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做你的唯一（終回）
從十一樓望出去，整座城市背光的高樓黑影幢幢，白日浮在東邊蒼綠的山稜上，一縷縷手
撕棉花般雲彩劃過天際，暗示著春的尾巴。
冥王娛樂面東最大間的會客室裡，時而響徹歡鬧笑聲，時而交織熱烈議論，陽光從半掩的
百葉窗間透進來，照上畫了《小說家沒有告訴你》宣傳主視覺示意圖的白板。
紅、藍、綠、黑，各色白板筆線條聚成一個人型的模樣。畫家盧驛在空白處速寫各種變形
，一邊解釋背後的創作理念。
冥王娛樂難得露臉的大老闆葛芬齡、林勁、尹婕伊，以及盧驛的伴侶蕭文仁——尹懷伊的
文壇前輩兼摯友都到了。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愉悅也認真的神情，討論著電視劇首波宣傳的
主視覺意象。
外頭已經流傳許多風聲，猜測劇中每個角色將會由誰飾演，裡頭自然也包含了確定的演員
。但林勁不希望一開始就打出演員這張牌，而是以「究竟會如何改編？」的神祕感作為首
波宣傳的主軸，因此找來盧驛操刀主視覺。盧驛的畫風現代而大膽，油彩用色強烈，十分
吸睛。
「依照你們的時間規劃，我大概五月下旬提出更完整的視覺藍圖，這樣好嗎？」盧驛最後
問道。
尹婕伊看著平板上的戲程規劃表說：「莊禮維七月才能上戲，我們也把檔期往後延了一些
，來得及。」
「那就這樣吧，」林勁說，起身隔著大桌與盧驛握手，「交給你了，盧驛。」
盧驛笑笑回握道：「謝謝你，林勁。」
一旁的蕭文仁也跟著起身，神色複雜地看著林勁，片刻也伸出了手說：「林勁，我對你是
改觀了。如果懷伊還在，他一定會很放心把這部戲交給你，謝謝你們決定改編。」
「不必謝。我只是了一樁心願。」林勁說，回握蕭文仁的手。
「也是我們很多人的心願啊。」蕭文仁應道。
「那我們就告辭了，保持聯絡。」盧驛卸下方才嚴謹的神情，露出安心的模樣，收完資料
便和蕭文仁一同離開了。
會客室的門關上，林勁馬上拿起平板翻看目前所有合作與贊助規劃。如果首波宣傳能在七
月前趕出來，前期宣傳的時間就更充足了，一邊這麼想，他一邊確認新進的電子郵件與訊
息。
一旁的老闆葛芬齡不疾不徐地往杯中倒入熱茶，觀察著林勁的神情說：「勁，我聽苡緋說
攝影師的團隊已經定下來了？」
林勁滑著平板應道：「對，主攝影師、副手，還有攝助都找得差不多了。」
葛芬齡啜一口茶，靠回椅背默默說：「抱歉啊，我撤掉了林少人的位置。我知道他是很好
的攝影師，但如果啟用他，到時候他的新聞說不定比我們劇的新聞還大。我年紀大啦，不
想冒風險，你可以理解吧？」說完拍拍林勁的手。
林勁依然滑著平板，笑著說：「沒事的，我理解，而且少人如果通過決選，七月就要去日
本了，也沒辦法幫我們拍攝。」
「這樣啊，那就祝福他了。」葛芬齡絲絲細紋的眼笑著，喝完茶便起身說：「我先走啦，
接下來幾個月我得去幫徐導的新戲宣傳，你跟苡緋要靠自己囉。」
「包在我們身上。」林勁承諾道，想起身送別卻被葛芬齡制止，揮揮手就此告別。
會客室裡只剩下他與尹婕伊兩人。
窗外的晨光更射了進來。白板上，盧驛剛畫的示意圖還未擦去，而外頭冥王娛樂辦公室裡
的人聲益發喧鬧，想來是時間已近午時，媒體圈開始運作了。
