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走馬樓上
　　果然差點被煙嗆死，倒讓季桓竹稍微鎮定下來，抹掉眼淚與口水，他一邊喘息哽咽一
邊看著眼前因為抱著他翻滾，外表一片狼藉的羅武映。
　　「何必救我？摔死了也好。」
　　羅武映揮去頭上身上的雜草屑，拍拍身上的髒污起身。「又不是小姑娘，動不動尋死
覓活的做什麼？不過就是身邊的傭人不在，值得你為他活不下去？」他對季桓竹伸出手，
晃了晃，「嗯？起來不？」
　　一想到明秀，季桓竹馬上鼻酸，紅著眼睛看著眼前對他伸出來的手，一點都不想去接
。然而羅武映沒理會他的哀戚之情，兩手一伸，環住季桓竹的腰，一下子輕易就把人提起
來。
　　雖然想不開，但剛剛差點摔下斜坡還是讓季桓竹有種劫後餘生的恍惚感，神魂未歸位
，整個人暈呼呼的。
　　羅武映解開綁在樹枝上的腰帶，回來隨意繫在季桓竹腰上，找了找附近，木屐掉到難
以撿拾的坡下，索性放棄。深閨少爺可是沒鞋子走不了的，且還是在硌腳的山林間，沒強
行要小少爺走下山，羅武映卻是在季桓竹身前背向著他蹲下。
　　「怎、怎麼……」
　　「兩個選擇，揹你下山或自己走下去。」羅武映微側頭恐嚇，「連鞋子都沒有，當心
走到山下你就踩到枯枝滿腳是血。」
　　季桓竹卻還是在糾結著，「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羅武映嘆了一口氣，「因為你是我父親好友的孩子，這理由夠了嗎？」又加了一句，
「你真想讓明秀回來收屍嗎？」
　　眼前又因眼淚而模糊，這一次他卻乖乖聽話沒堅持，往前趴在男人的背上，被揹了起
來，兩人就這麼一晃一晃的往山下走去。
　　「放鬆一點，別僵在那邊，這樣我很難揹。」羅武映一雙大長腿在崎嶇的山道上，一
跨就是一大步。
　　「噢。」
　　本來身子還直挺挺不願意與對方接觸太多的季桓竹，放鬆身體，緩緩貼在堅實的後背
上，武爺身高高他很多，體魄也強健，光是待在他背上，都能感受到他衣服底下強壯的體
格肌肉，與瘦乾巴的自己完全不同，看著瘦到只有皮包骨的手輕輕環住羅武映的頸脖，他
都不禁汗顏。
　　溫暖傳來，熨貼了他的身驅，加上晃動姿態，連日睡不好的季桓竹就在無法控制的情
況下，在羅武映的背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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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睜開眼時，看見卻是陌生的地方，不是他的房間，卻也不是醫院，季桓竹慢慢坐起
身看著四周，覺得很熟悉，然後才驚覺這裡是很久以前住過的地方──紫廬閣的房間！
　　他在做夢嗎？
　　摀著嘴差點沒叫出來，他竟然在夢中回來了！這個小時候常常居住的房間，熟悉的家
具擺設、喜歡的大窗戶、櫃子上還有許多以前的玩具……吃驚睜大雙眼，他真的真的回來
了！
　　感動到東摸西摸，下床到處東張西望，真的是他過往的房間，好懷念喔。
　　好想念父親、好想念爺爺、好想念……
　　此時門卻無預警被推開，一個男人出現在門後頭，端著一水盆走進來。
　　「醒了？真能睡。」
　　季桓竹傻愣愣看著那人，「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為什麼不能出現在這裡？」羅武映好奇地問。
　　「這是我的夢境啊！你怎麼可以跑進我的夢裡面？」季桓竹委屈說道，現實中出現這
個男人已經讓他的生活備受衝擊，怎麼現在連在夢中也要見到？「你快點從我的夢出去啦
！」
　　羅武映也不反駁，伸出手，蜷起手指，然後在季桓竹額頭上用力一彈，突然襲來的疼
痛讓小少爺哀叫連連。
　　「啊啊啊！好痛！額頭要裂開了！」季桓竹摀著前額跳腳大叫。
　　「會痛就不是做夢了，醒了沒？」羅武映將水盆在桌上放下，還從懷中拿出一個竹葉
包的素粿，「稍微擦洗一下，床邊有從家裡拿來一套輕便的衣服，吃點東西，有需要什麼
再跟我說。」
　　季桓竹放下手，額上一塊紅，不敢相信問道：「這裡真是紫廬閣？不是做夢？我們為
什麼會在這裡？你不是說要賣掉？」
　　「目前季家債款還得差不多，雖然還有一些未到期的貨款累積，如果單看下季佃戶收
