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狂魔戰歌二‧走出絕境 <1>

作者: wu05k3 (山容)   2016-02-26 22:47:42
三天連假就一次更個過癮吧!
本次文長,要是看累了或者想換個網頁
不如到部落格試看看前傳+外傳
前傳:黯日http://showwe.tw/blog/article.aspx?a=1175
外傳:長槍戰記http://showwe.tw/blog/article.aspx?a=1494
本文也有部落格版,差別只在有沒有看版醜小鹿
http://showwe.tw/blog/article.aspx?a=2135
下面正文~
1.
交付任務的人如是說。
「不可用毒,隨伺在目標身側的狼蠻五感敏銳,藥毒難以近身。預先設下埋
伏孤立,利刃封喉。」
殺手要買主換掉了目標身邊的傳令兵,在值勤的班表上做手腳,讓今晚守在
目標營帳外的兩個衛兵,通通成了他的手下。
「一擊得手即刻撤離,路線在此,快馬會預先備下。」
一共有三條路線,最後都是通往西邊的廢棄馬廄。這地方先前大戰時損壞,
從入冬以來就沒人巡邏過這個地方。等到成功之後,殺手一行五人就能騎上
馬,迅速逃向塔倫沃,直奔金鵲皇朝境外。尾款夫人會負責送到他們中途停
留的驛站;殺手信任她,這是在道上混的一點信義。
四隻蝙蝠跟隨惡豺潛伏在心海裡,等著大魚入網。
目標沒有聚集自己的神術,對來自虛幻的敵人毫無防備。他是個愚蠢的人,
以為喋血的日子能有一絲鬆懈。沒錯,邊關絕境的軍隊剛撐過秋末的血戰,
但這不表示未來一路平安。光從現實投映到心海中的影像,就知道這處軍營
損失了多少人。曾經軍容壯盛的金鵲軍,如今心海裡滿布著死者生前的怨念
與幻影,留下來的那三成軍士,只不過是一群苟延殘喘的狗。
第一隻蝙蝠跟在目標身邊,陪他巡視傷兵營帳。狼蠻和羊女不知為何吵了起
來,最後不歡而散。年輕的軍官面無表情,在兩個蠻人吵完之前就匆匆離去
。他還是沒有凝聚自己的神術。狼蠻果然如買主事先承諾的,被羊女帶離目
標身邊。不知情的羊女帶走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巧妙的設計下,出賣了目標
的命。
目標還是沒有凝聚神術。要防備來自虛幻世界的攻擊,唯一的方法就是集中
意志,凝結自己的神術,時時刻刻保持警戒。這個愚昧的人即將為自己的大
意付出代價。
殺手的神術化作一隻惡豺,吐出一口氣,編織出疲勞和困頓的錯覺。他不需
要做得太明顯,只要來點煽動和刺激就夠了。身為軍官的目標整個冬季為了
抓住邊關軍營的軍心,日日憚精竭慮,殺手要用心術將他騙回自己的營帳裡
休息,根本易如反掌。目標連神術也沒使用,不會察覺,也擋不下這一波細
緻的攻擊。
他的心就像他扛起的責任一樣,老舊殘破,不堪一擊。
「校尉累了嗎?」傳令兵一邊說,一邊把兩人的對話從心海中覆頌給殺手。
目標打了一個呵欠。「很累了,累到想不透為什麼還能張開眼睛看著你。」
傳令兵適時地低下頭。「校尉辛苦了。」
「你們才辛苦了,我只是簽發命令而已。」目標露出悲哀的笑容。「我沒看
過你,你先前是哪一營的?」
「報告校尉,在下張山,是三天前剛調給校尉當傳令的。」
「這樣啊。」目標嘆了口氣。「這幾天辛苦你了。今天沒事,不如你早點去
休息,晚上不用備勤了。邊關苦寒,在風中站太久小心著涼了。」
「屬下送校尉回營。」
目標沒有反對,傳令兵跟上他的腳步走回營帳,另外兩隻蝙蝠正等在營門前。
準備動手了。殺手帶著灑掃用具從藏身處鑽出來,最後一個助手跟在他身邊,
偽裝成帶著雜工到校尉營帳打掃的衛兵。根據傳令兵從心海中傳回的畫面,他
們四人可以看見目標正卸下甲冑和軍袍,和衣躺進被褥中。殺手的惡豺呼出第
二口氣,劇烈的困頓隨著被褥的熱氣攻擊目標的腦子。他會陷入昏睡,等他再
次張開眼睛,眼前只會有接引死者的鴞。
朱鳥的銀眼高掛在天,不斷消逝的月光倒數著夜晚殘餘的時間。在午夜之前,
有個可憐人要身首分離了。守在營門前的衛兵替同夥拉開營門,再尾隨進入。
目標睜開眼睛,看見自己人的制服,什麼都沒說,拉起被褥蓋住雙眼。
可憐的傢伙,連懷疑的力氣都沒有了。五把鋒利的短刀無聲出鞘,五張利嘴步
步進逼。傳令兵的距離最近,舉刀準備搶下首功。
呼。
一雙空洞的灰色雙眼驀然出現在心海之中。
傳令兵的刀子落空,在被褥上方五吋偏開目標。錯愕之際,惡豺驚覺異狀。床
很寬,絕對夠兩個人躺在上面,而被褥的厚度也非常的詭異。
陷阱!
