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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憩〉
　　
　　天劍門這樣的仙門宗派，過年氣氛並沒有凡間百姓那般濃厚，但卻也顧慮著曾經在山
下度過一段日子的弟子們，不只是主峰，每座大小峰頭、每位真人、尊者、師父弟子，若
不在閉關期都會或多或少佈置起來，好慶祝這一年流轉的時節。
　　天降喜雪，雖地處南方，但因位在高處，天劍門每年冬期都會下雪，今年雪來得晚些
，卻也是來得極巧，恰好在年前，片片霜白滿山巔，紛紛銀毫蓋雲尖。
　　聚雲峰處處是雪，又剛巧端雲風放了弟子們一場假——每年過年前後，大約有二十來
天，他並不會特別督促弟子課業，讓眾弟子休憩，隨意安排時間，這是從花凌真人那處承
襲來的。
　　就這麼巧的，假期第一日，便有了這場雪。來天劍門沒多久的陳三二喜得在雪裡打滾
，他的故鄉少雪，遇到這樣時候，他特別開心。
　　戚修跟晉芳陪他玩著，戚修堆了一個大雪人，晉芳去花凌師祖那兒討花，要裝飾雪人
，陳晟想吃年糕、炸魚，他故鄉的年節食物跟百朝大陸這兒有些不同，青竹同端雲風在窮
武大陸歷練時吃過不少，便帶他下山去採買材料。
　　兩人走時還聊著，好似每處過年的習俗不太同、傳說也不大一樣。
　　顧靈犀則在發懶——勤奮的靈犀太子難得懶散，他窩在青竹搭出來賞雪的竹棚子下—
—說是竹棚子，卻是紮實蓋了屋頂、裡頭放著竹床架，床架上堆滿暖枕毯子，隔上簾子能
遮風雪，還堆了個火爐子。
　　疼愛顧靈犀的青竹甚至還做了個大大的貓咪靠枕給他，一邊嫌棄他早已不是孩子，那
需要這樣的東西，顧靈犀卻也是賴在上頭不起來，誰也不肯給多碰一下。
　　按照他的意思是：「我不需要，但這是大師兄給我的，就是我的。」
　　火爐子旁用竹枝串上香菇、醃過的肉條、雞肉、玉米等等烤著，還有香茶正溫著。竹
桌子上另有不少青竹做的小零嘴，份量之多，頗有青竹想把師弟妹們都餵胖一圈的感覺。
　　顧靈犀懶懶轉著那些烤串，等著隨時餵幾個師弟妹們，也時不時塞些到自己嘴裡。
　　李長生坐在一邊，捧著一本鄉野怪談細讀，看到緊張處，甚至會發出抽氣聲來。
　　「第五次了，三師兄。」顧靈犀遞了一串烤雞加蔥白給他，「你在看什麼？怕成這樣
。」
　　向顧靈犀謝過，李長生小心放下書後，這才慢慢吃起來：「靈犀，這是太虛峰的王師
姐借我的，關於各地年節傳說的雜記，是一位匿名的散修撰寫的。裡面好多可怕的故事啊
……」
　　「年節不是該喜慶嗎？可怕是怎麼回事？」顧靈犀聽了好奇起來，但多少也明白這位
師兄平素看來穩重，卻感情豐富，很容易沉浸在故事當中。
　　抱著那貓咪靠枕往李長生身邊挪動，顧靈犀懶得轉那些烤串了，乾脆手指往烤串上點
了幾下，用靈力操控，讓其自動轉起來。
　　「是真的可怕啊，像這個，這是西方一個小國的傳說，他們過年時之所以要貼滿紅窗
花、放鞭炮，是因為他們那兒曾經發生過一個慘案，幾百前有個新娘，在要過年前嫁人，
結果被那個國家的大王看到，覺得她生得太美，便搶了她。她不想被欺辱，便自殺了，而
她的嫁衣因此被染紅，啊，那處的新娘子衣服本來都是白色的，因為整個國家尚白色……
好可憐啊。」
　　又在同情人了。打了個哈欠，顧靈犀看了眼自己一身紅衣，疑惑道：「那跟紅窗花有
什麼關係？還有鞭炮？」
　　「喔，鞭炮聽說是她從小就怕，姑娘家，膽子小麼。紅窗花是因為她死後化成厲鬼，
過年時都會跑出來，到處找大王的屋子要復仇，那兒不是尚白嗎？家家戶戶幾乎都是白窗
