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樹風 番外

作者: lovechai (於楓)   2023-01-11 11:25:30
樹風番外
  春夏交接之際,凱颺君總是坐立不安。
  在漫長無邊際的天地宇宙之下,一年的時令輪轉實在過於短暫,千年不過一瞬。過去
的他,從來不曾如現在這般,在冬天就期待著春天過去,在夏日尚未結束就不捨一季的流
逝,都只是因為南方有小島,島上有小樹,樹扎根在他心上,千百年間早已盤根錯節。
  每回分離,在看不見降風的日子裡,凱颺君總是想像著在這一年的修練中,降風會有
什麼樣的變化。不管他怎麼以南風吹拂,都還留著一些斑駁疤痕的雙手是否恢復光滑翠綠
?他裝著修為露水的玉瓶是不是又滿上了一些?他墨綠的眼睫上是否又能結出晶亮的小綠
珠?
  每年來到南島,來到努論山,他總是懷揣著這些心事,過去他喜歡沿路招惹小花小草
小石頭,現在則目標堅定地直接上山,附近不少山頭的山神總要假意抱怨他偏心,面對眾
神的調侃,他還不能以酒自罰,最後乾脆隨他們去說,除了必要的工作,甘心窩在努論山
守著他的小樹。
  然而,今年在坡道上看見正要離去,看著他一臉難以言喻的惠吾君時,凱颺君心裡就
湧上一陣不妙。
  「你做什麼?」
  惠吾君慣常語氣和緩地說:「你先別急著發火啊,只是小意外,我想他沒事的,只是
需要幾天緩緩……」
  凱颺君豎起眉頭,越過惠吾君踏上熟悉的林地,才剛踩上最後一級石階,空氣中便傳
來隱約酒氣。不太像平時努論喝酒時會有的淡雅酒香,而且很細微,但凱颺君掌氣行風,
很快就捕捉到那點異樣,
  他立刻就看向坐在石桌邊喝茶的努論。
  「來了?」
  山神打了招呼,氣定神閒地瞥了一眼降風的小祠堂。若真有什麼緊急的事,料想惠吾
和努論也不至於還這麼悠哉地和他說話,但他們的意有所指偏偏都指向了降風,凱颺君立
刻急躁地奔向祠堂,也不管一株剛結出靈識,守在門邊的小草被他嚇得縮在門邊,碰地一
聲吹開了門,襲身入內。
  屋內同往常一樣,簡潔乾淨,靜謐無聲,因而襯得床上人的鼻息更加明顯,凱颺君走
到床邊,降風睡著的樣子讓他心裡一陣狂跳,過去的記憶如難抹的創傷讓他懼怕,然而還
不待他查看降風何以在這時間睡在床上,濃烈的酒氣便竄來鼻間,凱颺君急忙在床沿坐下
,手掌撫上降風的臉頰。
  體溫較平時要高,晶瑩淡綠的皮膚下,水液流動的速度也較平時快,最最重要的是—
—降風渾身都是酒氣。感受到有人觸碰,只是閉目假寐的降風睜開醉意朦朧的眼睛,一看
見眼前的凱颺君,便露出一個依戀笑容,掙扎著要起身時還打了一個酒嗝。
  「仙君……嗝!你來……嗝!你來了……」
  凱颺君連忙摟住搖搖晃晃的降風,壓著心頭的火氣沉聲問:「你怎麼喝酒了?」
  護著背後與抓著手臂的力道極為用力,降風卻似乎絲毫感受不到面前人的怒意,還在
憨傻地笑著,「我沒喝啊……酒很烈,說不定你會喜歡……」
  「沒喝又怎麼知道烈不烈?!」
  「他確實沒喝。」努論的聲音從門邊傳來,凱颺君轉頭看,他正靠著祠堂門邊,一隻
手還在安撫地拍拂著剛才被凱颺君焦急的動作嚇到了少年樹精,「山裡來了一群人族年輕
人,現代人族流行什麼『露營』,他們帶了酒來助興作樂,不小心灑了整瓶酒在降風樹底
。」
  所以竟是被烈酒「灌溉」了一回,就這麼醉倒了?凱颺君無語,這確實不是降風的錯
,而且連躲也躲不過,那原由聽來甚至有些可笑,但看著他的小樹醉醺醺的樣子,凱颺君
還是頗為不悅,關於酒精,無論作用在他或降風身上,盡是些不快的回憶。
  「他這樣幾日了?」
  「也就兩天,已經好多了,剛被潑到的時候睡了一整天呢,今天一早醒來,還醉醺醺
地找人問你什麼時候來。」
  努論特意誇大了實情,其實降風只是醒來說了句好冷,還是惠吾君在旁邊說「凱颺快
來了,很快就會暖和起來」,降風才點點頭說「時間也差不多了」。
  但那句話明顯有效地讓凱颺君的怒火減去不少,他回身將降風按回床上,溫聲問他:
「有沒有哪裡不適?」
  醉鬼降風只是用臉頰蹭了蹭凱颺君溫暖的手掌,又陷入酣甜的醉眠。
  伴隨著一聲嘆息,屋內捲起溫和濕暖的風,讓降風草睡得更加安穩,加速復元,凱颺
君為他蓋好布毯,退出了小祠堂。
  努論邀凱颺君入座喝茶,寬慰他道:「他沒事,酒液大部分都進土裡去了,只是樹根
吸水快,那酒又烈,才讓他醉倒了。以他的能力,倒不至於傷及他的根本。」