後三把刀不及反應,跟著刺進被褥之中。霎時灰色的雙眼被咆嘯的惡狼取代,
齜牙裂嘴的狼人抓起被單掃開逼近的刀刃,營外突然火光四起,人潮迅速逼近!
出事的一瞬間,殺手放棄攻擊,全力抓住自己的神術,擋下惡狼的咆嘯。惡狼的
心術很強,一瞬間狂暴的吼聲鎮住四隻蝙蝠,恐懼、徬徨迅速截斷這些江湖老手
的反應能力。撐過攻擊的殺手一刀割開身後的帆布,彎腰爬出營帳,直奔逃生路
線。
他們中計了。
狼蠻非但沒有被騙走,還察覺他們的計畫,先行一步躲回營帳中準備好反制行動
。狼人也會心術,而且是能騙過他們這一群老江湖的厲害功夫。如果不是下手前
的一陣暈眩,殺手差點也跟著其他四人落進狼人的陷阱,被他的吼聲擊潰神術。
狼人是一個難纏的角色,心術造詣絕對不在殺手之下。這種厲害的角色,沒先殺
掉,根本沒有辦法靠近目標。下一次殺手再來時,會有一個全新的計畫。
殺手一邊跑,一邊指著出事地點大聲尖叫。那些幫不上忙的士兵,在他的操弄下
直奔目標的營帳,混亂的隊伍擋下試圖追擊殺手的衛兵。一群傻瓜,甚至沒停下
腳步懷疑一下陌生的雜工。殺手卯足全力往前跑,雖然任務失敗了,但性命比錢
更重要,保住性命之後要賺幾票就有幾票。
輕巧的腳步聲追上來,殺手匆匆回頭,藍灰色的狼越過雪地,金黃色的雙眼緊緊
盯著他,全然無視身後混亂的場面。
「你是誰?」狼蠻的心術掠過心海,殺手的豺側身躲過攻擊,繼續往前奔跑。和
狼蠻交戰毫無益處,他得快跑。
「停下來!」狼蠻咆哮,緊緊跟了上來。「快停下來!」
惡豺輕易躲過兩記不成熟的心術,但是靠著經驗爭取到的優勢還不夠他慢下腳步
。狼人的腳掌比他更適合在雪地奔跑,他小小的優勢正在現實裡快速流失。惡豺
一個鵠躍,順勢回身丟出一記心術。那道心術裡幾乎甚麼也沒有,只是一記佯攻
,但是已經夠讓經驗不足的狼人慢下腳步躲避。殺手繼續往前跑,廢馬廄就在前
面了。
「快停下來!」狼蠻發現被騙之後,聲音愈加氣急敗壞,在現實中像條野狗一樣
亂吼。「你知道你會跑去哪裡嗎?快停下來!」
狼蠻加緊腳步,殺手能聽見他低沉的喘息,像朵蘊藏悶雷的烏雲般逼近,整隊完
畢的士兵跟在他身後。殺手要被追上了,如果再不找到反敗為勝的契機,夫人預
先留在他心裡編織,就會像燒毀那失敗的四人一樣毀掉他的神智,以免他洩漏買
主的秘密。他已經能看見廢馬廄了,只要能逃出軍營,騎上馬之後根本不需要害
怕狼人——
彷彿連財魔都知道殺手需要這麼一分運氣,兩個羊女就這麼巧出現在廢馬廄旁。
殺手當機立斷衝上前去,一拳將比較高的羊女揮倒,左手順勢扣住黑髮羊女的喉
嚨,拖著她向後退。黑髮羊女嚇得發出慘叫,但是慘叫改變不了她的命運。殺手
亮出短刀。
