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Ailouros (Ailouros)
2025-11-14 01:18:01第四十四章 招親比試第十六日(上)
天青醒來時天色方白,屋外的榕影還沒收回夜色。侍衛們已經在屏後伺候,溫水、棉
巾、香粉一一備妥。天青端坐木几之前讓人替他洗面理鬚,濕潤的布巾擦過臉頰時,他聽
見門外傳來腳步有節的聲音。墨凰國派來的嚮導銅鐺掀簾而入,腰間掛著通行令牌,行了
個乾脆的禮,開門見山道:「大會又有新規。總決賽比的是摔跤,規則只有三項:雙肩不
得觸地,人必須留在擂台上,時限以沙漏為準。」
天青示意侍衛繼續,讓人用細梳把長髮理順,層層盤貼,以白布裹住再罩上藍色頭巾
,指尖輕點髮角,問道:「就這樣?」
銅鐺道:「是的。」
天青看了他一眼,眼底微微一暗,像是遠處雷雲忽然壓低。他沒有多說,心思卻迅速
掠過那一幕:大繼雙手舞起戰錘,鐵影如風雷,自己與天誓、單車三人同時被擊飛出擂台
,土塵在視線裡翻成一堵牆。他收回目光,語氣平靜道:「我的對手是大繼。他若要把我
扯成碎片,或扭成麻花,你們的仙人夠用嗎?」
銅鐺笑了一下,笑意不帶輕浮,像是報數般鎮定:「為了這場招親比試,我國設置了
不下數萬座比試場。每一座都駐有治療術高強的仙人,妙手回春不過是尋常本事。你若擔
心不夠用,一位不行就加一位。」他頓了頓,又老實補上一句,「當然,若是被人扯到身
首分離的程度,真要救回原樣也未必來得及。」
天青點點頭,轉而直白發問:「那若只是一條手、一條腿,被攔腰扯斷,甚至……扯
斷我的生殖器,仙人也能把我拼接回來?」
銅鐺一本正經地回道:「就算被丟出去,被野狗撿走或吃掉,也能原樣復生。」
天青挑眉:「如此說來,你也可以讓仙人恢復你的男兒身,不是嗎?」
銅鐺毫不遲疑:「當然可以,只是我選擇不要。」
「為什麼?」
「因為男人真命苦。」
天青先是一愣,繼而仰頭大笑,笑聲把室內緊繃的氣息沖散了些。侍衛們也忍不住相
視一笑,手上的動作卻不敢慢。
梳洗告一段落,天青換上一身乾淨衣裳,隨銅鐺離房,穿過兩層長廊與一處露台。晨
風裡帶著潮土味,遠遠已聽得到人潮聚集的喧囂。比試場外旗幟森列,日光正從雲縫裡落
下,照得旗面發亮。銅鐺引他入內,更衣室裡兩名裁判早已候著,身著黑邊白袍,神色平
靜。二人躬身行禮,依禮將天青身上外衣一層層解下,換上貼身的皮背心與皮短褲,那皮
革柔而不軟,沿邊釘著細小的銅鉚釘。裁判取來裝在青瓷盅裡的酥油與薑黃粉,溫熱的油
膩帶著辛香,順著指腹推抹開,臂、肩、胸、腰、膝一路抹勻,薑黃染出一層淡金的光,
油亮的皮膚像披了薄甲。天青閉眼,慢慢呼氣,讓體表的每一寸都熟悉這份重量與氣味。
門開了。隨著引導的手勢,他步入通道,土階盡頭是一片突兀高起的方形擂台,邊緣
以木樁界定,台面是壓實的土,色澤微紅。天青踏上台沿的那一刻,觀眾席爆裂般地吼了
起來,聲浪從四方席棚下掀起,像海潮撞擊礁岸,緊接著又像雷在同一時間劈落。有人揮
旗,有人吹口哨,有人把手裡的花環往空中拋。這份熱度幾乎立刻把他的心跳推高了一節
。
不多時,另一側通道傳來更沉更厚的一股聲浪。大繼走進場中,赤足踏土,背闊如牆