尹婕伊看向白板上的畫，感慨地說：「每次看到文仁大哥和盧驛，我就不禁要想起哥哥。
因為哥哥就是在他們的婚禮上，送給宇希哥戒指的。」說著她伸手輕拭眼眶，「抱歉，我
不該提起戒指的事。」
林勁放下平板，起身走到窗邊，將百葉窗整個拉了上去。
三年前，蕭文仁和盧驛在屏東的婚禮上，正是尹懷伊與邵宇希擔任伴郎。林勁沒有去，但
當時他被尹懷伊背叛的新聞鬧得正熱，各家新聞都追著他們跑，他因此也在電視上看到了
尹懷伊擔任伴郎的影片。
晚春的陽光從窗外灑下來，為室內帶上幾許暖意。林勁倚著窗台，望向遠方起伏不定的山
稜線說：「沒關係，我已經不會難過了。」
尹婕伊轉過身，看向背對著她的林勁。
快三年了，尹懷伊的離世將她跟林勁牽在了一起，像是這世上唯一仍負著傷的兩個人，不
言語地彼此陪伴。
她站起身，走到林勁身邊，看向山稜線上的白日說：「哦......你跟那個攝影師在一起囉
？」
「還沒，」林勁露出一絲釋然的笑，「不過我已經沒有那麼常想起你哥了。我沒有忘記他
，只是現在比較常想起別人了。」
從哪一天開始的呢？是林少人說要代替尹懷伊的那一天，還是他收起家裡尹懷伊放大照的
那一天？
總之，當他回過神來時，因為思念尹懷伊而感到悲傷的時刻，慢慢地都變成了因為想起林
少人而開心的時間。
尹婕伊仰頭看向林勁。
太陽燦照的熱度將窗台、盆栽、百葉窗片與他們向陽的臉曬得發燙，卻異常溫暖。她拿起
手機，打開錄音程式裡的檔案往下滑，停在其中一段錄音上怔怔看著，一會兒後傳給了林
勁。
林勁用手機接收檔案，疑惑地問：「這是什麼？」
尹婕伊收起手機，雙手撐著窗台向下眺望說：「我藏了快三年的，哥哥最後的遺言。」
「遺言......」林勁不禁睜大了眼，無比震驚。
「也不能說是我藏的，因為是哥哥說要到現在才能告訴你。」尹婕伊說。
「現在？什麼意思？」林勁不解地問。
「到你有了下一個對象的這一天。」尹婕伊俏皮地說，「好啦，我先走了。你很久沒聽到
哥哥的聲音了吧，就讓你們相處這最後一刻，我不打擾了。」說完揹上包包就離開了會客
室。
林勁杵著一動不動。
陽光更炙熱了，連同手上的手機都熱得灼人。他緩步坐回椅子，看向手機螢幕上顯示的錄
音檔案，尹懷伊最後留下的遺言竟然是給他的，他萬分不可置信。
指腹觸上光滑的鏡面，喀嗒喀嗒幾聲雜音後，不能更熟悉的聲音傳了出來。
林勁木然地坐在位子上，被抽去空氣般的體感近乎真空，萬籟俱寂，寬廣的會客室裡迴盪
起尹懷伊斷續卻清晰的話語，彷彿只要回頭，尹懷伊就在不遠處，像過去千百次那樣微笑
著對他說話。
太陽躍上山頭，高攀天頂之上，近午垂直的日照讓射進室內的光變少了。陰影覆上林勁的
臉，完全遮去白板上盧驛的畫。
林勁紋絲不動地杵著，隨著手機裡傳來那一點也不悲傷卻被稱作遺言的話聲，止不住的淚
水自臉龐潸然流下。
另一邊，松菸文創園區的一號倉庫裡人聲鼎沸。
展區工作人員、各家媒體記者、主協辦單位、應邀貴賓及來觀展的人們將逾三百坪的大倉
庫擠得滿滿。
人像攝影大師常盤聰首次全球招募的決選作品，數十幅放大表框的照片掛滿白牆。每一幅
旁邊都標示了作品名稱及攝影師姓名，各國文字似象形表符，增添了展覽的全球性。入口
進來阻隔裡外的牆柱上則投影著所有作品與攝影師介紹。
這天中午十二點，也是日本時間下午一點，常盤聰會在東京的展場公布最後能夠進入企劃
