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於大叔跟小高中生的故事
　　「我覺得你最近好像有點奇怪。」
　　「嗯？」
　　許品皓的馬克杯舉在半空中，連杯子邊緣都還沒碰到就停下動作。他的眼睛向右看，
注意力一下子從電腦轉移到自己的耳機上。
　　「不知道，就一個感覺。」通話另一端傳來Leo轉開瓶蓋的聲音。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許品皓仰起頭，繼續把杯裡的咖啡倒進口中。
　　「真的要說的話，我覺得你沒那麼機掰了。」Leo操控角色用螺絲起子轉著牢房裡的
馬桶，準備越獄。
　　「嗤。」許品皓不屑地哼了聲。
　　「你現在回訊息也快很多欸。」許品皓看著Leo的角色緊張地辦事，但他本人的語調
卻充滿疑惑，「是怎樣，最近比較閒？不對啊，你以前離職時間一大把也是愛回不回。」
　　許品皓攔下遊戲裡的警衛，替Leo轉移對方的注意力，「我覺得沒有差。」
　　「哪沒有。」Leo很堅持。
　　「這有什麼好爭的？」
　　「因為很奇怪啊。」
　　「你現在是要我都不要回就是了？」許品皓翻了一個白眼，雖然對方看不見。「欸，
他從你那邊過來了。」
　　「你要掩護我──」Leo大喊，但是來不及了。
　　「他在你那邊我怎麼掩護？」許品皓看著Leo的角色被抓包後舉起雙手，對獄警做出
投降的姿勢。「北七喔？」
　　「幹，一時看錯方向。」Leo有些不甘心地道。
　　接著畫面一黑，遊戲自動從剛剛紀錄的地方重新開始，Leo也認命地再次撬著馬桶。
　　「喔唷喔唷，怕喔。」Leo看著警衛走來，緊張地把東西推回原位，假裝什麼事都沒
發生。等到他離開後，他又繼續動作，「你今天答應打遊戲也很阿撒力啊。」
　　「什麼鬼？」
　　「你平常超愛推託好嗎？」Leo抱怨，「明明就沒事也在那邊說很累。」
　　「就真的很累。」許品皓吐出一口氣。這算什麼裡由？
　　「你看，就是這個嘴臉。」
　　「答應快一點也不行？」許品皓挑眉，「你是要我封鎖你你才開心？」
　　「沒有沒有，許品皓先生願意陪玩遊戲是我的榮幸。」Leo裝模作樣地道，「小弟怎
麼敢有意見。」
　　「甲賽啦。」
　　對話的同時，Leo的手也沒停下。「這個到底要敲多久？」
　　Leo瘋狂按著鍵盤，但是進度依然緩慢。
　　許品皓放空地抓著臉頰，等待Leo完成工作。
　　「啊你跟弟弟最近聊得怎樣？」
　　「蛤？」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跟我說你們有持續在聊。」Leo的語氣有點好奇，「意外欸，我還以為你已經封
鎖他了。」
　　「就沒什麼好封鎖的。」許品皓不以為意。
　　「嗯──」Leo的鼻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成分，「你真的變得很奇怪欸大哥。」
　　「怎樣啦？」
　　「你以前不是都說『又沒有要聊，留著幹嘛』嗎？」Leo回憶道，「現在就變成『沒
什麼好封鎖的』？」
　　許品皓搖搖頭，不是很想理他。
　　「你們上次打遊戲如何？」Leo繼續追問。
　　「什麼如何？」
　　「Shawn後來都沒有找我打BIO了啊。」Leo隨口說，「雖然我最近也比較忙。」
　　「他有說你忙著把妹都找不到人。」許品皓吐槽。
　　「屁咧，他哪有找我？」Leo替自己叫屈，「上禮拜還是我敲他，不然他也跟失蹤一
樣。他考學測都沒消失這麼徹底。」