「住手!」狼人來遲了一步,腳下急煞,跟在他身後追來的士兵也停下腳步,一
群人摔成一團的樣子好不狼狽。
「全部人退後!」殺手吼道:「再往前一步,我就要了這羊蠻的命!」
狼人向後揮了一下手,士兵們連滾帶爬往後連退三步。這群沒膽的士兵,一見到
他手上有人質便嚇得退避三舍。看來人性就算出了百里金城也是一樣,沒有任何
吃公家飯的人敢惹麻煩。瞧瞧他們害怕的樣子,你會以為殺手身後的馬廄裡藏了
什麼三頭六臂的怪物。
「放開五世。」狼人壓低身體說:「只要你放開她,我能擔保你一條生路。」
「你以為我是傻瓜嗎?要是放開她,我不就任你宰割了?」殺手冷笑。「你告訴
防濟遠,我不會是最後一個來殺他的人。我這次失敗了,下一次我再回來時,就
不會只有這麼簡單了。」
「你先放開五世,放她開我們什麼都好談。」狼人的雙耳像兩把尖刀直刺前方,
緊繃的眉頭比天上的烏雲還要厚。看他緊張的樣子,看來這個羊女對他別具意義
。地上的羊女往他的方向爬,兩個大膽的士兵伸出手,像從河裡拉出溺水的人一
般抓著她的手,急急將她拉入人牆內。
「亞儕……」黑髮羊女咽嗚著。
「沒事的,五世。你放輕鬆,不會有事的。」狼人的口氣可不是這麼回事。
「你真以為能救得了她嗎?」殺手說。
「你放開她,只要你放開她,我就讓你離開這裡。」狼人皺起鼻子,亮出尖牙。
總算露出本性了,以為甜言蜜語能打動殺手。殺手才不信任他,走慢一點總比被
抓來得好,黑髮羊女是他現在手上唯一的籌碼。殺手的心跳因為興奮而砰砰作響
,像鼓聲一樣,在寧靜的夜裡異常清晰。這是勝利的前兆,這些狼蠻子只會用他
們一嘴牙來思考,只要他拖著黑髮羊女當人質,就不會有人敢動他。他能到馬——
他的思緒嘎然而止。
奇怪的是,在停止的一剎那,殺手還是看見了很多東西。
士兵宛如驚弓之鳥向後跳開,羊女和狼人往前一步,張嘴呼喚一個模糊又詭異的
名字。
殺手聽見鼓聲。那不是他的心跳,是另外一個更重更大的東西。
鼓聲一拍一點,彷彿行軍的鼓點聲,在一片死寂中敲打。雪夜裡的月光不知何時
被一層黑霧掩上,一張破碎扭曲的長臉,隨著手指搭在殺手肩上。
那是一張佈滿傷痕,歪曲破碎的臉。殺手能看見他的鼻樑被一道烙印燒歪了,修
長的臉上滿布怵目驚心的傷痕,灰色的大眼睛宛如兩口深井。破碎的長臉面無表
情,瞳孔對上他的眼睛,直透他靈魂的深處,看盡連殺手自己都不願承認的黑暗
角落。
笑容撕裂長臉,穿刺的感覺貫入殺手的肚腹。
這就是被殺的感覺嗎?
殺手張大嘴巴,鬆手放開羊女和短刀,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感覺四肢陷入
虛空,某個非常重要的東西正迅速流失,取而代之的是火燒般的劇痛。
痛!