  傷及根本還得了?哪怕只是一點點酒意,都讓凱颺君難以忍受。他靜默半晌後問:「
那些人族都下山了?」
  「只來了兩天,早都走了。」努論為風神大人斟了一杯茶,突然楞了一下,「你總不
會幼稚到想找人家麻煩?不過是幾個人類罷了。」
  幼稚鬼風神只是冷哼了一聲,跟著來討一杯臨行茶的惠吾君聽到之後忍不住哈哈笑了
起來。
  凱颺君卻笑不出來,握著小茶杯在杯緣輕輕摩娑,「人類如同蜉蝣,渺小而存在短暫
,卻自大狂妄,短視近利,千年才形成的物事,他們一夕就能破壞。他們並不是無辜無害
的族群。」
  這席話讓在場者都想起了當年海岸邊與努論山上發生的人禍。不遠處紅檜的殘骸已幾
乎枯朽,部落人口也不足過去十分之一,那些變故埋沒在人類的歷史裡,也消散在自然界
的自癒中,卻有人還將那傷痛記在心裡,警醒自己。
  惠吾君沒再說話,靜靜喝完了手裡的茶水,站起身來拍拍凱颺君的肩膀,眨眼便離開
了。陪侍在桌邊的小樹精因突然冷凝下來的氣氛而不安,拿著茶壺的手微微發抖,努論打
發他去照顧降風,為凱颺君換了一盞新的熱茶。
  「降風的林子這幾年恢復得不錯,小草們長回了過去的五六分,還有兩株結出靈識,
他親自帶著他們修練,又悉心照料周邊的花草樹木,頗有仙者風範。」
  凱颺君聞言,抬頭望向降風本體樹旁的那片降風草,不過及膝高低,沒有過去茂密盛
況,但葉片嫩綠光亮,枝幹結實,看得出被悉心照料。他的臉色終於和緩了些許,舉起茶
杯喝了一口。
  「他長大了,成長得極好,並且往前走了。」努論也用他剩餘的單臂喝了口茶,「你
該好好看看。」
  這句話讓凱颺君陷入沉思,直到茶水泡了新的一輪,他都沒再說話。
  月亮攀上夜幕時分,降風醒了。
  有南風周身吹拂照應,他醒來時神清氣爽,半點酒後的狼狽也無,而幾乎是在他感受
到熟悉的南風氣息時,床邊便傳來那人低沉的嗓音,「醒了?」
  降風連忙坐起身,「您來了?什麼時候到的?怎麼沒叫醒我?」
  「今日早晨到的,那時你還『醒著』呢。」凱颺君面無表情地模仿降風:「仙君……
嗝!你來了……」
  降風半是崩潰地捂住自己的臉,就差沒跪下求饒,「我不記得了,對不起,實在太無
禮了……」
  凱颺君沒理會降風的道歉,只是將降風擋住臉的手抓了下來,沉聲問他:「有哪裡不
舒服嗎?」
  他皺著眉頭又語氣冷冽,雖然口氣還是溫緩的,怒意卻壓在臉上,降風自然知道是因
為幾天前的這場無妄之災。凱颺君自己滴酒不沾,也霸道地全不讓他碰,這回雖不是真「
喝」了酒,但被酒水灌醉卻是事實。
  降風反握住凱颺君抓著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試探:「您生氣了?我不是故意的,沒
真的喝進去……」
  「我知道。」凱颺君只是又問了一次沒得到答案的問題:「有哪裡不舒服嗎?」
  降風自然知道凱颺君最擔心的就是他身體會受影響,即使已經保證多次自己如今不怕
酒精了,存在南風仙君心裡的結卻不易解開。他不願敷衍凱颺君的心意,於是便閉上眼睛
,認真感受全身的狀態。
  「我沒事,酒氣已經全部散去了。」降風睜開眼睛,笑著捏了捏凱颺君的手,「多虧
您為我吹了一夜暖風,我還多長了幾滴露水呢,您要看一下嗎?」
  「你自己收好。」凱颺君臉色稍霽,用另一隻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還睡嗎?」
  「不了。」
  「那陪我喝杯茶?我明早得先到附近山脈巡視。」
  凱颺君說著就要起身,剛離開的指尖便又被拉住,他回身垂眼,降風還坐在床上,稍
許不安地抬頭看著他,輕輕晃了晃虛握著的指尖。
  「您別生氣了,現在連部落的人都鮮少上來,真的只是場罕見的意外。」
  山間部落人口外移嚴重,加上文化傳承的斷層,現在除了山底和半山腰處還住著蘭加
部落十來戶人家,在重要祭典和節日時族人團聚,平時確實少有人煙。
  道理當然懂,要不在乎卻不那麼容易,凱颺君一年有三季不在南方,即使對宇宙天地
而言不過是眨眼的瞬間,但無法真的親眼見到降風的每一刻,他總是懸著一顆心。
  他勾住降風涼涼的指尖,重新坐回床沿,額頭和降風的相靠,吁了一口長氣。
  他們都閉眼安靜不說話,讓堂外的蛙蟲鳴叫聲隨著月光傾瀉進來,鋪滿他們四周,凱
颺君在降風清涼的草香氣息中漸漸冷靜了下來,良久,才很輕地答了一句:「我知道。」
