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將仲子兮 17

作者: saxonwing (翾刖)   2024-03-01 11:40:47
  自賞花之約定下後,封如閑便心神不寧,他左思右想,也猜不透海棠公子到底意欲何
為。此時宋修齊已從藜城返回,亦覺得有些古怪,他道:「就怕其中有詐。師兄,不如我
與你同去,另傳書回去,請師父派遣幾個師兄弟隨行。那怕天羅地網,我們幾個必也能闖
得出去。」
  封如閑道:「不妥。」他一愣,自己向來說話、做事謹慎,從不會未經思量就脫口而
出,然而此刻面對師弟滿臉疑惑,他竟說不出為何不妥,只是單憑著一股衝動,便說了出
來。過了好半會兒,他才又道:「靜觀其變,莫要打草驚蛇。」
  這段時日飛鴿傳書亦少了,看似平靜,卻隱隱山雨欲來,只怕江湖風波未平,一波又
起。
  到得當日,封如閑原是穿了那身靛藍長袍,臨行之際,又換上一套窄袖布袍,腳踏布
靴,要真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會礙手礙腳。出遊不便攜帶長劍,他便在靴子裡藏有一柄匕
首,不至於沒有半件兵器傍身。他懷裡還揣著油紙包的相思果和蒸棗,茶葉二兩,都是為
海棠公子備下的。瓊琚樓的公子出遊,零嘴吃食自然不需煩惱,但封如閑想起那日海棠公
子喝了藥後糖霜桃條吃得津津有味,就忍不住帶些糖食在身上。
  一路上景致甚好,他無心走馬看花,到了山腳下反而還比約定早了一個時辰。
  封如閑縱馬上山,清風徐徐,他卻察覺出些不對勁,花草樹木的甜香味中,夾雜著一
絲血腥之氣。心口抽緊,他提起韁繩,嘴裡輕喝催促馬兒前行,越是往上,血腥味越濃,
甚至有股焦灼的火藥味,前方必有大事發生。
  亂石崩落,屍橫遍野,一輛馬車連著拉車的馬兒被砸碎,泥土地上一塊塊深色污漬,
這便是封如閑看見的景象。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中,有些穿著道袍,有些則穿著尋常布袍
,他強自收斂心神,遠遠看見一抹荷綠,走近一瞧,是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女,胸口一道
劍傷正汨汨湧出鮮血。
  「巧燕姑娘!」
  封如閑急奔向前,抱起巧燕,此時也顧不了男女之防,連點她胸口幾大穴,堪堪將血
止住,但已是出氣多、入氣少,眼見就要香消玉殞。他環顧四週,並未尋見那總一身紅衣
之人,稍稍放下心中大石。封如閑握住她手腕脈門,緩緩渡去些真氣,他心下難過,知道
此舉既非起死回生,也不是吊命,只是在牛頭馬面來拘人之前搶些時間,無疑往枯木上澆
水,也不能再生新芽。「嚶」的一聲,巧燕醒了過來,她微微抬起眼,斗大淚珠傾瀉而下

  「吳……公……子……」
  封如閑以袖子擦拭她的臉頰,強作歡笑,低聲道:「巧燕姑娘,在下送你回瓊琚樓。

  巧燕搖搖頭,焦急看向山崖,泣道:「不……公子他……掉進谷底了……快……去救
……他……」
  封如閑臉色發白,胸口猶如被千斤重錘狠狠敲下,一口氣竟提不上來。他心想,是了
,巧燕姑娘在此,那人又怎麼可能不在。他咬了咬下唇,好不容易擠出聲音,溫言道:「
海棠公子吉人天相,會沒事的。」
  巧燕眼淚不停滾落,急道:「你……快去啊……」一時氣血攻心,又暈了過去。
