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車下交流道，正式進入宿舍案的縣市，但是建築群所在地還沒抵達，他們路過市區，
就隨便選了一間便當店吃午餐。
　　袁海允動動身體活絡一下筋骨，還在看要點什麼樣的餐點，方雲永就直接點了兩份店
中價格最貴的主菜搭配，一個是玫瑰雞叉燒燒肉飯，另一個是三寶海南雞飯，點完餐之後
才回頭問他：「沒有不吃的吧？」
　　「……沒。」不是應該點餐前問他的嗎？心中小小murmur的海允不敢抱怨。
　　他們找了位置坐下來，便當店是很傳統的店家，擦過的桌子還有點油膩，衛生筷、白
色塑膠湯匙、粉色塑膠醬料盤，這些對海允來說都很熟悉，他比較意外的是海龜……不是
，海歸的方雲永，喝過洋墨水的他，竟然對這種店沒有嫌棄，從小牧身上可以知道他們家
世應該很不錯，還以為大少爺會對用餐環境挑三揀四的說。
　　餐食很快送上來，不管是哪一種分量都很充足，滿滿的肉堆在飯上，料多實在，海允
想的卻是他吃得完嗎？
　　方雲永隨便挑了一盤開始大口吃飯，速度很快卻很優雅，吃東西慢騰騰的海允想到上
回兩人初見面那天一起吃商業午餐，吃飯慢又容易走神的他根本趕不上對方用餐速度，可
也不敢不認真吃，只好呼呼呼邊吹涼邊努力啃肉。
　　方雲永撇了眼眼前人，嘴角微微上勾，稍稍微放慢一丁點吃飯的速度。
　　過沒多久，方雲永吃完後擦擦嘴，衛生紙扔盤中，同桌的海允還有三分之一的飯菜未
食。
　　「我出去抽菸，你吃不完就倒掉。」
　　「那個……」嘴裡塞滿滿的海允在方雲永走出去前趕緊開口，「餐盤要自己拿去放。
」
　　「……」大少爺方雲永決定不理會他，「你幫我拿。」說完就大步流星，走出去抽菸
。
　　袁海允用小眼神瞪了瞪方雲永後背，但無法造成殺傷力，只好妥協，誰叫他是助理建
築師，合該為建築師大人服務。
　　幾分鐘之後，海允決定不勉強自己，收拾餐盤，把吃不下的部分拿去倒廚餘，喝了杯
超甜的紅茶，就走出便當店跟方雲永會合，兩人上車，繼續開往目的地。
　　車程又過半小時，道路彎彎繞繞，一度讓方雲永都懷疑自己迷路了，還好搶在過飽的
海允吐出來之前，他們總算抵達。
　　暈呼呼的海允抱著相機下車，他跟著開鎖推開鐵門的方雲永，進入他們即將要工作的
場地。
　　這一區建築群是舊官署宿舍，占地不小，除了日治時期的建築外，還有許多後來增建
的部分，有些看起來是倉庫，有些感覺也很像一般住家，唯一共通點就是殘破不堪。
　　原先是廢棄之地，在近年來老屋修建轉型、增加觀光所得的風氣與政策之下，地方政
府總算想起這一塊地方，找人評估後決定申請預算補助，重新修復建築，舊屋融合新風采
，預計引進地方文史工作者駐點，部分空間將作為展覽或是與藝術家們合作，重新將這一
方土地活化，藉此吸引觀光客人潮。
　　他們今天工作就是拍照測繪、損壞評估跟確定要拆除的建物還有無歷史價值，後兩者
只能方雲永處理，就讓海允將所有建物做拍攝測量，他展開圖紙，交代海允從哪一棟宿舍
開始拍起。
　　兩人分工，各做各的。
　　因為這次只要做拍照跟測量，海允認為自己在經過小牧的特訓之後，建物拍攝應該會
有大幅進步，期望這次不要再被方雲永指著鼻子罵。
　　不過這是他第一次測繪，又希望拍攝不要有遺漏，所以他的速度快不起來，第一棟宿
舍拍好外觀後，他就進入屋內拍攝，推開門，裡頭一陣窸窸窣窣聲響起，有什麼不知名的
東西在陽光照進的那一瞬間就向四處逃竄，把海允嚇了一大跳。
　　這種老屋長久沒人打理，很多生物就會進駐其中，什麼松鼠、老鼠、各種昆蟲……他
一想到就身體發毛，戰戰兢兢跨進去，鼓起勇氣開始拍攝宿舍內部。
　　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太多？還是房屋內部日光不足，所以顯得清冷至極，悠悠的涼風在
腳邊盤旋打轉，濕濕冰冷氣息環繞在周身，偶爾傳來細微聲響，聽不出是什麼，似乎是小
動物的爪子在刮著牆壁、又或者是什麼昆蟲爬過牆面……
　　海允瞬間想拔腿衝出去，但是他告訴自己，如果去跟方雲永說他害怕不敢一個人執行
測繪，對方的反應會是什麼？
　　想了想，海允覺得他應該更承受不住方雲永冰冷嫌棄指責的目光，所以還是含著眼淚
乖乖進行拍照。
　　因為天花板拆掉，可以看到最上方的木構屋架，方雲永不在身邊，他也沒有時間壓力