案的前五名攝影師，並在全球展場同步轉播。
台灣只有一位代表。因此此刻場內所有目光都聚集在那幅台灣攝影師的作品上。嚴苡緋與
路子桓也擠身人群之中，並肩注視著輸出後寬幅超過兩公尺大的人像。
「聽說他們交件時可以交很多張，但今天展出的一張是由常盤聰親自挑選的。」嚴苡緋說
。
路子桓沒有應聲，興嘆於他從沒見過照片裡的男人那副模樣，一邊聽著四面八方傳來的人
聲：
「這是之前那個殺過人的攝影師拍的？」
「太美了，殺人犯不可能拍出這種照片。」
「模特兒是林勁耶，好帥喔，完勝其他作品啊。」
「那些幸運草是真的嗎？上哪裡去找的啊？」
「確實很厲害，」路子桓淡淡開口道，「林勁看起來，很......」他思索著該使用哪個詞
，腦海不禁就浮上那兩個字，但他不想說出口。
「很幸福。」嚴苡緋順著接了說，看向路子桓問：「勁跟你說了什麼嗎？」
路子桓牽起嘴角一絲笑，仍然看著照片，「他說謝謝我回來找他，幫他完成十八年前的心
願，跟我像情人一樣過上這段日子，他很感激。還說如果我沒有回來，他一個人絕對走不
出來，應該到現在仍會被過去困住，沒辦法好好去愛一個人。」路子桓說著嘆口氣，「我
是不是變成他們的助攻了啊？」
嚴苡緋噗疵笑出聲，「那我也不遑多讓啊，最初可是我介紹少人去幫勁拍照的。」
「我們實在是......」路子桓說著又嘆口氣。
嚴苡緋淡淡笑著，再問：「你為什麼放棄了？我以為你會更不擇手段地得到勁。」
路子桓垂下眼，看向灰白的地板說：「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我不是在跟林少人競爭，而
是在跟林勁競爭。然後就覺得......我是不可能讓他輸的。」想起林勁那任性的脾性，路
子桓不禁笑了起來，「他說他已經喜歡別人了。聽到他親口那麼說，我就很想成全他。畢
竟他是那個我們永遠都捧在手心，不想讓任何人傷害的人。」
嚴苡緋瞥了瞥路子桓，又說：「你會回去美國吧？跟范晴繼續在一起，也很幸福啊。」
路子桓搖搖頭，「我還是會跟范晴離婚，至於要留在美國還是去別地方，就再想想吧。」
「你跟范晴在一起一輩子了，又有小孩，何必非要離婚？」嚴苡緋問。
「就是因為在一起一輩子，該放彼此自由了。」路子桓說，「如果不是回來這一趟，我也
不會想通這件事。我們都只是被過去困住了吧。因為過去太美好，讓人捨不得離開……可
是終歸是要放手的。」
「我可不想放手。」嚴苡緋開玩笑般說，「我要繼續跟著勁，當他的導演，跟他一起工作
，永遠待在他身邊。」
路子桓斜眼睨向嚴苡緋，「你才奇怪吧......明明有那麼多選擇，硬要纏著他。」
「能跟心中的男神在一起，是所有導演的夢想啊。」嚴苡緋笑著說，暗自瞥向路子桓。國
王依然自信而耀眼，但歷練讓他更柔軟了。
場內人聲持續高漲。時近正午，電視台的記者與攝影機紛紛聚集到直播的投影幕前，等待
十二點的全球轉播。
常盤聰即將於暑假展開的新企劃據說會與台灣合作，因此官方特別關注，希望能為台日友
好更添一筆，這天也邀請到常盤聰的國內好友張照新一起參與決選公布。
報導的人群與器材轉移陣地後，林少人才和周毅凡離開準備室，從連接的小門走進展區，
遠遠地朝嚴苡緋與路子桓並肩而立的方向走去。
看到路子桓也來了，林少人雖不驚奇，卻隱隱有種強敵會面的緊張感。他們的腳步聲與碎