  降風淺淺地笑了,溫緩的夏夜晚風在他周身環繞,像被一雙隱形的雙手溫柔擁抱,他
忍不住對凱颺君道:「真暖和,我好喜歡。」
  凱颺君聞言笑了出來,睜開眼睛促狹地看著他的小樹翠綠的眼眸,「是喜歡風呢,還
是喜歡我啊?」
  「我……」降風被調戲得紅了臉,掙開凱颺君飛快地下了床,「我去找努論大人拿茶
葉……」
  南風仙君笑著搖了搖頭,起身追著害羞的降風草出去,等著他告訴自己到底喜歡的是
哪一個。
  本就不是多大的事,因樹靈與風神對彼此的珍惜,漫長歲月中的一個偶發事件
眼看就要翻篇而過,眾人也都只將這事當作一個茶餘飯後的談資,笑談一季也就罷了。
  然而卻在幾日後,因這潑酒的事故,努論山上再次掀起了波瀾。

  凱颺君沒想到的是,才離開努論山兩天,原以為落幕了的事情竟往奇怪的方向發展。
  他一回來就看見降風祠堂外那片空地圍了不少人,看著都是部落外的年輕人類,各有
男女;他們之中有許多人手上拿著現代不知用途的機械,有些人不時對著方盒子說話,有
些人則在空地四周繞圈,像在尋找著什麼,尤其降風和努論的祠堂更是被無禮地擅闖。
  許多精靈小仙都受到驚擾,擠在周邊的石頭和樹邊看這群人類想做什麼,他們一看見
凱颺君來了,立刻就讓開一條走道,讓他看見坐在石梯上,依然一臉氣定神閒的山神努論

  凱颺君走上前,劈頭就問:「降風呢?」
  努論的下巴朝山下的位置點了點,「應該是躲到富瓶那裡去了,離舞剛剛聽說,也去
了。」
  躲?發生了什麼事,會讓僻靜的深山吵鬧起來,反要讓一介樹神躲到山腳去?凱颺君
皺起眉頭,卻沒心思追問,他只想趕快找到降風,於是跨過努論便飛快地掠身到富瓶溪去

  降風草樹神看起來沒事,他正坐在溪畔的石頭上和離舞說話,手裡抱著不知哪裡長出
來的小花靈,秀麗的裸足在水裡浸著,不時抬起腳潑潑水,看起來一派悠閒,和風神大人
當下焦急的情緒可謂大相徑庭。
  先發現凱颺君的還是溪神富瓶,他原先還和離舞二人操控著溪水,在降風面前比賽表
演水舞,他一個分神看見凱颺君,嚇得把水柱激得飛上天,把離舞和降風也嚇了一跳,跟
著富瓶的視線看過去,離舞抖了一下,連忙跟著富瓶一起彎身行禮。
  凱颺君沒空理他們,只是望著還呆愣地看著自己的降風:「你在這裡做什麼?」
  降風吶吶站起身,把懷中瑟瑟發抖的日日春花靈交給富瓶,朝他們揮揮手,示意他們
先離開,富瓶立刻就抓著小花消失不見,離舞也二話不說就飛往山上去了。
  降風看著他們飛快遁逃的方向,忍不住在心裡吐槽,剛剛還在這裡模仿凱颺君發飆的
樣子,並且信誓旦旦要陪他面對南風仙君呢,現在看到本尊就全跑了……
  凱颺君沒理會這個小插曲,只是俯身蹲下,用衣袖為降風擦去腳上的水漬,降風沒有
急忙縮腳,而是任凱颺君動作。
  會找到這裡來,凱颺君想必是已經上過山,看見那裡亂成一團了,他臉上的表情也和
降風預估的同樣不悅;然而凱颺君此時若是直接發怒或質問也就算了,偏偏還是先在意他
,屈身為他擦腳,這讓原本心裡也還帶著害怕的降風全然冷靜了下來,出口只剩餘一聲輕
輕的嘆息。
  凱颺君聞聲,剛抬頭,便見降風墨綠的髮絲隨著河邊的微風吹拂在他頰邊,降風草清
涼的香味飄散在鼻息之間,而降風已經蹲了下來,在石頭上坐下,輕聲喚:「凱颺。」
  凱颺君因而也卸了些許繃緊的情緒,在降風身邊坐下,握住他靠近自己的那隻手,揚
起溫暖的風,將兩人柔緩包圍。
  「離舞和富瓶怕我被驚擾,陪我在這裡玩。」
  「驚擾」二字讓凱颺君重新又皺起了眉,沉聲問他:「所以上頭那裡是怎麼回事?」
  提到這個,降風臉上除了困擾也有困惑,「我也不是很懂……好像是我被人類拍到了
。」
  凱颺君一愣,「拍到了?」
  降風點頭,依然疑惑地回想努論大人的解釋,「聽說是人類有種技術,能紀錄事物當
下的影像,但我不知道『拍』是什麼意思。」
  這個凱颺君是知道的,但他還是不懂,「你是神靈,怎麼會被拍到的?」
  「努論大人說,可能是我當時剛被酒潑到,受到影響才被拍到了。」
  所以被拍到的影像在人族世界引起注意,吸引了更多人上山來,想一探究竟,看看當
時到底拍到了什麼人,或者什麼鬼。
  原由大白,卻教人有些啼笑皆非,凱颺君望向身邊的降風,青年模樣的他比人族部落
裡出現過的任何男女巫師都要美麗,碧髮綠瞳,體態修長,舉止靈巧,織布背心下的淡青
肌膚閃著點點水瀅的綠光……想到這樣的小樹被人類看見了,凱颺君竟忍不住起了怨妒的
