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他肯定是想太多了，而這裡空氣太悶了。楊念初覺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緩緩走到人
群密度比較稀少地方。閉上眼，靠著牆慢慢深呼吸。
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他實在太慌張了，卻又不敢去細究那些慌張從何而來。
忽然有雙小手扯扯自己的褲管。
「念念叔叔，你怎麼走丟了？我好緊張喔！」稚嫩的聲音洪亮的響起。
楊念初低下頭，看見李念真的小臉皺成一團。
「老師，你剛剛去哪了？我們找你找好久，手機也沒接。」
李家源額上淌著汗。
楊念初默想，不愧是父子倆，連焦急的神情也一模一樣。
「抱歉，我沒注意到手機……」
「念念叔叔，你要牽好我，不可以再走丟了喔！」李成真的小手慎重的抓著楊念初的
手。
「謝謝你呀。」楊念初溫柔的牽起李成真的小手，心裡有點酸。
於是李家源與楊念初，中間再夾一個李成真，三人手牽手慢慢前往下個場館。直到逛
完科博館，三個人都沒放開手。
回程時已是傍晚，李家源說由他開車讓楊念初休息。楊念初沒有堅持，在副駕上望著
窗外。進入山城後，好天氣瞬間抹上一層霧氣，李成真小朋友再度在後座睡著了。
「老師，你怎麼了？」
楊念初回頭，看見李家源的濃眉又聚在一塊了。
「我覺得你心情好像不太好，可以跟我說嗎？」
楊念初想起那些混亂的想法，說：「我沒事啦。」
「真的嗎？」
「嗯，跟你一樣，只是一時幼稚而已。」
李家源一愣，想起這句話是自己說過的。李家源沒說話，把李成真送回水電行後，楊
念初想把車開回坡道上的家。沒想到本該留宿水電行跟兒子過夜的李家源卻回到車旁，示
意楊念初讓他開。
一路上他們安靜著，難以言喻的低氣壓瀰漫。回到坡道上的家，車子停妥了，車門依
舊鎖著。
「老師，你有心事為什麼不跟我說？」李家源的眼神很犀利，聲音很委屈。
被強迫留在車內的楊念初，斂下眼：「我沒——」
「你有。」李家源說：「老師，我有做錯什麼事讓你不開心嗎？你從科博館就開始有
點怪怪的。」
李家源移開視線，望著眼前開始起霧的山林，聲音沙啞：「如果是那個叫你念念的人
，你就會把心事告訴他吧？」
「李家源你想到哪裡去了……」楊念初正要駁斥，然而看見李家源的臉，語氣又軟了
下來：「你啊……」
「老師，有時候我真討厭叫你老師。」李家源聲音低沉。「那會讓我覺得，就算我們
在一起這麼多年，你還是把我當學生看。」
「這一點都不公平！」
楊念初一愣：「你……」
「可是，我還是很喜歡叫你老師，因為這兩個字有我跟你的太多的回憶在裡面。我…
…還是希望你可以依賴我多一點……我會好好照顧你，也會聽你說話。」李家源停頓一下
，說：「我更不會離開你，我非常確定。」
李家源的話在楊念初心裡掀起波濤激盪．他很訝異，從沒想過對方竟一直是這樣想。
忽然聽見隨後車門解鎖的聲音。
李家源說：「老師，今晚我冷靜一下，先回水電行了。」
李家源打開車門離去。
楊念初看著車窗外的頹喪的背影融入薄霧之中，此刻身影與年少的某天交疊，很久以
前的某一天，李家源也是這樣離去。然後就在坡道下出了車禍。
那一天的畫面淡入浮現，楊念初瞬間血液凝結，儘管置身溫暖的車室空間內，竟讓他
止不住手腳顫抖。
不能讓他就這樣走了。
楊念初立刻下車，急忙對李家源的背影大喊：「李家源等等！」
前頭的男人停下腳步。
楊念初跑到人身旁，拉著李家源的手臂，喘著氣說：「你不是會聽我說嗎？怎麼講完
話轉頭就走？」
李家源視線低垂，楊念初注意到，對方咬著牙、緊抿著發白的唇，像是極力隱忍著，
