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Ailouros (Ailouros)
2025-11-16 19:22:30第四十六章 招親比試第十六日(下)
兩人再次立於土方擂台之上,四面旗影飄揚,歡呼聲此消彼長,竟難分高下。大繼雙
掌合十,面無表情地道:「對不起,方才比試既已結束,我不該再出手。」口氣硬得像石
頭,禮卻行得齊整。
天青淡淡一笑:「無妨,這裡仙人多得很。」
大繼唇角微微一挑,那抹像刀刃般的笑意一閃即逝。
銅鈴清鳴,四角法螺同作。主席台前的沙漏再次升起,瓶腹裡換成紅色瑪瑙珠,顆顆
落下時清脆敲擊玻璃的聲音,像在為每一下呼吸記數。
大繼出手比先前更狠更快。第一步便是爆發式跨距,腳背深插鬆土,第二步已然貼身
。天青不與其硬頂,斜身掠開,肩線貼著對手前臂滑過,掌心輕搭便即脫離,像條濕蛇從
指縫穿走;他試圖等那一個「膝窩空門」的時機,卻發現大繼重心穩得出奇——每一次腳
落都像在地裡釘下一顆木樁,絲毫不給借力的縫隙。
追逐很快變成壓迫。大繼逼角的路線乾脆俐落,逼得天青在台角畫出一道弧。忽然間
,大繼直拳如槍刺到,拳鋒正中天青右肩。酥油在皮膚上形成一層潤膜,拳頭擦著滑開,
力道被卸去大半——骨頭沒有碎裂,那種撕裂般的痛卻在一瞬間從肩窩炸開,關節「喀」
地一聲脫位。天青悶哼,強行把重心壓回腿上,身形再斜一步。
大繼不給緩氣。前腳探測,後腿旋掃,一記掃腿如棍,正攔在天青腰胯之間。那力道
不是要折骨,而是把五臟六腑揉成一團;天青覺得下腹像被重石壓住,喉間升起一股鹹甜
的血腥味,他把它生生吞回去,眼神卻更冷了。
大繼已進身,肘、拳、掌、肩像四面八方落下的鎚,點、線、面交替敲擊。他出手短
而快,拳頭不走盡,半寸就收,像在身周織一張緊密的網。胸口一記短肘,接著肩撞肋緣
,轉身便是反手勾拳掃耳後;天青每一次擋架都找得到角度卸力,卻無從反手——大繼把
力道精確地「卡」在不致摔出台、不至碎骨的臨界,疼痛卻像水銀瀉地無處不在。
天青試圖以步點換角度,一次滑步成功把大繼引到台中心,右手閃電般探向對方手腕
,欲借力反勁拽臂帶身;大繼卻早有預判,手腕一抖,掌背反壓,天青指虎被震得酥麻,
隨即又挨了對肋的一記膝撞。他呼吸猛地一窒,胸腔像被抽走了半口氣。
兩人短暫糾纏入抱,大繼忽地放鬆,下一瞬又如弓滿弦,近身連環三拳:第一拳頂太
陽穴邊緣,讓視野冒白;第二拳直沉劍突下端,逼出反射性弓身;第三拳斜切肋間肌,疼
痛沿神經一束竄到背後。天青把下巴往胸口一收,盡量保護頸項,雙臂內收防肋,腳尖不
斷在鬆土裡尋找能承重的點——但每當他想要回敬那一下,對方就以半步、半寸的角度把
他卡回被動。
紅色瑪瑙珠的落點越積越厚,清脆聲在耳際變得急促。大繼換節拍,左拳虛探逼高防
線,右拳從外門繞入,擦著酥油在鎖骨上劃出一條滑亮的痕跡,疼得天青前臂一空。緊接
著是肩撞、膝頂、短肘、掌根——像鼓手在胸腔上敲出一段瘋狂的節拍。天青的防守框架
還在,反擊卻一再被壓回去,身上的皮膚在酥油與薑黃下逐漸浮出大片青紫,汗水與油光
把每一道傷色都映得發亮。
又一次逼角。天青勉力側身,企圖讓對方衝勢過門,足尖一錯,鬆土忽然塌下一撮,
他身形微晃——也就在這一息的空門裡,大繼的拳像落錘一樣砸進來。不是斷骨的狠,卻
是把神經和筋膜一寸寸敲麻的準。天青覺得自己像被關進一口看不見的鐘裡,每一下打擊
都在鐘壁上回響,聲音越來越悶,越來越遠。
他還在找呼吸,世界已經開始傾斜。膝頭一軟,他倒在土台上,先是側肩著地,想要
翻身起橋,肌肉卻像被抽乾了水分,怎麼也提不起力。視線的邊緣在收縮,紅色的瑪瑙珠
一顆顆落下,像遠處火光在雨裡顫動。他最後看到的是大繼的影子在頂上掠過,隨後整個
人向內陷落,意識像被人輕輕關掉。
銅鈴在這時響了起來,脆聲穿透萬人喧嘩;四角法螺隨之長鳴,聲浪把塵埃都震起一
層薄薄的霧。裁判持杖上前,視線掠過台面上那具渾身瘀血的身軀,沉聲宣道:「大繼,
勝。」
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失去意識的。像是有人把火從盔裡捂滅,四周先變得悶熱而
黑,之後便什麼也沒有了。等到眼皮沉重地掀開,鼻端先聞到藥與薑的暖香,視線才慢慢