白門，這時候如果把門貼成紅色的，跟她的紅衣一樣紅，她會以為這處人家跟她一樣的，
她就不會隨意攻擊那間屋子的人了。」李長生說到這兒歎息一聲：「真是個苦執的姑娘，
也不知道她安息了沒？那大王太可惡了，怎麼可以隨意搶人家新娘呢。而且這姑娘會把紅
窗花當作同伴，一定是因為有很多人也被那大王這樣欺辱過……」
　　……大概全天下也就只有你這個人聽到這故事會先想到姑娘安息沒吧，啊，不對，還
有大師兄。顧靈犀揉著貓靠枕的耳朵，抓了把青竹做的米粿子吃道：「這傳說亂七八糟的
……就希望那大王被折磨死好了。這個過年應該是百姓們慶祝大王死得好吧？還有呢？」
　　「唔，這個，還有這個！東南方有個島國，那裡的海域裡住著一隻一年醒過來一次的
海怪。」李長生見他嘴角沾到碎屑，捏著袖子就替他擦了擦，「師兄替你做的靠枕可別弄
髒了。」
　　「喔，海怪，很大一只麼？」聽到海怪，顧靈犀就有興趣多了，什麼被搶奪的新娘聽
起來也太悲傷，那兒是過年的氣氛？他蹭著那靠枕，好奇道：「有什麼可怕的，說來聽聽
。」
　　「挺大的，書裡寫有六百六十六尺長，可以繞那小島半圈多。」李長生翻起書道：「
他一年醒來一次，會向那個島國要求一個新娘嫁給他，要不他就要把整個島國的人都吃光
。真可怕。」
　　「又是新娘？」顧靈犀忍不住道：「他一個海裡的，要人類當他新娘？一年還一個？
舊的那個呢？海裡淹死了？他不找另外一只母海怪，找人幹什麼。他有什麼毛病……不對
，就是有毛病才會做出這個要求。那附近沒什麼門派可以幫忙降伏他嗎？」
　　「對，又是新娘。他應該是修煉到可以化人了吧？但一年一個新娘是為什麼，書裡沒
細寫。」李長生道：「那島國似乎挺偏遠的，沒什麼仙門會路過。海怪橫行了兩百多年，
終於在某一次年節到來時，一名修士經過，討伐了那隻大海怪，海怪的血染紅整片海域，
他的肉讓島民們飽餐了整整一年，後來島民們為了紀念那個修士，便會到處掛滿紅布，跟
做海怪形狀的饅頭吃掉。」
　　「……那個修士應該挺高興的。」顧靈犀看了一眼那本雜記，懷疑這根本是在亂編，
騙小孩的，說給三二聽，他恐怕還不會信，也就三師兄看得如此津津有味。
　　「再來是這個，我剛看到一半的，南方一處山村裡，有一隻會吃人的虎妖。他每年年
初，都會要村民送上一個——」
　　聽到此處，顧靈犀翻了個白眼，拿了根烤玉米秀氣的啃起來，邊接話道：「新娘。三
師兄，我猜是新娘，對不對？」
　　「對，靈犀真聰明。」李長生高興地揉了揉他的髮頂，顧靈犀往常都是正經的戴冠束
髮，只有在這難得的假期中，會稍微換個造型，他今日綁著辮子，還是陳三二早上鬧著替
他綁的，小孩子手沒那麼靈巧，辮子有些鬆亂，「靈犀頭髮亂了呢。」
　　「知道亂你還揉，不用重綁。」看了眼正被戚修抱著轉圈圈的陳三二，顧靈犀嘴角微
勾：「然後呢？這只虎妖又是怎麼被除掉了？」
　　「喔，有名修士聽到這虎妖橫行，便飛劍過去除妖，他拿了雷火霹靂彈炸了那個虎妖
住的洞府，救出好多姑娘，然後騎著那隻虎妖飛走。靈犀你看，這書裡還有虎妖的畫呢，
血盆大口的，好可怕。」
　　「什麼妖獸都殺過的人說這樣的圖可怕？」顧靈犀貼近李長生，認真盯著書中的插圖
與文字一會後，搖頭道：「是因為畫得太醜才覺得可怕吧，這個修士不擅長畫圖，這老虎
畫得像貓……等等，你沒看仔細……什麼結局？修士跟這虎妖成為道侶了！」
　　「哎呀，可喜可賀。」李長生笑吟吟道：「真好呢，所以那兒每年都會放鞭炮，學那
雷火霹靂彈的聲音，還會做有老虎紋的虎包子吃，啊，老虎紋的包子好有趣。」