  封如閑只覺自己被撕裂成兩半,他何嘗不想立刻去尋海棠公子,親眼確認那人平安無
傷,但他又怎能將一個將死少女獨自遺留此地。正當兩難之際,忽聽馬蹄聲響,一老者聲
音問道:「你是誰?」那老者來得好快,一下子就到了他跟前。
  那老者不認得他,封如閑倒是從對方外貌身法,認出是「靈山四松」之首,後方還有
三個人,正將地上穿道服的死屍堆上馬背。他心下駭然,其一是不意這襲擊竟是靈山派所
為;其二是他事先全無得到消息,顯見四大派之間已完全破局,各行其事;其三是無嶂道
長竟能請得動四松出山,只怕海棠公子凶多吉少。他抱著巧燕,不便行禮,低頭答道:「
凌霄派弟子封如閑,見過松壹道長。」
  松壹點了點頭,道:「原來是凌霄派的小子。祁柏雍和鳳娘近來可好?」
  「師父師娘都好。」
  松壹又點了點頭,捋鬚喝道:「你手上的女娃兒是意歡門人,作惡多端,還不放下。

  封如閑抱著巧燕的手緊了緊,終是沒能放下,他低聲道:「她年齡幼小,若能歸正歧
途,想必知錯能改,望道長放她一馬。」
  松壹斥道:「凌霄派的小子,看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如稚兒般不懂事?你師父師娘
難道沒教過你,邪魔歪道,寧可錯殺一百,也不可放過一個?」
  「師父亦教導過我,所行之事,循天理,不可隱正道而行私曲。」
  「小子,什麼是正道?」
  封如閑頓時語塞,他不曾想過這個問題,只道凡事皆無愧於心,何況他現在心急如焚
,只想下探萬丈深谷尋人,哪還有心思與松壹一問一答,但無論如何,他不能讓巧燕再受
傷害。過了半晌,封如閑才答道:「行俠仗義,濟世救民。」
  「這就是了。世人毀於意歡門者不知凡幾?你若放過一個,便是多一分苦難;若剷除
一個,便少些人受害。貧道所為即是正道。你能保證,這個小姑娘沒有害過任何一個無辜
之人?」
  封如閑不能,聿河派一案便是例證,而且這滿地死屍中,或者也有巧燕的一份。
  「再者,你道為何尋常百姓、各路鏢局逢年過節便往四大派送去大筆銀子、禮物?那
是因為官府管不了江湖事,惡徒得靠正派弟子收拾,放過他們,你要天下百姓如何過活?
小子,名門正派這個招牌,掛了便拆不下來。」
  松壹見封如閑不答,嗤道:「罷了罷了,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她。你愛抱多久抱多
久,莫忘了你師父的教誨。」
  四人馬鞭一揮,往山下走了。
  又是一陣急促噠噠馬蹄,卻是由山下而來,來者躍下馬,輕飄飄的不揚起半點塵埃,
儼然是瓊琚樓的頭牌公子白華,他環顧四周,臉色鐵青,語氣上仍恭恭敬敬的,道:「勞
煩公子。」白華接過巧燕,審視傷勢,臉色更加凝重。
  封如閑料想自己身分應早被看穿,此時此景,便是最大嫌疑人,他輕聲道:「不是我
。」
  白華咬了咬牙,道:「公子若是兇手,應不會為巧燕止血……我信你。還望公子告知
,海棠現在身在何處?」
  「若按巧燕姑娘所言,海棠公子跌落崖下。」
  白華臉色又是一青,並不作聲,直到上了馬,才道:「我方人馬不時便到,公子快些
離開罷。」說完雙腿一夾馬腹,往山下疾馳,要與閻王爭時。
  封如閑向谷底看去,雲霧繚繞,又有參天巨木,未能見底。而崖壁上無植披,僅存幾
棵虯結枯木,岩石風化嚴重,觸手即碎,沒有幾處能施力,山壁越是往下就越往內收,是
倒過來的漏斗形狀,易下難上,只怕就算尋得了人,也會兩人一起被困在谷底。他一邊摸