心。
  「您生氣了?我不是故意的。」
  降風的聲音讓凱颺君回神,他看著自己握著的那隻手,沁涼的膚觸下是植物盎然流動
的生命力,曾經他讓這樣生機勃勃的枝幹被燒成焦炭,幾乎化為灰燼,世間凡人用短暫的
一生都理解不了,他們必須花上多麼無盡的漫長歲月,才能讓一棵樹平凡地站在這裡。
  「你又沒錯。」凱颺君平淡地說,握著他的手卻更收緊了一些,「錯的是愚蠢的人類
,他們不瞭解自己真正看見了什麼,又怎麼知道現在在追尋的是什麼。」
  降風聳聳肩,「是吵了點,但山上也好久沒那麼熱鬧了。反正他們也做不了什麼,找
不到東西自然就散了,說不定你都還沒走,他們就先放棄了呢。」
  凱颺君面無表情地抓住錯誤的重點:「你想我早點走是吧?」
  「不是!」降風被緊緊抓著的手指掙了掙,收不回來,反而被凱颺君更用力地拉了過
去,半個身體都靠到風神大人身上,「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南風仙君沉聲問:「那你是什麼意思?」
  潮濕的夏日氣息迴盪在俯仰之間,降風抬頭,一片燦爛星空籠罩他的視線,他如同被
魅惑一般,主動將自己的唇獻給他的風神大人,那些微小的紛擾,和隱而未解的心緒,暫
且都擱置在河邊,此刻他只想靜享他最愛的季節,和他最愛的人。
  讓樊仁沒想到的是,影片在網路上曝光之後,經過一些媒體的轉載發送,點閱數字竟
然飆破過去他苦心經營的頻道紀錄,一下從幾百幾千躍到數十萬。
  訂閱人數增加,帶動過去一些探險影片的觀看數,分潤自然也增加,然而當各種過去
他追尋的數字都顯示他一炮而紅,美夢成真時,他卻突然發現自己此刻不是那麼在意那些
數字。
  他真正在意的——也許連他團隊的剪輯師兼好友都不真正相信——是自己到底拍到了
什麼。
  魔神仔、魑魅魍魎?山裡的仙靈、守護神?引導他入山的原住民同學也不認識的族人
?還是光影投射經過攝影器材造成的片刻幻影?太多紛雜的說法在影片被瘋傳以後漫天飛
舞,連樊仁自己的想法都被那些猜測拉扯著左右搖擺。
  照理說他應該欣喜若狂,加入編織誇張情節故事的一環,並藉機去發展自己頻道的方
向,再推出一個有爆點或話題度高的影片,然而自從那天,他在下山後真正認真看了一次
自己拍到的影像,他就變得寢食難安。
  他不是害怕,他是焦急萬分。他想知道自己到底拍到了什麼,為什麼只有短暫的幾秒
,那張模糊不清的臉,那道翠綠的身影,就能夠那麼勾人心魄,尤其是模糊之中恍惚能看
見一對眼睛,透過鏡頭彷彿都能被其震懾,讓他連在夢中都難忘。
  於是他決定重回努論山尋找真相。
  周遭隨之起舞的人不少,班上的同學,不熟的校友,網路上的無聊人士,和幾個蹭熱
度的網紅,還有沒到現場卻先來聯繫希望取得探險影片播放權利的媒體。樊仁沒阻止其他
人跟隨,反正他的目的明確,他想找到影片裡拍到的東西,不在乎有沒有人跟他一起。
  「欸,我覺得這件事到這裡就好了。」
  樊仁的目光從重複播放的影片中抬起,剪輯師阿翔臉色難得嚴肅地低聲對他說,「扯
那麼多人進來,找不到要怎麼收尾?而且就算你最後真的『找到』好了,如果是你不能處
理的狀況怎麼辦?」
  「什麼狀況?」
  「如果真的是『那個』啊,你有辦法處理嗎?你有認識的人會處理嗎?」
  樊仁移開眼神,「我覺得那不是會害人的……人。」
  「你看,你連那是不是人都不確定了,到底哪裡來的自信覺得不會害人?」阿翔的表
情變得憂心,「我覺得拍到那個東西以後你好像整個人都入魔了,我真的很擔心。」
  「我只是很想知道我到底拍到什麼,你不是也覺得那很像人嗎?」
  「對,很像人,但也可能是草,是樹,或什麼野生動物,也可能只是折射——」
  樊仁突然轉過身,打斷阿翔的話,「你剛說什麼?」
  「什麼?」
  「可能是草,或樹……」
  樊仁再次看向被他截圖的那幕影像,舉頭仰望,當時的背景正是眼前這棵挺拔修長,
通體翠綠的樹木,而他們這兩天已經不知道在這片林地踩踏千百回,都沒發現過什麼異狀

  「你還記得那時候我們在幹嘛嗎?」
  阿翔愣了一下,那已經是半個多月前的事了,他回想當時掌鏡發生的瑣事,卻沒什麼
印象,因為那甚至不是預定拍片的橋段,只是晚上順道為過生日的同行友人慶生,樊仁才
找他拿攝影機隨手紀錄,一直到到回去兩天準備剪片時才發現不對勁。
  「秘境探險完我們就回來幫宜心過生日,喝酒吃烤肉……牧君從部落的雜貨店拿了兩