殺手聽見自己在尖叫。他往下看,鹿角般的鋒刃穿出他身體,在他懷中的羊女不
知什麼時候被怪物抱在懷中。怪物對羊女微笑,羊女臉色發白,似乎隨時會昏過
去。
殺手總算想通了。
不是沒有士兵巡邏這條路,而是沒有任何士兵敢巡邏這條路。
不是因為毀損而不使用這個馬廄,而是根本沒有動物肯靠近這個馬廄。
整個邊關絕境都對這怪物避之唯恐不及,接應他進軍營的人故意讓他以為這是軍
隊裡的怪談,排下這條出賣他的絕命路。這些人不只要防濟遠的命,還要確保不
會有任何活口,洩漏買主真正的意圖。
怪談是真的,怪物從心海中爬出來,在現實中行走。只可惜他太晚……
妖鳥呀,真的痛死了……

殺手的身體漸漸萎縮,燒成一團潮濕的灰,堆在葛笠法的腳邊。亞儕瞇起眼睛,如
果可以他真想逃跑,一輩子也不要承認眼前殺人如麻的怪物是自己兄弟。
他雙手沁滿冷汗,飄著細雪的夜卻意外的炎熱,身上的衣物重得像是枷鎖一樣。葛
笠法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纏腰布,但他看起來對寒冷一無所悉,雜亂的毛皮不斷散
出詭異的霧氣。這幾天好不容易讓他平靜下來,如今又前功盡棄了。
亞儕壓低身體慢慢向前。葛笠法右手握著黑戟,左手像藤蔓一樣緊緊纏住瘦小的髒
手指五世。他伸出舌頭舔去她耳朵上的雪花,臉色發白的五世似乎隨時都會崩潰尖
叫。
「保持清醒!」娜爾妲對五世喊道:「保持清醒,我抓著你了!」
亞儕皺起眉頭,同時照看心海與現實。心海中的娜爾妲編出一股結實的藤蔓,緊緊
綁在五世手上。五世雖然驚慌,但還知道要抓住藤蔓和自己的神樹。在她身後,葛
笠法只是一團霧影,正一點一點將她往心海深處拖去。
「葛笠法。」亞儕試著放輕聲音,將負面情緒排除在心術之外,好傳給他的鹿人兄
弟。他要努力專注在現實與心海,才有辦法摒除身後士兵和娜爾妲的恐懼,不讓他
們影響到自己和發狂中的兄弟。「葛笠法聽我說,我是亞儕。沒事了,壞人走了,
把五世放下好嗎?」
葛笠法低頭看看他,又看看五世,似乎拿不定主意,大眼睛在兩人間轉來轉去。
阿儕?
「對,我是亞儕,那是五世。我們是兄弟,放下她,讓她過來我這邊好嗎?」
阿儕?
與其說是聲音,不如說他是用心術,逼迫傷殘的舌頭在唇齒間擺盪。亞儕還記得葛
笠法以前的聲音,那個聲音是奧特蘭提斯之上最優美的歌聲。但在豬女的摧殘之下
,他的聲音成了一把破舊的五弦琴,只能發出一個用匕首割出來的單音,連曾經深
愛的名字都念不出口。
「對,是我,亞儕。」
葛笠法垂下雙臂,黑戟散成霧氣消失,痛苦的氣息從心海中浮出。他想到了什麼?
是他們養父的死,還是為奴歲月的身心煎熬?亞儕能看到豬女在他心中留下的傷痕
,那些傷痕堆疊成一個可怕的黑洞,不斷吞食葛笠法的本性。他不知道怎麼為自己
排解這些惡夢,只會不斷編造出劇毒的黑霧,讓周圍的人跟著他陷入瘋狂的漩渦。
亞儕揮舞雙耳,暗示身後的娜爾妲預做準備,凝聚神術定下心神,鑽進黑霧的隙縫
靠近兩人。
得要夠快才行,趁著葛笠法哭成淚人兒,放鬆了警戒。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要趕
在五世的神術被侵蝕之前把她救出來。他向五世的方向輕輕點了個頭,五世眨了一
下眼睛。
亞儕發出暴雷般的吼聲,聲波衝出一條通道,娜爾妲立刻用力一扯,將五世的神術
拉出葛笠法的掌握。亞儕撲向前去,搶過五世的身體,拋向身後的人群。
懷中的重量消失,葛笠法的悲傷瞬間蒸發,怒氣像爆竹一樣從身上炸出!他尖聲嘶
吼,爆出蠻力一把撂倒亞儕。為了救援五世,亞儕失了先機,只能吃下這一拳,用
神術正面迎擊!
葛笠法將他打倒在地,黑霧像洪水般壓上他的身體。鹿人左手掐住他的喉嚨,右手
握拳高舉。被吼聲打散的黑霧再次聚集,隔絕了亞儕的視線,黑戟的形影在葛笠法
的拳頭中凝聚。
他做得到,而且毫不猶豫,他對兄弟感情早被豬人燒成了灰燼。他是狂魔,在豬人
細心折磨塑造之下,歷經無數世代實驗誕生的狂魔。就算曾為手足,也能毫不猶豫
痛下殺手。亞儕縮著雙臂擋住頭臉,瞇起眼睛準備迎接這一擊。再高明的神術也擋
不下利刃劈砍,就算是慈悲的白鱗大士現身,也擋不下狂魔殘暴的斬擊。
「不!」一個人影搶上前,撲向葛笠法!