定焦:床邊圍著一圈白衣仙人,衣袍垂地,袖口靜止如水。這一次,兩名仙人擠在榻側,
雙掌托空,掌心湧出的光不是先前的藍,而是深沈而清烈的紫,像暮色裡燃得最旺的火。
紫光沿著他的肩、肋、腹、腿一寸寸推移,所到之處,皮下的瘀黑像潮水一層層退去;肌
肉裡縱橫的疼痛被一根看不見的線小心收束,打結,再輕輕拉平。他感到那股從骨髓裡滲
出的酸寒一點點散開,胸口也像是被人從裡往外擦亮。
當那股通體舒暢的感覺終於完整地合攏,兩名施術的仙人幾乎同時踉蹌了一下,紫光
在指縫間暗下去。他們的臉色白得像新雪,呼吸細得不可聞,下一瞬便向後軟倒,被同伴
眼疾手快接住,又立刻被抬往旁室救治。其餘仙人沒有說話,只抬了抬下巴,做了個簡短
的手勢:走吧。
天青撐肘坐起,雙掌合十,逐一向他們頷首謝過。沒有人回禮,人人都在閉目調息,
將方才耗去的法力一絲絲縫回身內。天青心領神會,不再叨擾,赤足落榻,推門而出。
走廊外的風帶著晚霞的熱氣。單車、山竹、象山兄弟與一干侍衛早已在門側苦等,人
人神情繃緊,像弓上滿載的弦。天青一見他們的臉色,便在原地輕輕跳了兩下,肩背鬆展
,腳跟落地有力,示意自己已全然無礙。這舉動像把鉛塊從眾人心口挪開,幾張臉同時鬆
掉。
單車長長吐出一口氣,沒好氣又帶著慶幸地道:「你進去後,太陽下山都好久了,還
不見你出來,我們都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天青笑道:「最壞的打算?我要是沒能贏招親比試,只能去當銅鐺的學弟——那才是
真正最壞的打算。」
「喂——別這樣說嘛!」不遠處傳來熟悉的聲音。銅鐺雙手插腰走了過來,一臉受傷
的樣子,引得眾人哄笑,緊張的氣息總算散去。
山竹湊近,眼睛上下打量:「天青,你應該餓了吧?」
「你不說我倒沒感覺,一說——忽然就餓了。」天青揉了揉腹側,像是那裡的肋骨也
跟著笑了一下。
山竹精神一振:「那今晚到香屋用餐?我介紹幾個同事給你認識。」
天青擺手:「不了。今晚想去夜市。」
銅鐺爽快道:「我帶路。」
一行人鑽入夜市人潮。鼓點與叫賣混成一片,香包、木梳、銅鈴與糖畫排成長街。沒
多久,他們就在「猜香」攤前看見一臉懊惱的大繼——案上擺著一排小瓷盅與錦囊,盅口
覆蓋薄紗,參與者需憑嗅覺分辨其中的香料與藥材:乳香、沒藥、松脂、杜松子、薑黃、
龍涎香粉……若答錯,攤主便在額心點一筆炭墨示記。大繼顯然連續失手,額前已被畫了
兩道黑痕,正皺眉端盅深吸。
他們一靠近,大繼便收盅起身,雙手合十致禮,聲音依舊清亮:「如果要報仇,就一
起上吧。我打過你們全部。」
大繼抬眼,聲音清亮:「那麼你明天直接輸給我兩場,或乾脆認輸。我也省得一整天
身上都是薑黃和酥油味,衝得我鼻子不靈,害我在這攤老是輸。」
天青看著攤上一排瓷盅,語調仍舊溫和:「要結婚的人,性格必須成熟些,滿腦子想
著玩樂可是不行的唷。」
大繼連著應了三聲是,眼神卻打量著天青身後的同伴:「那你來這裡是做什麼?」
「我是來買東西吃的。」天青答。
大繼哼了一聲:「買東西吃?你不是王子嗎?你沒帶廚師出門?還是你們國家太窮,
王子出國,隨從裡竟連個廚師都沒有,連食材也不備?這可不是排場問題,你的身份不同
於尋常人,得提防有人心懷不軌。」
天青微微一笑:「聽起來你知道得很多。你也是王子嗎?」
「不是。」大繼答得乾脆。
「也對。」天青道,「若你真是王子,還敢在夜市玩遊戲?你不怕有壞人?」
大繼挑眉:「我為什麼需要怕?哪個壞人能傷得了我?」
天青把視線落在薄紗錦囊上:「很簡單啊。你老是在玩聞香包的遊戲。若有人有心,
把毒藥混在香包裡呢?」
大繼一笑,露出少年得志的自負:「我百毒不侵。反正不想和你說話了,我要專心玩
這個。」說罷又端起一盅,凝神細嗅。
天青淡淡一笑,帶著眾人離開攤前。人潮一擁而過,鼓吹與叫賣聲把他們包起來。走
出幾步,山竹忽然壓低聲音對單車說:「單車,你能叫你的祕密護衛幫你做件事嗎?」
單車側頭:「做什麼事?」
山竹從胸口摸出一包細粉,輕輕一彈,粉末在燈下發出柔亮的光:「讓他們偷偷加進
那些香包裡,讓那位大繼去聞個痛快。」
天青停下腳步,回望那頭熙攘的攤檯:「這樣不好吧?」
山竹目光仍盯著「猜香」攤的方向:「他總要學到教訓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