彷彿只要再多說一個字，那用盡力氣固守的堤防就要崩蹋。
——他真的、真的非常傷心啊。
楊念初牽起他的手，用自己的溫度捂著對方冰涼的手心。李家源從楊念初晶亮的眼神
裡，看見倒映的自己，還有只坦露給自己看的憂傷。
「我有時候會想，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剝奪了真真的幸福呢？」
李家源沒說話，眼眶慢慢紅了。
他說：「老師，可是我的幸福是你。」
楊念初想摸摸他的臉，整個人卻被執拗的抱進懷裡。
李家源的聲音哽咽：「老師，不要、不要、不要再離開我了。」
他每說一個「不要」鼻音就更重了些，楊念初感覺自己臉上有東西滑落，而眼裡也止
不住的液體流出直到模糊視線。
然後，楊念初盯著李家源看，捧著對方同樣濕潤的臉頰，凝視那雙讓他從十六歲看到
三十三歲的黑色眼眸。
也許他們都還有些問題等待解答，還有些疤痕在身上，但至少，此時此刻，他們是朝
著彼此前進的方向吧？
「愛哭鬼。」他滿臉寵溺，替對方抹去淚痕，對方赧然移開眼神。
唉，在這種低溫冷夜，兩個笨蛋在外頭抱在一起哭，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傻的事嗎？
他們換下外出衣物，洗了熱水澡。楊念初幫貓咪們補飼料與清貓砂，李家源煮了一鍋
薑湯。在兩層樓的透天裡，暖黃的燈光與薑湯的香氣瀰漫了室內，驅逐了冬季的冰冷。
窩在沙發上，李家源張開雙臂，楊念初很自然的靠攏過去，像一隻貓那樣自動鑽到身
邊取暖。
李家源蓋上毛毯，楊念初屈起膝蓋，捧著馬克杯喝薑湯。看著晚間新聞的同時，李家
源用溫熱的手掌捂著楊念初冰冷的腳掌。
楊念初被溫暖包圍著，睏意隨之襲來，開始度估。李家源接過他手上的馬克杯放置一
旁，把對方鼻樑上的眼鏡取下，電視音量轉小。楊念初軟軟地倒在他懷裡，發出均勻地吐
息。
李家源繼續看了一會電視，忽然收到余品愛的訊息，對方傳了一張李成真的塗鴉照片
。李家源看了很久，存入相簿裡。接著把楊念初抱到樓上的臥室。儘管動作很輕，放下床
時楊念初就醒了，揉揉眼睛問：「我又睡著了？」
李家源摸摸他的髮，「我也要睡了。」
楊念初睡眼迷濛的起身去刷了牙，李家源看這人邊刷牙邊瞌睡的模樣就想笑，倒是跟
李成真很像。
他們梳洗後，雙雙躺在床上，楊念初看著那雙濃眉與單眼皮，伸出手撫開糾結的眉心
。
「李家源，我很自私，一但認定了，就只會一直等一個人。」楊念初淡淡笑著：「所
以，你這輩子很難擺脫我了。」
李家源從床邊桌拿起手機，把李成真的塗鴉給楊念初看。
白紙上畫了四大一小的火柴人，依序是波浪捲髮的火柴人，有著馬尾的火柴人、小火
柴人、戴鴨舌帽的火柴人以及戴眼鏡的火柴人。
上面用注音寫著：「爸比、媽咪、ㄞˋ波、ㄋㄧㄢˋㄋㄧㄢˋ叔叔ㄍㄣ我，以後大家
一起去科ㄅㄛˊㄍㄨㄢˇ！」五個火柴人頭上用不同顏色蠟筆歪斜的寫下「HAPPY！」
楊念初盯著那個戴眼鏡的火柴人，他看得很久，直到眼前模糊。
「老師，你也是愛哭鬼。」李家源說，把人圈進懷裡。
楊念初吸了吸鼻子：「我這是老人流目油啦！」
李家源笑而不語，給楊念初一個快喘不過氣的深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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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迎接2023年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