語令嚴苡緋與路子桓回過了頭。
「嚴導、路先生，你們都來了啊。」周毅凡周到地問候。
「少人！」嚴苡緋親暱地摟上林少人肩膀，「哇，你什麼時候長了這麼多肉，這麼壯。」
她毫不客氣地對林少人又摸又捏，一副吃驚樣。
周毅凡拉開嚴苡緋的手，故作抱怨：「欸欸，嚴導，剛才整理好的衣服都要被你弄皺了。
」
林少人沒加入兩人的嬉鬧，而是侷促地看向路子桓說：「上次在Vetus……謝謝你出面幫
忙，真是抱歉，讓你見笑了。」
路子桓撇撇嘴，無奈道：「這麼久了還謝什麼？我都是為了林勁而已。」
聽到林勁名字，林少人又忐忑起來，說：「如果我通過決選，你就能認可我跟林勁在一起
嗎？」
一旁與周毅凡嬉鬧到一半的嚴苡緋停了下來，說：「我以為你們在一起了？」
「倒是......還沒有……」林少人頓頓答道。
路子桓不住蹙眉，吁口氣說：「林勁都喜歡你了，還需要我認可嗎？你到底是什麼人啊。
」
「我只是......覺得他應該還是很在意你的。」林少人說。
路子桓笑了出來，回道：「你還是去煩惱如果等下通過決選，未來一年該怎麼辦吧。」
「什麼意思......」林少人忽地感到一股森涼。
「你覺得你有辦法跟他異地戀一年？」路子桓語氣有些囂張，分明看他不起，又拍拍他肩
膀說：「你加油了。」
周毅凡在一旁假哭鬧道：「你們都只在乎林勁！不想想如果少人去了日本，以後Vetus該
怎麼辦？」說著緊拉著林少人，「嗚嗚嗚，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林勁～～」
「什麼啊。」林少人不甘地笑道，大夥兒也都笑了。
談話間，場內發出「嘰──」的高頻聲響，沉穩的男聲從喇叭中傳來，告知決選公布直播
即將開始，請大家移步投影幕前，同時點名台灣唯一的入選者林少人儘速前去。
「走吧，在叫你了。」嚴苡緋催促道，邁出步伐又說：「怪了，勁怎麼還沒來？」
「他說早上去冥王辦點事，應該快來了吧。」路子桓看看手錶，也跟著往直播區走去。
人潮紛紛離開展區，林少人卻仍杵在原地，看著表框裡自己的作品。
常盤聰說決選作品不限張數，他們要繳交幾張都可以，但每張作品皆會被列入評分參考。
林少人和大家通訊討論，Eva因為拍的是系列作，所以打算全部上呈；星野說只會選出自
己最滿意的一張；金民俊那時還在遲疑，拿不定主意。
林少人最後挑出兩張照片，卻在送出時又多加了一張──就是現在掛在眼前，被常盤聰選
中的這張。照片旁邊大大的作品名稱寫著：《戀》。
他凝視著照片好一會兒，才在廣播聲再次的催促中，轉身走向直播區。
計程車裡的林勁看了看手機，取下無線耳機，試著平緩心情。
車子駛進菸廠路後停了下來。平日中午，文創園區裡的遊客與上班族來來往往，在寬闊的
城市綠地裡享受悠閒的午休時間。
他一下車便趕忙往一號倉庫的方向走，即使戴著帽子穿著低調，還是引來不少側目。
抵達一號倉庫時，場內的投影牆前已聚滿人潮，直播影像中傳出常盤聰老邁仍高亢的嗓音
，以日語公布著：「第三位通過決選的攝影師，定居巴西的日裔攝影師星野玲西。」
畫面接著放映星野的作品，並在底下以英文標註常盤聰的評語：「大膽，自信，展現堅不
可摧的生命力。大自然神力盡現的一刻，背後是攝影師對瞬間之美的高度捕捉力。」
林勁向場內張望，很快就發現林少人與周毅凡等人站在記者區前。但他沒有走進去，只是