瓶高粱上來,之後太混亂就沒拍了。」
  樊仁回想自己這兩天不斷試圖重現拍到那個神秘身影的場景,是因為真的只是巧合,
還是因為漏掉了什麼?一樣的時間,一樣的位置……
  「阿仁!欸!你要去哪裡啊?!」
  「部落!雜貨店!」樊仁頭也不回地朝部落社區奔去,「買酒!」

  凱颺君在雲間緩慢飛行,俯視無際的蔚藍海洋,和其上連綿廣闊的大陸與無數小島。
時間於他來說只有四季輪常的區別,然而某天他執守職務時,才猛然發現他以為會永遠不
變的風景,不知何時悄然變了顏色。
  無論是廣袤陸地或蕞爾小島,植被都減少許多,翠綠的部分被空白取代,許多他每年
照看著的生物失去棲地,再也無法受他的南風吹拂。
  縱使凱颺君是自然之神,知道萬物自有消長更迭,但他猛然察覺,有再大的神力也無
法改變人類的意志行動,尤其當時異族攻擊島嶼,對部落與山野留下的傷痕更敲響他心中
的警鐘,在他心裡留下一個不知期限的隱憂,也許哪天,他最掛心的那座島,島上那棵樹
,在他不注意時就此消失。
  「沒有從前那麼茂密好看了,對吧?」
  凱颺君回神,薰林君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見他一臉不豫,料想能牽動他心緒的大概
也只有降風了,便又問:「努論山上發生什麼事了嗎?」
  凱颺君看著一隻翱翔在海上的鳥,半晌後才問薰林:「你說,我們擁有的究竟是無限
,還是無能為力?」
  薰林君因為他的問題一愣,比起問題本身,問的人才讓他吃驚,他以為經歷這麼長久
的存在,他們都不會再為這種事煩惱困惑了才對。薰林君從來不曾對凱颺君問的問題有過
質疑,更別說問的人是那個凱颺君。他反過來思考,這些疑惑是因為凱颺有了掛念的人嗎
?這對風神來說是好的嗎?但,又有什麼不好呢?
  他想了半天沒得出結論,倒是凱颺君見他被自己的問題難住,輕笑了一聲,「隨口問
問的,不必那麼認真理我。」
  「是無限的,也是無能為力的吧。」薰林君指著身下不遠處的大地,「它雖然仰望我
們的運行,但我該做的都做了,把我能給的都給了,它要枯萎或綻放,卻有太多我無法掌
控的原因。」
  剛要動身從這片海域離開的凱颺君轉身看薰林君,後者對他笑了笑,「這還是你教我
的,在很久很久以前,想不起來多久的很久以前。」
  凱颺君眉頭微皺,沉思薰林君方才說的話,還沒等他思考出什麼,胸前突然感覺一暖
,他立即變了臉色,伸手摸他夾在衣袍裡降風給的葉子,果然微微溫熱,拿出來一看卻並
沒有燃燒或毀壞,只是發出淡淡的光芒,一層隱隱的綠罩在周圍。
  看起來並不是緊急危險,然而也是一種警訊,凱颺君臉色一沉,趕忙動身前往努論山
,薰林君也跟在他身後而去。
  遠遠的就看見努論站在山頭,他一臉無奈地望著底下,發覺凱颺君飛快來了,還抬手
示意他別著急。
  凱颺君見一切無恙,努論看起來也還算悠閒,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但又著急是什麼
事讓降風的葉子產生變化,連忙尋著努論的目光望去,只見降風樹林所在的那片山腰平地
又熱鬧地聚集了一些人,而那個造成這一切的人類就站在降風的本體樹前,手上拿著一瓶
——
  酒瓶蓋打開,剛要灑下酒液時,山間突然颳起一陣狂風,猛烈而沒有前兆,吹得山裡
沒有任何裝備的年輕人們措手不及,一時之間所有人或倒或蹲,慌忙尋找抓握或庇護的地
方,有些人更發出驚恐的叫聲,場面一片混亂。
  阿翔手中的Gopro早就不知道被吹到哪裡去了,他被強風吹得站不住,必須緊緊抱著
一棵樹的樹幹,他在眼角餘光看見樊仁也被那陣怪風吹倒,酒瓶脫手而出,竟然像被龍捲
風捲走一樣高高飛起,消失在漫天亂飛的塵土枝葉,他被飛砂吹得睜不開眼,再勉強睜眼
時樊仁已經不在視線範圍內。
  狂暴的怪風持續了將近十分鐘才紓緩下來,隨後便下起大雨,雨水沖刷空氣中飛散的
沙塵雜質,視線才稍微可見,山上的眾人連忙狼狽地下了山,回到部落裡的民宿或驅車離
開,山間在短短的時間內便沒有人類的吵鬧聲,只餘雨水淅瀝落在樹木與土地上的聲音。
  降風就站在自己的樹上,看著這一切如荒腔走板的鬧劇,突然地發生,倉促地結束,
而那位呼風喚雨的仙君默然站在祠堂前,雨幕讓降風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從頭至尾都沒有
