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招親比試第十五日（下）
　　天青與單車同時倒下，塵土飛揚。觀眾席瞬間靜默，繼而爆出潮水般的吶喊，從四面
八方席捲而來，如萬象奔騰。幾名身穿白衣、額貼銀符的仙人迅速自主席台後方現身，飄
然降至擂台。他們腳未著地，卻步步生風，仿若星砂墜落凡塵。他們不發一語，只是迅速
俯身檢視兩位王子的氣息與經脈，手指在皮膚上微微一觸，便似能洞察五臟六腑的脈絡變
化。隨即一人一手，將天青與單車同時托起，掠過人群頭頂，猶如浮雲穿行長空，消失於
比試場後的玉石長廊之中。
　　治療室內靜若止水，牆面鑲嵌著溫潤的白玉，散發出微微暖意；地板鋪著乾薑與藏紅
花混製的蓆毯，空氣中飄著淡淡辛香。天青與單車各自平躺在一張雕有雪象與聖牛圖騰的
病榻上，胸口緩緩起伏，如沉睡的戰士，仍餘殘戰未歇之氣。三名仙人圍繞其間，各自伸
出雙手，掌心懸浮一輪金色光圈，吐納之間，靈氣緩緩轉動，如月照靜潭。那光圈有如日
環，金光絲絲縷縷，一道道注入兩人眉心、胸口與丹田之中，光影漸轉漸柔，仿若星辰復
甦，將傷痕與疲憊一寸寸帶走。
　　約莫一炷香的工夫，兩人幾乎同時睜開眼睛。天青第一個坐起身，輕輕活動手腕，感
受到筋脈回復如初。他望見對面榻上的單車也正回望於他，兩人愣了一瞬，隨即同時大笑
，彷彿擂台上的苦戰從未發生過，笑聲裡沒有勝負，只有心照不宣的理解與慶幸。笑聲未
止，單車忽然雙目泛紅，鼻音哽咽，像是壓抑太久的情緒突然決堤。天青也低下頭，一滴
熱淚悄然墜落榻上。但哭聲才響起兩息，又被新一波的笑聲淹沒。笑與淚，在兩位王子的
臉上交錯流轉，彷彿不是戰鬥留下的痕跡，而是年少情誼最誠實的迴響。直至兩人都笑得
喘不過氣，才同時放開彼此。
　　「要不要去香屋找山竹？」天青忽然笑著提議，拍了拍單車的肩膀。「今天這一頓我
請！」
　　單車躺在病榻上翻了個白眼：「不去了，我想直接回旅店休息。再說了，我記得我們
的消費不是都報公帳嗎？那等於是威明王請我們，哪輪得到你裝闊氣？」
　　天青憋著笑：「我未來可能是他女婿啊，提早預支一下婚宴費用，不行喔？」
　　單車坐起身來，調整了一下紗布與衣襟，眯起眼睛盯著他：「你要你未來的岳父幫你
出錢去嫖妓，你這膽子……真不小。」
　　兩人相視一眼，先是一笑，繼而忍不住同時大笑起來，笑到最後，單車甚至笑出淚來
。天青一把抱住他，兩人肩膀貼著肩膀，一邊大笑，一邊哭出聲音。那哭聲不再只是釋放
壓力，反像是一種洗淨；而那笑聲，也像是久違的春雷，把沉沉鬱氣一掃而空。直到哭聲
乾了、笑聲也止了，天青才輕拍他一下，低聲道：「保重。」
　　「不送。」單車一甩手，站起身，轉身離開。
　　回到旅店，單車讓僕人們都退了下去，接著對著空氣道：「我說一個人，連你們也出
去。」
　　牆角與衣櫃之後，數名密衛默默現身，合十行禮後無聲退出。他們早已習慣這位殿下
偶爾會有這種「請全世界安靜」的時候。那時候他不想被打擾，也不需要任何人服侍，只
想獨自與自己對話。
　　單車一人躺在床上沒多久，門外響起幾下敲門聲。
　　「有事嗎？」他語氣平靜。
　　外頭傳來護衛的聲音：「殿下，有個……應該是女人吧？她自稱叫山竹，說是來找您
的。」
　　單車猛地坐起身來：「山竹？叫他進來。」
　　腳步聲在走廊響起，一道身影飄然而至——
　　山竹身著黃色紗麗，未施脂粉，眼神清澈，唇角含笑。那份出塵的容貌幾乎讓人錯認
為是清秀佳人。但當她開口時，卻是毫不掩飾的低沉男聲：「殿下萬福。」
　　單車眉毛挑了一下，卻沒露出驚訝，只說了一句：「進來吧。」
　　門關上，護衛自動退下，室內只剩兩人。
　　單車看著山竹，淡淡問道：「怎麼在這裡？是天青叫你來的？」
　　山竹搖頭：「不是。我在觀眾席上看見你們的決鬥，然後我就自己決定來找你了。」
　　「為什麼要來找我？」
　　「因為我喜歡你，這還需要理由嗎？」
　　單車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輕輕地笑了：「是的，我也喜歡你。但……我也不知道理由
是什麼。也許只是直覺，也許只是幻覺。」
　　他轉過身去，彷彿想結束這場對話：「不過，我輸了招親比試。我今天只是個輸家，
我沒打算從你這裡尋求同情，或是什麼溫柔的撫慰。」
　　山竹沒有回應，只是輕輕踏前一步，語氣堅定而溫柔：「就算你今天贏了，我還是會
來找你。我不是來給你什麼的，我只是覺得，該直接告訴你：我喜歡你。」
　　這句話像是悄悄地在房內點燃了一盞燈。
　　單車慢慢轉身，臉上浮出難以名狀的表情。他走近山竹，一手環住對方的肩膀，將臉
靠近……但下一瞬間，他又忽然退開。
　　「不行。」他搖頭，呼吸有些急促，「再前進一步，我就控制不住了。我沒辦法……
再靠近你了。」
　　山竹沒有強求。他只是平靜地站在原地，眼神熾熱卻不逾矩。他慢慢下跪，雙膝跪地
，抬起頭望著單車，聲音低沉卻無比清晰：
　　「那這樣呢？」
　　單車沒有出聲，只是定定地看著他。
　　山竹伸出雙手，輕輕抱住單車的雙腿，像是依靠，又像是祈求：「那這樣呢？」
　　單車的眉頭微微皺起：「你對多少人這樣做過了？」
　　山竹低頭一笑，沒有反駁，反問道：「你相信我說的每一句話嗎？」
　　「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單車輕聲說，「那我相信你一定對我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
。因為我對我真正喜歡的人，一定也會說實話。」
　　山竹緩緩點頭，語氣帶著一絲脆弱的驕傲：「好。你是我這樣對待的第一個男人。」
　　房內一時靜默，只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
　　單車低頭望著他，伸出雙手，輕柔地撫摸山竹的臉頰——這張臉如此陌生，卻又如此
熟悉。他的手指微微顫抖，像在確認什麼。
　　山竹沒有動，也沒有閉眼，只靜靜地望著他，一動不動，彷彿整個人都交在單車的手
心裡。
　　單車略為搖了搖頭，示意他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