突如其來的攻擊和聲音嚇壞了所有人。葛笠法張大嘴巴,預備攻擊的形影消散。亞
儕只看見他的身影前一秒還高舉著黑戟,下一秒已經散成黑霧飄進心海。再定睛,
黑戟和鹿人都消失了,一個人類擋在他的身前,抖得像出生在雪中的羔羊。
他從地上抬起頭,葛笠法已經回到現實,蹲在馬廄前張大嘴巴亂叫。疑問、不解、
惱怒諸般心情斷斷續續化成黑煙飄向兩人。他依然失去控制,只能不斷用心術將心
中的感知像排洩物一樣往外扔,只是遮蔽月光的黑霧散去,殺氣莫名消失了。
「你還好嗎?」黛琪司蹲到他身邊。「要跟我解釋一下這串混亂是怎麼回事嗎?」
「易書德說的點子奏效了。我們把有嫌疑的人集合起來,他們果然動手對付濟遠。」
「人呢?」
亞儕用鼻子指了一下葛笠法腳邊的灰。
「夠諷刺了。」羊女扭扭鼻子,抓著亞儕的手把他拉起來。亞儕撐起身體,神術被
打散要不了他的命,但也夠人頭昏好一陣子。高舉右手,沒拿任何武器的濟遠還在
發抖。他似乎嚇壞了,根本不知道該不該把手放下。葛笠法還在亂吼亂叫,不停甩
頭噴氣,像隻被困在死巷裡的野狗。
「沒事了。」亞儕聞得到濟遠害怕的體味,他將手放在人類軍官肩上,輕聲說:「
沒事了。」
黛琪司站起身,一股若有似無有似無的香氣圍繞在她身邊。她深吸一口氣走向前方
,那股讓亞儕想起山泉村的青草香氣,隨之飄向葛笠法。黛琪司舉起手,慢慢放在
葛笠法肩膀上。
葛笠法對著按住他肩膀的人眨眨眼睛,然後奇蹟似的,乖乖讓她把自己推入馬廄。
亞儕從地上爬起來,再次查看心海,煙霧消失,危機解除。濟遠身體一軟,亞儕伸
手撐住他,士兵們圍上來扶起兩人。
亞儕吸吸鼻子,沒有聞到可疑的味道。這些人都是他在心海和現實中反覆確認過,
對濟遠沒有異心的士兵。五世抱著娜爾妲輕聲啜泣,這可憐的羔仔今天晚上一定嚇
壞了。他們只是過來幫忙餵葛笠法吃東西,誰知道天降橫禍,差點要了他們的命。
比起他們,主動找死的人類顯得自大又愚蠢。黛琪司將馬廄周圍的鍊條拉上,濟遠
對士兵們打個手勢,表示沒事了,讓他們回營區休息。他還是抖得說不出話來。
「你這白癡。」亞儕低聲罵道:「我們設下陷阱就是要找出殺手,結果你卻自己衝
出來送死。你要是死了,那我們這麼努力幫忙,不就像個傻瓜一樣了?」
「他要砍你了。」濟遠憤慨的聲音迸出齒縫。「我只是想幫上忙。」
「你做得太多了。」
「我有承諾在身。」說到承諾這兩個字,他的鳳眼頓時亮了起來,站姿也變挺了。
如果不是今天太累了,亞儕一定痛扁他一頓,逼問出這個承諾是什麼。黛琪司安撫
完羊女,讓娜爾妲帶五世回營帳,方形的黑瞳孔掃向兩人。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可能還有其他殺手,我會睡在濟遠的帳篷裡。」亞儕說。
「他沒有你還真是不行呀。」黛琪司冷哼一聲,濟遠的臉紅了起來。
「我的士兵能擔任守衛的職責。」
「你那些士兵派得上用場,今天就不會有殺手來這裡送腦袋了。我希望這種雪地大
逃殺的爛戲不要再出現了,誰知道我們下一次還有沒有這麼幸運。」
「葛笠法——」
「瘋了,而你們兩個也差不多,都像逃命似的往懸崖跑。我告訴你們,摔下懸崖的
山羊可不是新聞,那些禿鷹也不會因為你長了角就放過大餐。搶走禿鷹的大餐,你
早該有遍體麟傷的心理準備。」
身為長姐的黛琪司,說話的派頭可不曾讓亞儕壓過去。亞儕現在精疲力盡,想要爭