說一句話,甚至沒看降風一眼,半刻之後便轉身,消失在雨中。
  這場雨持續了整個剩餘的夏天,或大或小,幾乎沒有間斷,停下時已經是早秋時節,
雨水沒有造成什麼災禍,卻讓山區住民生活極為不便。夏季將盡之時,部落裡巫師家族的
後代在中斷了數代後,再一次夢見了山裡的神靈。
  中年的地亞˙羅諾加夢見部落傳說中渾身翠綠的降風草樹神,溫柔慈藹的樹神要他別
擔心,雨水很快便會停,而他必須好好負起守護部落與山林的責任,教育年輕族人對山的
尊重,帶領族人重新感知山的存在,重新回到山。
  地亞醒來後淚流滿面,經過查問才知道幾十天前發生在山上的事,找到當時引導平地
人入山的年輕族人,罵了已經反覆發燒兩週的年輕人半天;又聽說當時闖禍的平地人在那
陣怪風中摔得腦震盪,右手還骨折,連忙聯絡了所有相關的當事人,帶著祭品上山去祭拜
山神與樹神,事情才落幕,但這些都已是後話。
  那天降風在雨勢從狂暴稍微轉弱之後,才在深夜的富瓶溪旁找到不知已經站在那裡多
久的凱颺君。
  他負手站著,目光似是盯著溪水中看,但也許也並不是在看些什麼。富瓶早不知道躲
到哪裡去了,能跑的精靈都跑光了,只剩一些沉沉睡著,沒查覺溪旁站著看起來怒氣還沒
消的南風之神。
  「你在這裡站多久了?我找半天。」降風站在凱颺君身後出聲,卻意料中的沒得到任
何回應。
  凱颺君站在溪邊一塊突出懸空的石頭上,旁邊沒有其它能與他並肩站立的位置能讓看
見他此時的臉,降風乾脆越過他,踩進溪水裡抬頭看他,但腳才剛沾溼一秒,他就被圈著
腰從水裡直直拔起,溼足正踩在凱颺君的鞋子上,他下意識就想退,腰上的力道便加重了
一些。
  降風抬頭迎上凱颺君的目光,皺著眉的風神卻別開臉,往後退了一步放下降風,隨後
竟是轉身想走,降風連忙反過來伸手抱住凱颺君,「仙君……」
  話音中焦急帶著一點求饒,凱颺君緊緊抿著的嘴角微動,卻依然什麼也沒說,他只好
服軟地改口,「凱颺,你再躲,夏天也沒剩幾日了。」
  凱颺君沒再動,卻也沒看降風,降風更貼近了一些,下巴幾乎靠在凱颺君胸前,在那
裡他聞到了自己的味道,也不管自己動作是否過於隨意,手指一挑便將凱颺君貼著衣襟放
著的葉子抽了出來,樹葉此時已恢復平時翠綠的模樣。
  「你平常都把葉子收在這裡?」
  不知是哪個環節讓凱颺君軟化了下來,他與降風對視,仍只是淡淡地從鼻子裡哼出一
聲「嗯」。
  降風將葉子推回原位,手指往下找到凱颺君的手執起,問他:「我們談談好嗎?」
  凱颺君知道這樣的對話終將到來,從降風和他終於從那些誤會波折中塵埃落定後,一
方面是不願破壞兩人間的氣氛,另方面是他們畢竟聚少離多,先前幾百年間累積的那些結
並沒有真的完全解開,因為這樣那樣的一些小原由,如今又梗在了他們心裡。
  好吧,大部分是梗在南風仙君心裡。
  仙君大人沒答應也沒拒絕,降風便牽著他轉了個圈,拉著他在石頭上坐下。凱颺君見
他是想在這裡說話,便招來一片葉子橫在他頭上,擋住雨水,降風忍不住無奈地笑了出來

  「你就寧願讓雨繼續下是吧?」
  「那回祠堂去?」
  「就在這裡吧。」降風拉了拉葉片的邊緣,雨水因他的動作成串落下,滴在他的腿上
,衣服暈開一小片溼痕,他用手指撫了撫,問道:「可以跟我說說你在氣什麼嗎?」
  凱颺君被握住的那隻手微動,淡淡回他:「我沒生氣。」
  降風輕嘆一口氣,轉頭望向也正在看他的凱颺君。溪畔空間開闊,然而在遮雨的葉下
,突生他們被困在方寸之間的錯覺,降風忍不住更緊靠凱颺君,使兩人之間本就不大的距
離瞬間消失,隨後他抬起手,撚去凱颺君一撮髮尾上聚積的水滴。
  「你這樣不累嗎?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們吵吵鬧鬧又持續不了多少時間,也造
不成什麼危害。」
  凱颺君被降風這段輕巧的話刺激,一時也不再壓抑,怒盯著他揚聲反駁:「造不成危
害?那是多烈的酒你知道嗎?我是生氣,我氣你不在乎自己的身體,還由著那些人族吵鬧
,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風神過於激動,讓他們頭頂的闊葉歪了方向,兩人又淋了不少雨,降風被兇完後也不
怕,只是將葉柄接了過來,讓葉子重新遮住雨水,他伸手輕輕拂去凱颺君髮上的水珠,邊
低聲道:「當時獻上修為的事,你是不是還過不去?」
