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Ailouros (Ailouros)
2025-07-02 19:57:18第三十三章
午後的陽光斜照在屋脊上,沿著屋瓦邊緣垂下來的影子落在地面濕潤的泥土上,形成
一道道黯淡的光痕。薩第斯城的庶民街區此刻正處於每日最熱鬧的時段,雖是新年初二,
卻絲毫沒有節慶的清閒氣氛。大街小巷人聲鼎沸,從髒亂不堪的泥地上踩過的行人,衣角
或褲腳上無一不沾著塵泥與水跡。市集外圍的十字路口,每個轉角都擺放著一座祭壇,有
的只是一口石盆,有的則是一座半人高的小廟。石盆裡的炭火早已燒得通紅,香氣與煙霧
混雜著酥油與乾草的味道,一縷一縷地往街道上飄散開來。人們輪流雙手合十膜拜,有的
還不時喃喃自語,嘴裡念的是祈求子嗣的希臘神祇,也有唸的是保佑收成的亞提米絲與古
菲絲。更有人在香煙繚繞之中,向一尊刻著波斯文字的火焰符號低頭叩首,似乎怕被他人
看到,還會側身掩藏。穿過香火旺盛的街角後,是一連串吆喝聲與食物氣味堆疊的市集通
道。石板爐邊,麥粉團在石面上發出輕微的噝聲,香味混著灰煙飄散開來。幾個孩子蹲在
一旁,眼睛直盯著那一張張慢慢鼓起的麥餅。攤主與一名腰間掛著細繩圈的鞋匠正在談話
。
「巷南的鞋匠是吧?」攤主瞇著眼打量對方,從他腰帶尾端挑出一根綁著皮革細條的
繩子,在上面打了三個新結,「我會給你這個月的餅,但你記得月底要給我三雙新鞋底,
皮的,都是大人穿的。」
「都是狗皮的可以嗎?」
「別鬧了,少說也要驢皮的!」
兩人都笑了起來,鞋匠拿走了五張餅後,將繩子重新掛回腰間,晃著大步離去。
盲人荷馬慢慢走上前來,左手捧著一塊淺黃色的亞麻布,右手扶著粗長的拐杖,剛欲
開口時,忽然有人從側面猛地撞上他,將他撞得後退半步。「臭瞎子別擋路!」來人是個
駝背的乞丐,頭髮亂成一團,滿臉髒污。他沒看一眼被他推開的盲人荷馬,反而轉向攤主
,嘴一張便喊:「我要一張麥……」話還沒說完,他忽然臉色一變,眉毛抽搐,身子一僵
,雙手猛地捂住屁股,彎下腰低聲呻吟了幾下,轉身踉蹌地跑進巷子。片刻之後,一聲哀
嚎從那頭傳來:「來不及啦!」
盲人荷馬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又往前踏了一步,站在石板前,淡淡地說:「十張
麥餅,記在古菲絲神殿的帳上。」
攤主聞言點了點頭,順手從身側的布腰袋中抽出一條約莫尺長的麻繩,在那繩子尾端
已有打結的部位之後,又打了兩個結,再隔半指處又加了一個倒勾結,然後在另一段空白
處折回反繞,纏了半圈,象徵「十」與「神殿掛帳」的標記方式。他一邊手指飛快地操作
著,一邊笑著說:「好唷!」他彎下腰,拿起一支用樹枝削成的夾子,將十張熱騰騰的麥
餅從瓦片上逐一夾起,動作熟練地放在盲人荷馬左手攤開的亞麻布上。
「謝了。」荷馬輕聲道。他轉身,手杖輕敲地面,一步一步走入旁邊一條偏僻小巷。
巷口陰涼無人,日光照不進來,只有兩側磚牆上殘留的香煙味與潮濕氣。
「你的手法很巧妙。那位仁兄絕對沒料到你只是用拐杖在他身上不經意地敲了一下。
他接下來至少要腹瀉一整個下午。」
德拉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荷馬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神情淡然:「不會那麼久的。