,肩臂的肌肉像一把一把緊束的纜索,步伐每一下都把鬆土踏出淺坑。他抬手應眾,聲音
便像往炭火上再扇一把風,歡呼更上一層。
兩名裁判上前,立於場邊,朗聲宣讀:「雪象國天青王子。墨凰國大繼。」宣告一落
,破曉恰到,會場四角同時吹起法螺,長聲悠然,穿過人海把所有雜音都拉成一條線。主
席台前方的繩索輕動,一座巨大的沙漏緩緩冉冉升起,透明的瓶腹裡裝的不是沙,而是潔
白的珍珠,光點在晨色裡流轉,像一道乳白的瀑。珍珠尚未落下,萬人已屏住了氣。
端坐在主席台上的墨凰國國王威明起身,衣袍垂落無聲,走到銅鈴之前。那枚小錘在
他掌中一轉,他抬腕、下敲,清脆的鈴聲像一顆碎銀落水,於萬籟之上輕而不弱,卻讓所
有人都聽得清楚。
比賽開始。
銅鈴聲尚在耳際迴盪,兩人已同時俯身衝出,如兩股對撞的山風。距離在一步之內消
失,雙手十指互扣,掌骨相砸的悶聲像石塊撞石塊。大繼的臂弓迅速拱起,筋束在皮下繃
得清晰,力量沿著掌根一路碾壓過來。天青沉肩收肋,腳趾深插鬆土,胸口悶喝把力氣頂
上去,片刻間竟硬生生把那股巨力擋住了。
這片刻並不長。土面在他的腳下慢慢下陷,指節被擠得發白,手臂的酸麻像火沿著筋
脈往上燒。大繼忽然收緊背腰,整個人如弓半月般起拱,雙臂同時上提。天青的腳跟離地
,再離地,一寸一寸,直到整個人被拎離了台面。下一息,大繼猛地轉髖,十指在最高點
忽然鬆開,天青如被甩出的石索,沿著弧線飛出擂台。
人尚在空中,耳邊先是一片空白的風,落地之後沙土暴起,他身體被拋滾了數轉,背
、肩、髖先後砸在硬實的地面。骨節內部傳來連串清晰的爆裂聲,像雨夜裡一排乾竹一齊
折斷,緊接著疼痛才像潮水追上來,把他整個人沒頂。視線收縮成一枚針尖,喧囂在遠處
翻湧又忽然遠去。
裁判持杖上前,聲音沉而穩:「大繼,勝。」這四字像從很遠的地方落下,落到他的
耳朵裡時,痛感終於完整地合攏,天青胸口一緊,眼前一黑,整個人沉入無聲。
他在藥香與低聲咒語中醒來。視線先撞上溫玉牆面的柔白,再看見周圍圍著一圈白衣
仙人,衣袍垂地,面色凝定,不知凡幾。只有一位站在榻旁,雙手抬起,指間吐出的藍光
像泉水一樣從掌心流出,覆在他的胸膛與鎖骨,順勢推入肋間。光亮移動之處,骨縫內有
細小的咯啦聲響,像有人在屋樑上把錯位的木榫一一推回去。那位仙人最後一記按落在他
太陽穴上,藍光斂入皮膚,他的眼前一清。仙人身形一晃,像被抽走了力氣,向後栽倒,
被旁側兩名同袍及時扶住,又被第三人按在坐榻上施以回氣之術。
銅鐺自人群後走近,俯身看他,語氣平平卻帶著關切:「感覺如何?」
天青吸了一口帶著乾薑與藏紅花氣味的空氣,胸腔輕盈得不可思議,喉間的血腥味也
在退去:「宛如重生。」
銅鐺點頭:「距離下一場還有些時間,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我不想要休息。」天青把雙手在榻沿一撐,試著坐直,肩背像新換過一副緊致
的甲片。
銅鐺看了看他眼神裡的光,收住多餘的勸告,只道:「好的。請隨我到更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