  凱颺君沒說話,但降風知道,不只誤飲他修為的事,在那之後一連串的陰差陽錯,至
今都還橫在凱颺君心上。說來說去,不過兩字在乎。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不會為了一株無名的小樹氣惱無關緊要的小事,連最愛的酒都
不怎麼喝了。」
  「我不喜歡酒,因為那總是提醒我犯過多愚蠢的錯誤。」凱颺君臉色很難看,語氣更
不善,好像要在雨中再添加幾道雷鳴似地, 「你明明知道,對我來說你不是無名的小樹
,你的事都不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凱颺君用兇惡的臉說著情話,讓降風都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但是仙君正在氣頭上,他
也只能柔聲勸他,「我說過了,過去那些都不是你的錯。獻上修為的是我,當時我心甘情
願。若是今日你想要,我也願意全部奉上,絕無二——」
  「我不要你獻什麼給我!」凱颺君氣急敗壞地打斷降風,「我只要你好好的!為何你
總是這樣,那時也好,現在也是,二話不說就獻身,那是你的命……你的命!你怎麼可以
說不要就不要?」
  「凱颺,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嗎?無論凡人或神靈,該走的時候都會走的。」降風記
得兩人重逢時提過,當時被凱颺君說笑岔開了話題,沒想到隱患卻殘留至今,「我只是南
島上的一棵樹,再怎麼有靈性,也終會有寂滅的一天,這是早就註定的事,只是時間早晚
而已。而我希望在許久以後的那日到來時,我能說我已做盡一切所能做的,無論是給你我
的修為,或保護部落的族人,都是一樣的道理,我沒有遺憾。」
  「對你來說是沒有遺憾了,對我呢?你想過當我看到你——」
  「凱颺。」
  降風握緊凱颺君的手,揚聲打斷他,兩人之間沉默了好半晌。
  「你別再把自己繞進去了。我好好的,先前也只是不小心醉了幾天,一點損傷都沒有
。」降風勾著凱颺君的手晃了晃,語氣帶了點撒嬌,「這次看那個人族的舉動有異,我不
也立刻通知你了嗎?」
  凱颺君將兩人交握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拉近了一些,語氣生硬,還是不看降風,「你還
知道要找我。」
  看著這樣的南風仙君,降風心裡也不好過,他高興凱颺君在乎他,但更不願他此後都
帶著心結,戰戰兢兢。思緒走著,不知怎地降風突然便道:「你可曾想過寧願你我不曾相
遇?」
  一說出這句話降風就後悔了。即使這想法只有一瞬而過,在任何關係中都是最不能提
的,他自己何嘗不是,即使單方面思戀凱颺君那段漫長時間所帶來的痛苦那麼煎熬,他也
未曾想過不和凱颺君相遇的可能性。
  果然,凱颺君倏地轉過頭,濃眉豎起,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瞪著降風,漆黑的眼眸裡
有閃爍的傷痛,降風心裡一疼,連忙要道歉,凱颺君卻先開口,「我想過。」
  降風愕然地睜大眼,不及反問,凱颺君抓著自己的手掌便更加用力,字句幾乎是從齒
縫間擠出來:「我想過若別來招惹你,你是不是就能單純地當一棵小樹,不必吃那些苦,
受那些傷……那你想過嗎?如果不是因為我——」
  凱颺君望著降風,好像還有話要說,最終卻別開臉,站起了身,將葉子留給降風,降
風抓著葉柄連忙跟著站起身要追,幸而凱颺君只是轉身走到不遠處,背對著他負手而立。
看著雨幕中竟有些孤單的背影,降風心中軟軟的,暖暖的,既無可奈何,又無法自拔。
  本來就生著氣,自己還講錯話,該怎麼哄啊。降風思索了半會,走上前去將葉子分了
一半給凱颺君,溫聲喚他:「凱颺,對不起,我說錯話了,我從沒那麼想過。」
  仙君不理會。
  「凱颺。」
  仙君仍是不理會。
  「……咳,小颺。」
  仙君動了動,被那聲尾音上揚帶著討饒的呼喚勾得脾氣減半,他回過頭,眼前卻一花
,視線閃過翠綠光芒,小樹湊上前來獻上一個吻,隨即撬開他的唇,餵了一口水進來。
  凱颺君立刻就反應過來那不是水,而是降風草葉釀的酒,但他在回過神時酒液便入了
喉,怒意登時就要滿溢而出,「降風!」
  降風頂著南風仙君的高壓和加劇的雨勢,故意湊近他問:「很久沒喝了吧?好喝嗎?