他罪不致死。」
「我聽說在很遙遠的東方,有這麼一門邪術。沒想到,居然不是傳聞。」
「那不是邪術,是醫術。關鍵在用的人。」
德拉康語氣平緩:「其實我們早就知道你在哪裡。我家主子不希望你一直這樣閒晃,
浪費了本來可以改變許多事的智慧。」
「我沒閒著。」荷馬嗅了嗅懷裡的麥餅,笑道:「今天的餅烤得不錯。我正打算找個
樹蔭坐下來吃點東西,然後午睡一會兒。比起替波斯打算,這樣的日子才是自由人該有的
福氣。」
「你不必為誰做什麼,只要站在一個不錯的位置上,說一句合用的話。」德拉康語氣
穩重,「你說過的每句話、寫過的每首詩,在我們家主子眼裡都不是小事。」
「那就請你們家的那位主子再好好讀幾遍好了,看他能不能讀出自己該怎麼做來。」
「可要是你繼續拒絕……神殿裡那位小姑娘,要保住就不那麼容易了。一個啞女,又
沒家人,想帶走她,應該不難。」
荷馬笑了,笑得幾乎溫和:「有本事就直接去抓。雖然我知道你們波斯不太拿人命當
回事,但現在你們手裡還剩多少條人命能揮霍?」
德拉康沉默了片刻:「那麼,就算不為你自己,也不為我們家主子,總可以為你的老
朋友出個面吧?和他見一面,談兩句話,怎麼樣?」
荷馬沒有回答。
「你們不是朋友嗎?你救過他,幫他出過主意,把那把劍搶來送他……昨晚他才靠那
把劍機智解了圍,現在成了呂底亞的國賓。他說他很想親口向你道謝。」
「他要感謝的,是他自己。他能活著站在那裡,是因為他的機智。而機智,是女神給
的。要感謝,去謝雅典娜。」
「喂喂喂!喂啊你……你就係叫德拉康嘎?你嘛好拽哎!我尋你一整個午頭啦!」一
陣拗口的嗓音自巷口竄入,語尾像是沒吞乾淨的魚骨頭。阿柏氣喘吁吁衝進巷子,滿臉汗
水、鞋跟帶泥,像是剛從豬圈裡滾過來。「租借女奴嘎價錢!你話唔話得出價?我係奉希
基柏留大人之命——你嘛唔好想走啊!」
德拉康猛然轉頭,巷中早已空無一人,荷馬就像蒸氣一樣消失無蹤。他咬緊牙根,目
光發冷:「……你擋住我了。他就站在我眼前,是你這頭蠢豬闖進來,讓我錯過了他。」
阿柏滿臉怒氣地回道:「我從迎賓館一路找到這裡,跑了幾條街!我先跑去澡堂,再
去糧倉,又去碼頭,還去問工匠市集——最後連屠戶都問了!你總得給我個交代嘎?」
德拉康冷冷吐出一句:「滾遠點。」
「唔滾。」阿柏搖頭如撥浪鼓,聲音更急:「我今天給你跑掉一回啦,這回逮到你,
我一定要把話問清楚!租女奴的事,希基柏留要個明確的回話!」
「那麼,只好請你下地獄了。」
他腰間布帶滑落,轉腕成圈,瞬間變作一副投石索。一聲短促破風聲劃破空氣,鉛彈
疾射而出。阿柏雙眼正中開出紅通通的一點,整個人向前栽倒,臉貼著地,沒再動過。德
拉康不發一語,收索迅速,方欲轉身離開,卻在巷口停住腳步。
「唷,走這麼急做什麼?」
希基柏留出現在他眼前,抱著一個插滿麥稈的雙耳酒瓶,臉上懶洋洋地笑著,像剛從
酒窖散步出來一樣。「奴僕怎麼死了?沒關係啦,不重要。我想租女奴,要數量多一點的
,身手不能太爛。」
德拉康盯著他,語氣冷硬而清晰:「我在四個街口都安排了人,一個埋伏在香料店,
一個在柴堆,一個在弄堂出口,還有一個扮成乞丐坐在磚牆邊。你的奴隸是怎麼進來的?
而你,又是怎麼進來的?你真的是希基柏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