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草寇為官/歆州火07

作者: mianzhouu (眠舟)   2024-03-02 01:57:24
堂中一時無聲。
正午的太陽落在簷外,地上的影子拉成一條壁壘分明的界線,映襯得屋內更加晦暗不明。
楊則鳴下了馬,手提銀槍神情肅殺地走在前頭,身旁是腰間扶刀的趙刃,他臉色漫不經心,
與楊則鳴兩人一黑一白,齊步進了堂中。兩人的後面還跟著徐二,他如今換上一身輕甲,看
上去比當時在黃家村渾身補丁的樣子俐落多了。
楊則鳴斜眼睨向那衙役剛搶來的密報,伸手搶將過來,一邊拆封一邊向信使道:「辛苦你了
,下去歇著吧。」
楊則鳴展信的時間,趙刃滿眼不屑地盯著那州牧醜不堪言的肥臉。
這種貨色,在歆州做著陽奉陰違的官,連對朝廷派來的信使都敢這樣,平日裡肯定沒少為非
作歹吧。趙刃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心道:也不知貪了多少油水才能養出這一身肥膘,真
讓人沒眼瞧。整個人半點清正之氣全無,連姜文秀衣袍角的脫線都比他更端方。
那廂還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道:「這是什麼話?小將軍遠道而來,下官不過是想先替您把
把門兒,這信報中寫了什麼要緊的,我先準備著。」
「哼。不必。」楊則鳴粗略將那信報看完,遞向一旁。
趙刃接過來,和徐二一起低頭看起內容來。
裡頭無非是說這幾日叛賊的動向,歆州以南五十里開外有了明顯的行蹤,似乎正在那裡集結
,軍報之外還附了楊將軍給兒子的家書,趙刃略過不看,將信紙摺好收回信封中。
「看完了沒有?」楊則鳴嘴上問道,眼神還恨恨地盯著歆州牧,思索要怎麼教訓這個狂妄的
東西。
「將軍,」徐二聲音溫和,但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皇上既許我們先斬後奏,不如就先拿
這意圖窺伺密報的州牧開刀?」
「嗯?」密報裡何來的先斬後奏之權?楊則鳴回頭去看徐二,他還沒開口,趙刃就在旁邊微
不可察地用手肘頂了頂他。
楊則鳴轉頭看見徐二遞來的眼神,又被趙刃這麼一頂,瞬間反應過來──這兩人想詐他!
他當機立斷:「說得好!來人。」說著,右手劍指一勾,將人手喚了進來。
那歆州牧還未反應過來,吃驚地看著守在外面的親兵入內將衙役都拖了出去。
既是要做戲,那就得演全套。趙刃兩三步逼上前,將還未回過神的州牧從主位上扭下來。
那州牧右手被反剪在背後,嘴裡嚷著朝廷命官、官位職級等廢話,楊則鳴都充耳不聞。待趙
刃把他的臉壓在地上,州牧已雙腿哆嗦,連連求饒。
趙刃膝頭壓在州牧的肩背後,抬頭問楊則鳴:「直接砍了?」說著伸手就去拔刀。
刀鋒出鞘的鏗鳴響在州牧耳畔,他頭皮發麻,窩囊地邊哭邊叫。
楊則鳴看他被嚇得六神無主,也起了好好嚇唬他的心思,故意慢條斯理地在他面前蹲下,說
:「我這副官專斷人手,你自己挑,左手右手?為了你以後吃飯方便,還是選左手吧?」
「不不不不,將、將軍饒命!」州牧被壓得喘不上氣,眼淚鼻涕直流,「饒了我吧!下官再
也不敢了!」
他哭得太醜,又滿嘴汙濁之氣,楊則鳴站起身後別過頭強壓下那股噁心,這才大發慈悲:「
行,這次先記著,下回再犯,左右手都剁了。」
「是、是……」
趙刃以刀撐地起身,刀尖擦著州牧耳朵刺在地上,他連忙翻身躺倒,向後挪蹭著遠離這一身
黑衣的凶神惡煞。
「走吧。」楊則鳴一甩披風出去了,趙刃收刀還鞘,瞥了一眼還在地上打顫的州牧,和徐二
一起離開府衙。
楊則鳴走出去兩步,看四下沒了別人,便興奮道:「看見剛才那個老東西哭的樣子嗎?真沒
想到那州牧看上去囂張跋扈,竟然是個紙老虎。」
趙刃對於這種貨色竟然官職比姜文秀還高而感到憤懣,此刻沒答腔,徐二則笑得恭維:「也
是將軍反應機敏,不然就露餡了。」
自從相識以來,徐二每每在他面前出頭,都是為了給趙刃幫腔,三寸不爛之舌都用來對付他
了。此刻楊則鳴聽見徐二誇他機敏,可謂是受寵若驚,不但覺得自己得到了認可,對這兩人
也總算有了在同一陣線的感覺。
他心裡得意洋洋,還想要繼續說些什麼,徐二卻在這個時候說自己還有其他事情,向兩人告
辭後便先回去兵舍了。
本次行軍,楊則鳴身邊帶著參軍曹義襄,趙刃身邊跟著徐二,四人成了相互協力的角色。「