，海允就嘗試打遠閃光燈，慢慢把屋樑部分拍清楚。
　　因為太專心拍攝，注意力全在上方，海允拍著拍著，全然都沒有注意腳下，等到他被
狠狠一絆，整個人往後飛倒下時，第一時間想的是……單眼很貴自己要用生命保護好它…
…
　　沒有如預期重摔躺倒在地，海允落入一個厚實的懷抱中。
　　「沒帶眼睛出門嗎？」身後傳來略帶無奈的嘆息，「知道在這種地方摔傷有多嚴重嗎
？」輕輕一推，讓海允站好。
　　「抱、抱歉……我……」腳下傳來異樣感觸，海允低頭一看，一根生鏽的鐵釘穿過他
的鞋底，不幸中的大幸是由邊邊橫插出，沒有對他造成傷害。「以前在施工地也常常會踩
到，還好沒刺到我的腳……」
　　「這裡跟新建築的工地能一樣嗎？說不定那根鐵釘都有百年歷史，萬一被戳傷流血，
百年前的細菌就這樣進入你的體中……等下腳就爛掉！」
　　「別說了，好可怕……」海允拔出那根鐵釘扔到角落去。
　　「來這種地方要穿厚底的鞋，連這種常識都沒有嗎？」
　　「很臨時來的啊……」小小微弱的反駁，海允扁嘴聽訓。
　　「你這一棟還沒拍完？」已經繞了整個場地一圈，評估圖紙上所有建物哪些有保存價
值哪些可以拆，做了一間宿舍損害評估，就繞過來看袁海允的工作情況，沒想到慢吞吞的
他連第一間都還沒有處理好。
　　「還沒……喔，下雨了。」
　　外頭天氣很快變天，雲層一飄，雨勢在瞬間就降下來，豆大雨滴落在建築物上，發出
大小不一叮叮咚咚的聲響。
　　方雲永無奈嘖了聲，先不說有沒有傘，這種雨中光線要拍攝就是一個麻煩，拍攝外部
還好，幽暗的內部完全不用想，沒打燈根本看不到細部。
　　「方建築師，你有傘嗎？我的傘在包包裡面。」包包在哪裡？在車上……
　　「在車上。」方雲永在考慮要跑回車上拿傘，還是先等看看會不會降雨轉小。
　　什麼東西落在海允的腦袋上，冰涼感觸讓他睜大眼睛抖了好大一下，還沒有尖叫出聲
反應那是啥，就被方雲永一把拉過去。
　　「漏水了，站過來。」
　　袁海允還沒來得及感到窩心，就被下一句話賞了一掌。
　　「不要讓單眼淋到雨。」
　　「……好。」昂貴的相機就是比他值錢。
　　兩人並肩躲雨，彼此都沒有說什麼，破敗的屋子四處都在滴水，讓海允跟方雲永不得
已站得很靠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剛才一人獨處時的那種幽冷感受，在方雲永身邊
全數消失，八字重真的很有用處嗎？
　　而考慮工作進度的方雲永，最終決定回車上拿傘，將圖紙和記錄的平板交給海允，就
用雙手遮著腦袋，長腿大步跑出，直奔向停車方向。
　　「還以為會叫我淋雨跑腿去車上拿傘。」原來方雲永還算有點良心。
　　腿長跑步就快，方雲永很快回來，手上一長一短兩支傘。他車上只有一支長柄雨傘，
短的那隻摺疊傘是從海允包包中拿來的。
　　他嫌棄將長傘交給海允，「摺疊傘風一吹就掀，等下你先用這一把。」
　　「好。」還要繼續拍啊？
　　「我先看你拍得如何。」方雲永接過相機，滑看著照片，拍攝得明顯要比上週好很多
，但還是有些細節部分沒抓準確，他想就先如此吧，等到測繪轉入CAD檔，要實際畫時就
會發現哪裡照片與尺寸不足，從做中學，親身體驗過後就會知曉哪裡出問題，所以他就決
定不先去指正。「你先將這一間收尾，拍好之後就結束工作。我再去另一間做損害評估，
今天大致上就先這樣。」
　　「你要去別間拍？」膽小的海允心一驚。
　　「嗯，你拍好過來找我。」說完後，方雲永撐開摺疊傘，就往別處的宿舍前行，留下
瑟瑟發抖的海允。
　　真的不是他的錯覺，方雲永一走，氣溫瞬間降低。海允都快要哭出來，抓著相機，把
還沒有拍好的屋上結構以最快的速度拍攝完成，接著馬上拔腿狂奔，撐傘奔向冰塊臉八字
重的方雲永身邊。
　　不過海允不知道方雲永是在哪一間宿舍執行工作，宿舍彼此之間都有隔一段距離，他
跑了好幾處，才看見此時此刻最令他熟悉懷念的身影，直竄入屋。
　　方雲永被衝進來的海允嚇到，但臉上不顯任何表情，「拍好了？下雨就慢慢走，你是
希望滑倒身上多插進幾根釘子嗎？」
　　「沒有，不是，我拍好了。」像隻受驚小動物的海允靠近方雲永身邊。
　　「那你來幫我拿著燈，照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