入，應該足以支付，如果沒有什麼莫名又冒出的債主或突發狀況的話，這裡可以先保留不
賣。」羅武映走了幾步環看房間，「看你哭成那樣，就讓你來這裡住一晚，別再一哭二鬧
三上吊了。」
　　情緒緩下來之後，季桓竹暫時也沒那麼想不開，活著不容易，前途茫茫，可要是能夠
選擇的話，他還是想好好活下去，活著將來才能再跟明秀相見。
　　「所以是你帶我過來的？謝謝……」
　　「不是我帶你，還能誰帶你？睡得真沉，被人抓去賣掉都不知道。」
　　將人揹下山後，包括回到季家，將人塞進車內，再開車上路來到這裡，季桓竹都沒醒
。回季家時羅武映讓女傭取了套簡便衣服鞋襪，帶了簡單吃食，交代福林之後，就帶著季
桓竹過來紫廬閣。
　　福林知道明秀這一走，對小少爺打擊很大，還在想要怎麼安慰，武爺就說要帶著少爺
到紫廬閣散心，紫廬閣是少爺小時跟父親爺爺居住過一段時間的地方，對少爺有很不一樣
的意義，能來轉換一下心情，是再好不過的了，因此福林也就放心將人交給武爺帶走。
　　沒想到的是季桓竹近日都睡不好，心裡憂慮明秀將走，再加上上吊被阻止一事，他的
情緒起起伏伏，好不容易鬆懈下來，就睡到昏天暗地，被帶來到這麼遠的地方也沒醒來，
由此可知他原先有多焦慮。
　　「還好這裡先前都有人會固定過來打掃，環境墊鋪都很整潔，我就住隔壁房，你換好
衣服吃點東西，就在這房子裡活動，別隨意出去知道嗎？」羅武映交代著。
　　不是做夢，真的能回到這個懷念的地方，季桓竹知道是武爺特意帶他過來就為了安慰
他，心中滿滿感動不是假，含著眼淚點頭說好。
　　羅武映出房間之後，季桓竹換了衣服，洗洗臉與手腳，坐在窗邊吃著草粿，心情一放
鬆肚子也餓了，難得有食欲的他將巴掌大的草粿吃光光，洗手擦嘴後就在房間裡頭翻找起
來。
　　櫃中全是他小時候留下的物品，一些木刻玩具外就是筆墨紙硯跟畫冊，小孩書有好幾
本，不過因年代久遠有些破破爛爛，櫃上的書保存比較好，甚至還有國外來的英文童話書
。
　　房間翻過一遭，季桓竹就跑到房間外。
　　紫廬閣是一座兩層樓的洋房，被庭院圍繞，院中栽了大片紫藤花，攀附綿延在花架上
，現在未到花季，藤架上只有綠色藤蔓加上幾朵零星小紫花，可能每隔一陣子就有人來整
理之故，園中未顯過度紛亂，四周泥土地上也有各式植物，他不知道這些花草種類是什麼
，只覺紅紅綠綠相當好看。
　　房子及庭院不小，季桓竹像個小孩般到處走走跳跳，開了每個房間探看，在廚房時還
被攜家帶眷奔跑過的老鼠嚇到，差點沒驚聲尖叫，趕緊從廚房離開。
　　倉庫中有著各式工具掃把，還有一輛老舊的自轉車，翻了翻層架上，都有薄薄一層灰
，摸了幾下就因為灰塵飄散，被迫退出倉庫之外。
　　很能夠自得其樂的季桓竹一個人在庭院中玩了起來，像是回到童年，所有一切東西都
在記憶中出現過，每個物件對他來說都是回憶。玩了一陣子之後他才在廊下休息，雖然很
喜歡這個幼時曾經居住過的地方，可是不太明白的是，後來爺爺就不再帶他來這裡，直到
爺爺去世，父親也安排他上了學校，就再也沒有來過紫廬閣。
　　這裡對他來說是個特別的地方，多年未來，依舊還保留在記憶中，只是他對這裡的記
憶是有殘缺，好像有片段丟失再也想不起來，現在爺爺跟父親都已不在人世，不曉得問福
林或馬叔，他們會不會知道？
　　廊外有個鞦韆架，季桓竹很想坐上去，但年久失修，很怕坐上去就垮掉，受傷是一回
事，可這裡還有羅武映那個外人，被他看到就丟臉了。
　　抬頭一看，一旁樹木枝葉繁茂的上方，高聳的走馬樓中，羅武映憑欄下望，倚著欄杆
看向季桓竹。
　　一上一下，兩人視線膠著在一起，奇異的感覺蔓延出去。
　　季桓竹不明白，只是父親好友的孩子，真的能對他這樣好嗎？他們根本也沒見過面啊
！上一代也許是過命的交情，下一代可以如此延續下去嗎？
　　下午的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天邊飄來烏雲，伴隨遠方雷聲隆隆，空氣中有種沉重感壓
迫下來，悶悶的凝滯，風勢變小，原本地面上打轉的落葉堆積在一塊。
　　「快下雨了，進來吧！」羅武映從樓上喊道。「淋了雨，當心你又生病。」
　　關心的話讓季桓竹心中起了片片漣漪，他仰頭望，那人卓越風姿立於走馬樓上，低眉
垂眸看著他。
　　雨，落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