趙家軍」──楊則鳴為了說出來好聽而如此稱呼──也多是徐二在打理上下。因此徐二說到
自己還有其他要事,楊則鳴也不以為有什麼,只是可惜自己在他面前的鋒頭曇花一現。
徐二一走,楊則鳴那股得意勁也消退不少,他指著校場的方向,道:「接下來還要向歆州借
人呢,先去看看他們廂軍平時操練的情況吧。」
歆州校場位在西南角,夏季無風而悶熱,等到了冬日豔陽之下倒是暖和。此時沙地上七零八
落的廂兵個個仰躺著曬太陽。他們耳聞剿匪的消息,但總覺得是明天之後的事,便半刻也不
願意起來操練。
眾人都耳聞今日朝廷軍進城之事,但只當作閒暇的談資,論起此事也毫不正經。
「聽聞帶兵下來的那個楊則鳴,身為護國大將軍之後,卻無半點戰績,也不知派他來幹嘛。

「肯定還是個細皮嫩肉的小子。」
「晚上還得端水給他洗腳唄?你說咱們誰去摸摸小將軍的小腳?」
「下流!你這廝真下流!嘿嘿……」
楊則鳴剛踏進校場的門便聽見這等不堪入耳的閒言碎語,臉色登時就黑了。之前就恨京城裡
那些碎嘴子喊他楊娘娘,現在連最下等的廂軍都敢言語調戲。他拿槍的手止不住地顫抖,恨
罵一聲:「我現在就先殺了這等無恥之徒。」
「噯等等!你還當真拿了先斬後奏的密旨啊?」趙刃連忙拉住他。
「這等擾亂軍心之輩,有沒有密旨我都該殺他!」
「行了吧,別髒了你的槍。過幾日這些人還要擋在前面替我們開道呢。在這裡死了都算便宜
他們。走了走了。」
趙刃將人半推半拉地拖出那是非之地,這才認真打量他的神色。
只見楊則鳴氣得唇色發白,趙刃心想,年輕人血氣方剛,也最愛惜臉面,那些話不只噁心人
,現下還有自己在身旁也聽見了,真是讓這小子丟盡面子。但一時之間也拿不出什麼話來安
慰他,只好沉默地拍拍他。
楊則鳴氣不過,卻也知道不能誤事,他被趙刃把著肩膀推出校場,心裡寬慰自己道:小不忍
則亂大謀,我可是以後要當大將軍的,何苦跟一群廂軍計較?
他強行壓著怒氣,咬牙道:「這邊我不想待了,我要到兵舍那兒去,看看大家缺些什麼。」
他被氣得不輕,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趙刃手扶著腰間的長刀,站在原地思忖片刻,轉身回
了校場。
楊則鳴他們借宿在歆州兵舍處,三面各一長列土瓦草棚搭的矮屋,圍著中間的空地,楊則鳴
走進院子裡,趙刃帶的人正跟自己的親兵混成一片。經過了這段時間的日夜相處,兩方人馬
已經互相熟悉,不再那麼生疏。趙家軍好奇又羨慕楊家親兵在京城的見聞,而他們土氣的娛
樂對楊家兵丁而言也是別有一番趣味,兩撥歷練截然不同的人馬就這樣融到了一起。
此時楊則鳴放眼望去,這一大群人有切磋比試的、有閒談扯淡的、抓緊時間曬太陽的也有。
幹什麼都成吧,楊則鳴心想,就連趙刃帶來的那幫人此刻都顯得俊秀瀟灑玉樹臨風起來。
說起這個,一個人影在他腦海中浮現,他扭頭張望一下,卻沒看見那人在哪。
「將軍,找誰呢?」一個親兵見他左顧右盼,熱心地湊了過來。
「沒,我就看看。」
楊則鳴甩開那人,漫無目的地在兵屯周圍逛了起來。
歆州是大州城,但兵屯環境實在不怎樣,空佔了一大面地,除了土房子之外什麼都無。楊則
鳴一面想著當朝武官的食宿俸祿問題,一面晃到土屋後方的一處僻靜角落,幾棵老樹立在這
裡,不像是前方有路的樣子,待他正要回返時卻聽聞一道輕微的破風聲響。
聲音似乎是從樹後傳來的,他佇足片刻,正以為是穿過枝椏的風聲,那聲音又傳來一次,由
於這次他正側耳聽著,因此比方才更清楚。
他從樹間穿行而過,才發現後面還有一片空地,徐二正執劍自己練著。楊則鳴知曉他是個讀
書人,但還未見過他舞刀弄劍,因此就沒有出聲,饒有興趣地倚在樹邊看了一陣。
徐二終究沒有接受正規武術訓練,他練著的劍法看起來彷彿是趙刃教的,也許在過去的實戰
中他又憑經驗自己調整過,形成大開大合與刁鑽取巧並進的微妙劍法。然而這種拿著三尺青
峰砍瓜挑菜的雜燴套路,竟也被徐二舞得有模有樣……
楊則鳴觀察著他的體態與劍招,始終沒有出聲打擾,最終徐二總算在一次宛如猛虎撲蝶的回
身中看見楊則鳴斜靠著樹幹的身影。
「啊……楊將軍。」徐二收了招式,有些迫窘地將劍藏在身後,他在楊則鳴面前無數次舌燦
蓮花的嘴開開合合半晌,只擠出一句:「讓將軍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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