遠遠地看著。
林少人看來神色自若，聽到星野的名字時露出了愉悅的神情，熱烈鼓掌並側身與嚴苡緋耳
語。相較之下嚴苡緋顯得緊張許多，想來是還沒叫到林少人的名字。
「第二位通過決選的攝影師是……」影像裡，常盤聰故弄玄虛般暫停，才道：「來自西班
牙的攝影師Rodrigo Goyo。」
嚴苡緋接著咬起了指甲，周毅凡也焦急得扯著路子桓的袖子，應該緊張的林少人仍只專注
地看著投影幕，眼神這才流露出一絲焦灼。而站在投影幕一側的張照新則看著林少人，細
紋滿布的嘴邊掛著淺淺的笑。
影像中，常盤聰再次拿起手中寫了名字的字卡，頓了頓說：「最後一位，也是這次決選的
第一名。我很開心能把這個名次頒給他。他極具天份又非常努力，完美地實踐了我叮囑他
的話。」
林少人閉上了眼，在心裡告訴自己，沒通過也沒關係，已經走到這天，盡了全力，就連星
野也僅拿到第三位，自己是不可能超越的。只不過，若是沒通過決選，他就感覺自己當不
起林勁的攝影師了，而這才是他最想得到的嘉許。
常盤聰的聲音平穩了下來，肅穆地公布道：「全球招募決選第一名的攝影師——來自台灣
的林少人，恭喜他！」
林少人不可置信地睜開眼，就看見眼前直直正前方是林勁燦笑著注視著他，不聞話聲的嘴
形說著必是祝賀的話。他彷彿能聽見熟悉的聲音就在耳畔，那個他想為他奉上一切的人，
也是圓滿了如今的他的人。
還愣著時，身旁的人們已將他推上台前。他反射地從張照新手中接過獎座，任其熱情擁抱
，在他耳邊道上鼓勵的話。但他什麼都聽不見了，只是直看著攢動人頭後方的林勁。
投影幕上——被過熱的歡騰搶去了鋒頭——映出林少人的決選作品，是那天拍攝終了時，
林勁躺在不敵他們激烈歡愛，被摧殘得凌亂的植物牆版上，身上蓋著拍照時穿的西裝外套
，手上拿著一縷縷交纏的幸運草藤蔓賞玩，一邊與林少人對話，一邊笑眼看向林少人的一
張可說是一點也不正式的照片。
遠遠地，林勁愉悅笑著隨人群鼓掌，內心其實在揶揄林少人怎麼會繳交這張照片，也為常
盤聰竟然選了這張感到荒謬，卻接著眼眶一陣濕熱——
照片裡的那人真的是自己嗎？
什麼時候自己又能露出那般熱切的笑容了？
他已經太久不敢直視鏡子，也不敢去看別人的觀景窗中自己不得不偽裝的歡顏。
溫熱的鹹水盛滿林勁的眼，眼底盡頭是螢幕上常盤聰給林少人作品的評語：
「大自然的奇蹟，生而為人的奇蹟，沒有第二位攝影師拍得出來的唯一作品。」
林勁逕自向林少人走了過去。
不間斷的鎂光燈在他身後喀擦閃著，兩旁喧騰無度。記者搶著朝他遞出麥克風，參訪者們
揚著無比驚喜的眼神，外頭散著晴天將萬物曬得乾燥而純淨的氣味。
他鬆緩下一切感官，全心感受這不能重來的一刻，走到林少人面前。
「恭喜你。」林勁說。
「謝謝。」林少人答得不太好意思。
「我要跟你在一起。」
「咦？」林少人睜大了眼，比聽到通過決選更感到不可思議，「等等，這應該是我的台
詞......」
「我要跟你在一起。」林勁又說，滿不在乎似的。
「不對、不對......」林少人很想笑，見林勁微微噘起嘴，更感到自己要被擺弄了說：「
重來，只有一次機會，你不要捉弄我。」
「那你吻我。」林勁說，唇角似揚非揚，也像在按耐笑意。
「現在？」林少人低聲問，眼珠轉了一周，只能用人山人海形容。
「對，現在。吻我。」