  比起過去因愛而不得而性格內斂,現在的降風都學會用這種方式降伏他了,凱颺君都
不知道該愛或該恨,只能滿嘴帶著清涼酒香,無奈地瞪視偷襲成功正開心笑著的小樹。
  「好喝嗎?」降風戳戳凱颺君問,同時感覺雨勢又收了一些。
  「我喝過更好喝的。」
  降風好奇地問:「是什麼酒?」
  凱颺君面無表情地答:「降風草樹神的修為露水。」
  降風笑了出來,「那,你還想喝嗎——好痛!」
  凱颺君手指彈完小樹的額頭又覆上去揉揉,嘆了今日不知道第幾個氣,依戀仰望的降
風,絕望獻身的降風,調皮活潑的降風,全都讓他又愛又恨。他最終還是敗下陣來,摟著
降風靠進自己懷裡。
  「這個世界運行至此日,有太多變化是難以掌控的。我是風神,也只是個風神。」凱
颺君聲音低沉,傾訴壓在心底最深的話,「我做得到的事太少,能奪走你的變故卻太多了
。」
  降風靠著溫暖的凱颺君,看不見頭頂的風神是何表情,卻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隱含的
示弱。陷入愛戀中,再強大的神祇也不過是一個為情困擾的靈魂,降風卻經常忘了這件事
情,還反過來說凱颺君「從前不是這樣」,問對方是否後悔。
  他想起這千百年之間的過往總總,凱颺君假裝忽視他的感情卻又放不下折返而回;為
了修復他的本體樹而奔走;因為他被燒傷而發怒,觸犯規矩被罰;人被關在極北之地,留
在他身邊沒有思考能力的元核也還記得要保他周全。或者更久遠以前,他靈識初開之時,
有一個人默默守望著他;甚至在他還只是一株不及三尺的小樹時,有一個人經過,對他吹
了一口溫暖的南風……
  「仙君。」降風的臉頰在凱颺君的胸前依戀地蹭了蹭,「降風何德何能。」
  回應他的是背上依然輕緩溫柔的摩娑。
  「我知道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消除你疑慮的那些,但其實你擔心的事,無非時間的長短
。且不說人類的行為我們無從插手,比起世間所有的生命,我已經非常幸運,擁有更多的
時間了。」
  凱颺君沉默片刻,像是自言自語般低喃,「我想我是變得貪心了。」
  降風也同樣小聲回應:「我也是一樣的。」
  想更長久地相伴,想抹去那些讓他們繞了遠路的折磨痛苦,想這樣在溫暖的雨中相擁
,將過去的悔恨與未來的不安都消融。
  兩人靜靜擁抱,天空中的雨也變得輕柔起來,降風看著身邊的富瓶溪水,突然問:「
我一直想問,你知道富瓶這裡的水更適合我?」
  凱颺君隨著他的視線望去,沒有正面回應,只是鬆開一隻手,用拇指和食指捏出一個
吋餘的高度,「你那時候那麼小一個。」
  想像自己小時候在這裡玩耍時,南風大人都在後面看著,那畫面總感覺難以言喻,降
風卻無聲地笑了起來,傻傻的甜甜的。
  他想了想,學凱颺君伸出一隻手,也用手指捏出一個更窄的高度,「小颺那時候也是
,那麼小一個。」停頓了一下,還要補充:「小小的,好可愛。」
  不知是哪個字眼讓凱颺君瞇起了眼,二話不說橫抱起降風,在降風的驚呼中扶搖而上
,往降風草樹神的祠堂飛去。
  遮雨的闊葉柔緩地落到溪上,隨著溪水輕輕漂流而去。
  清晨,凱颺君被降風喚醒。天光還沒大亮,外頭也因為他的懲罰而下著雨,他本以為
降風應該要睡更晚一些的,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背,感受到肌膚的微涼後將他更拉近自己一
些,維持閉著眼的姿勢拍拍他,「不累嗎?再睡一下。」
  「仙君,你看我的眼睛。」
  說的話奇怪,語氣卻隱隱含著些許興奮,凱颺君皺著眉疑惑地睜眼,看見降風期待地
看著自己,大大睜著的眼睛閃著光芒,因為眼中的青翠波光,也因為眼睫上的晶瑩綠珠。
  凱颺君不敢置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半晌後才有動作。與激動的情緒相反,他極為
輕緩地舉起手,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撫上降風的臉頰,只以拇指非常輕柔地碰了碰那些綠珠
子。雖然只有寥寥幾顆,不似過去那樣大大小小綴在濃密的睫毛上,但對兩人來說卻意義
非凡,比玉石都珍貴。
  降風的眼睛被來回摸著,癢得他眨了好幾下,那些細緻的小珠子便因為睫毛的拍動而
搖晃,閃著或晶亮或幽微的光,就像過去那樣。
  就像過去那樣。凱颺君低下頭,幾近虔誠地在降風的眼睫上印下親吻,隨後輕輕往下
,吻過他的鼻尖,臉頰,嘴唇。
  「我說過,我努力修練,會長出來的。」
  久違的晶亮眼睛讓人炫目,凱颺君將那對綠色眼眸,將降風,將他的小樹收進懷裡,
喟嘆似地說:「我也說過,長不長都無所謂,健康平安就好。」
  降風靠在凱颺君胸前,那之下是散發熱意的元核,此時正因風神情緒激昂而一波一波
送來潮溼的溫熱。怦怦跳著,像心臟一樣。
  他在環繞周身的溫暖中閉上眼睛,綠波隱沒在風神懷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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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坐實降風誘受之實XDD
原本分三集,大B這邊全部一起貼了
樹風系列暫時到這邊,希望大家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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