要與自己毫無關係了。她努力回想自己曾經遇過的人，克蘿
伊老師、梅蒂莎校長、席菈、艾姆希斯、傑瑞倫、范帝安……他們在心中的面貌也漸漸糊
成一團，在混亂的意識被攪拌成一團無法看出確切五官的奇怪臉孔。
席菈！一件無比重要的事浮出麗艾兒的腦海，可是孱弱的身體已無法意識重新清晰。
夜晚的獨立軍本部，慘澹的濃霧瀰漫著。
范帝安坐在客廳的書桌，一下把玩桌上的螺絲釘和螺帽，一下隨便抽一本厚重機械理論書
籍翻個幾頁再闔上再翻下一本不停重複；席菈無精打采地躺在床上，無法抑制的咳嗽與噁
心嘔吐逼得她不停在床上翻來滾去，連想睡覺都會被突如其來的強烈不適打斷；傑瑞倫坐
在席菈的床邊，眼袋累積了濃重的黑，仔細看的話，好像還會在唇周發現深深的皺紋。每
當他想趴在床邊桌休息一下，席菈的咳嗽聲便讓他睡意全消。
「法蘭克森呢？他在的話就好了。」傑瑞倫用了好多力氣讓席菈不察覺自己已被照顧她的
工作壓得喘不過氣，手中的濕毛巾彷彿幾把劍那麼重，就連平順地舖在席菈發燙的額頭都
有難度。席菈想告訴傑瑞倫沒關係，但好像只要一想說話，止不住的咳意便瞬間湧現，讓
她連一個字都無法好好說完。傑瑞倫看見席菈不停咳嗽、想說話卻說不出來，急忙阻止，
「妳別說話，我去倒杯水來，妳忍著一下……」
「沒關係，你先回房間休息吧，這裡我來好了。」法蘭克森突然表情凝重地現身了，還正
好拿著裝滿溫水的玻璃杯。「那……就麻煩你了。」傑瑞倫好像有點不知如何是好，席菈
想開口鼓吹傑瑞倫回去休息，又是一陣咳嗽停不下來。法蘭克森見狀即刻趕上去，讓席菈
拿著玻璃杯緩緩讓溫水入口。
傑瑞倫看到法蘭克森對席菈如此熱心，才放下心離開，「那就麻煩你了，法蘭克森。」「
好好休息吧，明天還有不少事要做。」當傑瑞倫走出房間、席菈把空玻璃杯擺在床邊桌，
法蘭克森的手撫過席菈深棕色的頭頂，「好好睡吧，席菈，這陣子辛苦妳了。」他的手順
著席菈垂散在枕頭的髮絲，最後用食指繞著席菈的髮尾玩了起來，臉上的表情難以形容。
他玩弄了席菈的頭髮好一段時間，席菈都不曾再睜開眼睛，連咳嗽與乾嘔都沒有。
他脫下綠色長袍，從白襯衫口袋掏出一本灰色書皮的薄筆記，翻到寫了幾串日期的一頁，
格線上方的空白還寫著麗艾兒的名字。法蘭克森看著那串日期，一邊用手指算，「上上次
是七月二十到七月二十三日，上次則是八月二十到八月二十三，今天是九月二十……來了
來了，我果然沒算錯。」法蘭克森得意自己的計算如此精準，讓鮑比歐那邊的人挑到好日
子去突襲麗艾兒，強烈的滿足湧上心頭。
他站起來，坐在床邊，一手撐著自己的身體靠近席菈。現在她正昏睡，可以好好觀察這位
女孩：根根分明的羽睫以優雅的弧線垂在眼皮、鼻周的雀斑讓蒼白的臉孔稍微有點生氣，
雖然沒什麼血色，但幾乎沒任何紋路的平滑雙唇讓人忍不住想吻上去。法蘭克森把空著的
手伸向席菈的臉，用拇指感受席菈的下唇，果然非常柔嫩，介於花瓣和果凍之間的甜美觸
感。
席菈也很可愛呢，雖然不是麗艾兒那種極品。她正熟睡著，平靜安穩的睡顏在法蘭克森眼
中就像單純無暇的小天使，讓他忍不住想玩弄席菈的雙頰，即使她的臉頰已被病痛磨得有
點凹陷。
當法蘭克森的手從席菈的嘴唇滑向臉頰，一陣腳步聲傳了進來，嚇得法蘭克森停止動作。
站起身回頭一看，發現是范帝安。
他應該……沒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吧？每次范帝安和法蘭克森面對，范帝安總是面色鐵
青，綠色的雙眼好像燒著什麼東西準備射向他。最近范帝安看法蘭克森的眼神已經沒有他
剛溜進獨立軍時那麼不友善，但他對范帝安的恐懼好像沒有因此減少太多。
「法蘭克森！你回來啦。一整天沒看到人，你跑去哪了？」范帝安的對話語氣也從不友善
轉為不帶感情，可能還有點想要和法蘭克森打好關係，但法蘭克森大概感受不到他的意思
。
「艾姆希斯叫我去墨梅倫分部陪他一下。」
「這樣啊……艾姆希斯這傢伙還真是耐不住寂寞。」范帝安好像驚覺了什麼似的，問：「
你去過墨梅倫分部了，那蘭蓓的狀況怎麼樣？」
「蘭蓓？喔──她已經好多了，可以下床走動了，嗯。」
「那就好。現在席菈睡著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明天還有一堆事要做。」
當席菈房間的燈暗了、法蘭克森回房休息，范帝安走回客廳。他坐在書桌旁思考一陣後，
在堆滿零件的書桌上翻了好長一段時間找到通訊器，壓下上面的按鈕，靜待妖嬈的男聲從
小黑方盒出現。
「范帝安！沒禮貌的傢伙，這麼晚還打過來。」艾姆希斯的聲音填滿了通訊器，也填滿了
寂靜卻混亂的客廳。
「我是在關心你耶，劈頭就指責我。」范帝安沒好氣地回應，「而且你居然就這樣把法蘭
克森叫走，完全不顧席菈需要人照顧。」
「你在說什麼啊，我沒把法蘭克森叫來啊，雖然我很想。」
「你沒有──」范帝安突然把話吞回喉嚨，沉默了一段時間，「怎樣啦？在你心中我應該
沒有不顧情勢到那種地步吧，我還是耐得住寂寞啦。」
這傢伙。「蘭蓓的傷勢如何了？」
「有稍微好轉，不過還是不能做耗體力的事。」
「好吧。」范帝安嘆了口氣，「早點休息，你最近也很操勞吧，快去睡覺，不要到墨梅倫
分部還在當夜貓子影響別人，晚安。」
「才不會咧。你也晚安，不要太想我喔！」通訊結束前范帝安好像還聽到艾姆希斯親了通
訊器一下，天啊，這傢伙還真不衛生。真不敢想像自己辛苦開發的通訊器上被留了藍紫色
的唇印，要也該留在自己身上啊！
……還是不要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