索,一邊尋找蛛絲馬跡,卻一無所得。
  霎時間自谷底吹起一陣山風,將霧氣吹散了些,忽然一抹艷紅映入封如閑眼簾,並非
什麼蝴蝶鳥羽,而是一片掛在枯枝上的碎布,約莫有半片寬袖大小,他內心一震,彷彿迷
途船隻見得光亮,朝著那片碎布方位緩緩攀下。而後一路攀下谷底,又在岩壁上尋得軟劍
一柄、鋼鐲一只,他收在懷中,沿途老樹枯藤漸多,皆被外力狠狠拉扯。
  谷底光線甚微,林子幽暗,不過午後便已難見日光,氣味潮濕冷冽,縱是初夏,卻有
寒意。封如閑掏出火摺子晃亮,勉強找來一根足夠乾燥的枯枝點燃,終於在兩百步外尋得
一身紅衣。海棠公子半張臉掩於凌亂青絲之下,另外半張臉面如死灰,嘴角邊猶有未乾血
痕。他腳步凝滯,心如刀絞,一時間竟不敢上前確定那人是生是死。若是生,兩人勢如水
火,未來終須兵戎相見;若是死,那便如何,他卻是怎麼樣也捋不清了。
  幸得雖氣若游絲,仍一息尚存。
  林子裡天黑的快,封如閑將兩人安置在一處乾燥石穴中,在洞口生起火堆,不知谷底
是否有毒蛇猛獸,但火光灼灼,總能驅散些寒意。不遠處石壁上湧出淙淙清泉,他身上沒
盛水之具,便從周遭草木裡勉強辨別出無毒的,割葉做杯,好一番折騰才讓海棠公子服下
救命雪蔘丸。
  他忍不住苦笑,這趟來到蘭城,師父叮囑他,意歡門狡詐多端,萬事須得小心,切記
隨身帶著雪蔘丸以備萬一,誰料這雪蔘丸最後殊不知用在瓊琚樓樓主身上。
  「九重天」掌力確實厲害,海棠公子昏迷中仍溢出幾聲呻吟,疼得厲害,那雙狐狸目
閉起,眉間緊皺,冷汗不住由額角鬢邊冒出,將碎髮全浸濕了貼在臉上。封如閑試著將真
氣渡進經脈,希望化去一些掌力,竟被彈開,巧燕功力與他相差甚遠,只能受而不能拒;
海棠公子與他旗鼓相當,昏迷中仍抵抗外力入侵,若硬要長驅直入,則兩敗俱傷。
  封如閑揣著懷中木匣,裡頭放著赤(魚需),他卻不知該不該用。
  那是藥,也是毒。
  不知過了多少時辰,何仲棠神智漸清,試圖爬起,卻力不從心,「九重天」拍向身上
時他毫無防備,自然也傷得極重,現在連一根手指頭也抬不起來。嘴裡微苦,肚腹中有一
股暖意,熱烘烘的十分受用,顯見有人讓他服用了貴重的救命藥,藥力正慢慢往四肢百骸
擴散。若非如此,自己應當一腳已踏進鬼門關。
  封如閑聽見窸窣聲,才發覺傷者已經轉醒,他扶起對方靠在自己肩上,以葉杯餵水,
海棠公子不發一語,眸色深沉,看不出在想些什麼,直到喝下大半杯才停。他往懷中一探
,茶葉、蒸棗都不曉得掉去哪裡,相思果倒是還在,他掏了出來,拆開油紙包,笑道:「
此地水質甘甜,搭配蜜餞果子還算合適,海棠公子可要嚐一嚐?」
  不待對方回答,他便捻了一塊相思果遞到嘴邊。
  「為何救我?」
  封如閑一怔,沒料到對方清醒後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個。
  「為何不救?」
  那雙黑黝黝的瞳仁望著他,臉上全然不見以往那般閑適笑意,何仲棠輕聲問道:「凌
霄派大弟子封如閑,你為何救我?」
  明知自己身份已經洩漏,親耳從海棠公子口中聽見姓名,封如閑仍是渾身一震,又澀
又苦的滋味堆在喉間,他苦笑道:「無論你是誰,我都會救你。」
  「即使──」
  「即使你是瓊琚樓樓主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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