辯也想不出該說什麼。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亞儕覺得這些話不是針對他,而是身上
只有一件軍袍,冷得直發抖的濟遠。
「亞儕只是想幫忙。」濟遠說:「今天大家都累了,我們等明天再來討論這件事。」
「這句話可是你說的。」她把身上的大衣拉緊,拍掉上面的雪花。「希望明天你不
要失約了。好好去睡一覺,誰知道這是不是我們最後一夜。」
亞儕吸吸鼻子,聞到離去的黛琪司身上飄來挫折的味道。
她不安又焦躁,這也難怪了,槍恩和哈耐巴因為錯誤的訊息被引入豬人帝國,如今
三個月過去了,卻一點消息也沒有。黛琪司沒有揪著軍隊的耳朵,逼他們跨出金鵲
疆界救援,已經是展現極大的自制力。所幸他們身邊還有若水跟著,這人類女孩不
知道從哪裡弄到了豬人貴族的信物,多少能保他們一時的平安,即便亞儕很懷疑這
一時能維持多久。
「你沒事吧?」濟遠問,他身上挫折的氣味比黛琪司更重。他們兩個都怎麼了?
「我們先回營帳。」
濟遠點點頭,牙關卡卡作響。這沒毛的傻人類掙脫殺手的心術後就急著衝出營帳,
也不怕自己被戶外的風雪凍死。亞儕很好奇他這種精神是哪裡來的,依他對人類的
印象,想找這麼關心羊人的可不多見。他對葛笠法的容忍度高到讓其他羊人大吃一
驚。任何人遇上這麼一個怪物,正常反應該是躲得遠遠的,就怕怪物的眼睛對上自
己。可是濟遠不但收留了他們,還絞盡腦汁說服士兵們別對羊人抱持敵意。
他是個心胸寬大的人,和亞儕從山泉村出發後,沿路看見的嘴臉大異其趣。
亞儕又看了漆黑的馬廄一眼,城牆在偏斜的月光下投出巨大的影子,掩蓋了半邊的
軍營,現正慢慢爬向馬廄的位置。
「別多想了,先去休息,有事天亮再說。」濟遠說,亞儕嘆了口氣。
沒錯,有事天亮再說,他們會撐過難關的。葛笠法已經脫離豬人的毒手,凡事都能
慢慢解決。他的養父葛歐客不就說過了,沒什麼事在睡過一覺之後不能解決。朱鳥
每夜都讓月光洗淨眼中的毒,清晨張開火眼時又是陽光普照,他們一定會沒事的。
走回營帳的路上,亞儕聞到雪水的味道,微末的暖意從東南方飄來。冬天在不知不
覺間結束,新的一年快來了。亞儕呼出一口白霜,帶著複雜的心情進入營帳。營帳
裡的屍體都搬出去了,新來的書記正等著他們。他開口想說話,卻被濟遠一個眼色
擋下,亞儕在心裡暗自對他道謝。
無奈的書記鞠躬退出營帳,讓他們兩人休息。割裂的營帳掛上一塊油布權充修補,
混亂中被砸壞的燈架也搬走了。
「我不該讓你睡在地上。」濟遠說:「你應該好好休息,才能回復體力。」
「我睡地毯自在一點。」亞儕的四肢一碰到厚實的羊毛毯,隨即通知大腦準備徹底
放鬆。使用心術要消耗大量體力,他剛才一次壓倒四個人,又緊接著和殺手、葛笠
法周旋,亞儕不禁為自己的大膽捏一把冷汗。過度使用心術,最後疲勞崩潰的案例
時有所聞。
濟遠躺在床上,側頭望著他。「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我這次沒有逃過一劫,那接著
又會如何?」
「明天再想吧,你今天累了。」亞儕說。防濟遠扔了一塊毯子到他身上,側身用被
單裹住自己。亞儕接過毯子,知道濟遠一定還睜著眼睛,腦中轉著複雜的思維。只
有白鱗大士才知道人類小小的腦袋裡,是怎麼裝下這麼多思緒。
他開口想問濟遠,卻在話說出口前睡著了。
<待續>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