　　「……這都什麼胡說八道的鄉野傳奇！」顧靈犀彈了那本書一下，李長生忙將書護好
。
　　「這是王師姐借我的呢，靈犀要彈，就彈師兄罷。」
　　「……」真不知道這師姐什麼喜好，看這種奇怪的雜書，也就你跟著看得饒有趣味。
顧靈犀再度翻了個白眼，扭著貓咪靠枕的尾巴玩，把吃完的玉米根丟進火裡烤，問：「還
有呢？聽起來都沒多可怕。」
　　「啊，還有一個，這個我覺得最可怕了，是吊死鬼跟魑的故事，就是啊，魑在山裡撿
到一個在大樹吊死的男人，那個男人啊，可可憐了，他的新娘子在正月初一時……」
　　到底有多少個新娘在這本書裡？顧靈犀聽到後來有些睏了，頭點了幾下，李長生一笑
，拉著人躺到他腿上，「靈犀想睡了？」
　　「沒……要顧烤著的東西……」
　　「烤串我顧著呢。」又輕輕摸了下顧靈犀的臉頰，李長生柔聲道：「躺著舒服嗎？」
　　「喔。還不錯。」覺得三師兄的大腿躺起來也挺舒服的，顧靈犀不客氣的繼續霸佔著
李長生的大腿，另一手抱著靠枕揉，他挺喜歡揉這靠枕的耳朵或尾巴，這兩處青竹塞了多
一點綠豆跟棉花，揉起來觸感很好：「新娘怎麼了？」
　　「新娘拋棄他，跟別的新娘跑了。這位新娘是個大仙派的仙子，英姿颯爽，風采迷人
，男女通吃，原本要嫁給別的仙長，但路過這個城鎮時，對吊死鬼的新娘一見鍾情，吊死
鬼的新娘也對她一見鍾情。書裡這麼寫。」
　　「……」這本書都在亂編吧？到底是哪裡來的這本雜記！王師姐！
　　「吊死鬼很傷心的跟魑說這件事情……」
　　* * *
　　「哎呀，怎麼都在長生旁邊睡成一團。就長生醒著在看書？」青竹同陳晟回來時，見
到的場景令他忍俊不禁，陳晟則是掩著嘴小聲笑著湊到竹架前，用手去戳著那一排睡在李
長生身邊的師弟妹們——原來，他同顧靈犀說雜記到一半，戚修等人也湊了過來，陳三二
撒嬌的鑽進顧靈犀懷裡也跟著捏貓貓靠枕耳朵，晉芳這大姑娘則是不怕羞的也要躺李長生
大腿，戚修則是窩到火爐前猛吃烤串，就這麼吃著聊著聽著，結果到最後除了李長生外，
四只小的都睡死了，戚修甚至跟著躺到顧靈犀身邊去。
　　眾人睡著好一會後，端雲風路過，默默拿了幾床被子替他們蓋上，拍了拍李長生的肩
膀，人又悠悠離去，李長生也沒想叫醒這群師弟妹們，便一個人讀書顧火爐。
　　這才有青竹與陳晟回來看到的這一幕。
　　「二師兄別吵靈犀。」李長生抓住陳晟胡鬧的手，低聲道：「他睡熟了。」
　　「好久沒看到小太子在我面前睡死的樣子，就想戳兩下麼。」陳晟又轉而去戳睡得迷
迷糊糊睜眼對他們問好的晉芳：「小姑娘，羞不羞，躺妳三師兄大腿臉不紅？」
　　「他是我三師兄，當然不紅，要是二師兄你的，一把瘦骨頭，誰要躺……」晉芳哼哼
道，轉眼又要睡去，隨口一回，把陳晟又氣得跳腳。
　　「長生真好，大家都喜歡你。」青竹摀嘴笑了好一會，這才道，他拎過陳晟還想胡鬧
的手，帶他去做年糕跟炸魚，「晟晟聽話，別鬧師弟妹們了，陪師兄搗年糕，給你吃最大
塊的，好不好？」
　　「師兄，當我小孩子呢——當然要最大塊的啊！不分靈犀那臭小子！」
　　「哎——」
　　聽著不遠處小廚房裡傳來的搗年糕聲、火爐子偶爾傳來的劈啪聲、身旁四個師弟妹們
睡熟那輕輕地呼吸聲、雪撲簌簌落下打在各處的細微聲、山巔處端雲風揮劍的聲響，李長
生捧著那本一直被顧靈犀說很奇怪的雜記，時看著又時而轉去望雪，又時而低頭細瞧顧靈
犀、戚修、晉芳、陳三二的睡顏，臉上的笑始終沒有消失。
　　真是一年好冬呢——他想。
(冬憩‧完)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