林勁閃著水光的眼流露過多期待，教人無法抗拒。
林少人一把摟上林勁的腰，吻了上去。
甜美而濕潤，很快就會更加熟悉的雙唇緊密相貼。輕啄，舔舐，深吻入頰。濕熱的舌尖為
齒頰帶來溫柔的觸感，連同同樣深情的撫觸，林勁擁上林少人，雙手圈住他的脖子熱吻。
喀擦喀擦喀擦，瞬間爆發的連續相機聲和著驚嘆如海潮將他們沒頂，沒入另一個甜蜜、溫
暖、只有彼此相擁的蔚藍世界。
曾經攀附兩人身上，帶著血色的印記被無形的海潮拭去，沖散了開來。不可抹滅的傷痕化
成一道涓流，在兩人心上聚出一塘新生的湖泊，以彼此的愛灌溉著幸運與生機。
從這一刻起，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人們會完全忘記兩年多前林勁因失去尹懷伊而傷心落魄
的愁容，取而代之的是，此刻綻笑的眼，以及與林少人真摯大方的一吻——襯著所有人身
後充盈著綠意與愛意的那幅照片，這片刻，他們為彼此畫下了一生最美的圖案。
「勁，是我......當你聽到這則錄音的時候，代表我已經不在，而你已經有了新的伴侶了
。說出來你或許不會相信，但是這世上唯一還讓我惦念的人，只剩下你了。所以，我想在
生命的最後，為你的未來寫下最後一段故事。希望有一天，即使我看不到，但你的笑容能
再次綻放，將幸福渲染給所有人。
「晨光清白，冬陽暖暖射進海邊獨棟的雙層別墅。落地窗前，你赤裸地裹著暖被，緊偎男
孩寬厚的背，望著窗外淡藍的海色。
「男孩沉沉睡著，幾輪盡歡後的身體散發淡淡的荷爾蒙氣味，和著冬日晨間乾燥的空氣，
寬廣的室內盈滿清爽的氣息。從此展開新的一天，你特別感到興奮，親吻男孩的肩喚醒他
，向他索求比昨晚更炙熱的吻......」
林少人朦朧著眼，轉身親吻林勁，睡意迷濛地問：「......幾點了？」
林勁沒有回答，持續吻著男孩散著薄荷清新的唇。男孩知道情人熱愛接吻，即使不梳洗也
必會刷漱清潔，不時更換的牙膏口味也能帶上日常可愛的情趣。
「要走了嗎？」林少人半睜開眼，瞥向白牆上的時鐘，「這時候回去台北可能要一小時喔
。」
林勁仍沒有應聲，伸手觸上男孩的唇，要他別說話。男孩被吻起晨慾，耐著身下燥熱翻動
著身體。林勁不禁失笑，更炙熱地吻著男孩，吻著，直到遠遠的地平線被白日灑滿金光—
—
「......你們會駕車繞著沿海公路旅行，他會帶你爬上高高的防波堤，任你被海水打濕，
然後在無人的礁岩上忘情歡愛；你們會去山間露營，外帶食物上去，但早早入睡或者乾脆
交歡不睡，因為你想半夜起來等待日出；你們會一起參加朋友婚禮，一起進出你拍戲的片
場；他可能會住進你家，你會公開向大家介紹他，這樣就沒有人敢在你生日跟情人節給你
安排工作......然後有一天，也或許是每一天，你會漸漸發現你已經明白，他就是你這輩
子等待的唯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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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週一上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