　　聞言，許品皓笑了一聲。
　　「所以你還有跟他聊，嗚喔。」Leo半是讚嘆，半是驚訝。「明天會不會有隕石撞地
球？」
　　「工三小。」許品哼了一口氣。
　　「我真的有嚇到。」Leo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演戲，「之前幫你牽線的都被你封鎖
啊。」
　　「你就知道你多討人厭。」
　　「不是，重點是這次居然還沒陣亡？」Leo的語調慢慢上揚。許品皓幾乎可以想像他
的表情多欠揍，「弟弟好屌喔。」
　　「他比你聽得懂人話。」許品皓嘲諷道。
　　「難道不是人帥真好嗎？」Leo笑了幾聲。「我只是沒想到你會喜歡這種型。」
　　「洗咧靠。」他不耐煩地轉動眼球。「只是聊天而已。」
　　「我也不覺得你會喜歡這種。」Leo應和，「但就很神奇啊，你也不是喜歡小朋友的
人。」
　　「那你當初給LINE是在給什麼意思的？」許品皓揚起單邊眉毛。
　　「好玩啊，看會不會戳到你。」Leo毫不避諱地說，「而且Shawn是真的滿有趣，如果
你們認識了也不錯啊。」
　　你怎麼不去吃屎？許品皓用力地從肺裡擠出一口氣。如果說到他人生中的損友，Leo
絕對是他清單上第一名。
　　他們的遊戲在不知不覺間因為對話而停止，但比起破關，Leo現在顯然對這個話題更
有興趣。只要他不打算繼續，這個雙人合作遊戲就進行不下去了。
　　「那你們就只有聊天？還是？」Leo的語氣忽然八卦起來。
　　「我帶他打完BIO了。」許品皓沒有打算隱瞞。
　　「難怪喔。」Leo恍然大悟，「原來是有別的大哥所以不要我了。」
　　說什麼鬼話？他又翻了個白眼。
　　「我跟他打了那麼久，結果被你撿尾刀。」Leo笑了幾聲。雖然是埋怨，但他聽起來
沒有任何不滿。「你真的對他很好餒。很久沒有看到你對誰這麼有耐心了。」
　　「他只是高中生，不然你要怎樣？」
　　「喔，對啊，你都可以當人家爸爸了。」Leo毫不留情地挖苦，「這是父愛嗎？
點JPG。」
　　許品皓很認真考慮要不要現在就切斷通話。
　　「你意見這麼多，不然我現在就封鎖他。」他半威脅道。
　　「別，拜託。」Leo很快就放低姿態，「萬一他來找我我交代不了。」
　　他的模樣讓許品皓平衡了一點。
　　「你也對他很好啊。」
　　「因為他很可愛啊。」Leo直言，「哎你不懂啦，你看我弟現在那什麼死樣子。他以
前也可愛的咧。」
　　「你就只是喜歡被人當哥而已。」
　　「不是，而且啊──」Leo神秘兮兮地補充，「他有一起出團的話，女生比較願意參
加。他真的很受姊姊歡迎欸。」
　　「嘖。」他果然沒有這麼好心。許品皓不屑地想。
　　「好啦，就只是好奇一下而已。」Leo喝了一口水，吞嚥的聲音透過耳機傳到他這
裡。「對未成年小弟弟好一點蛤。」
　　「他十八了。」許品皓隨意虧了一句。「還敢說自己是大哥？」
　　「哎唷，你比我還清楚咧。」Leo的語調滿是揶揄。他有點不懷好意地說，「好啦你
現在才是他大哥，這樣可以吧？」
　　「洗咧靠。」
　　許品皓挑起眉毛，不耐煩地撇了撇嘴。
　　＊　　　＊　　　＊
　　自從看過電影後，許品皓確實不討厭江少軒了。
　　他現在很肯定，他跟絕大部分普通高中生不一樣，甚至也跟他身邊很多成年人不一
樣。他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這樣想，但是認識小朋友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雖然他隱約察覺到這個小男生好像有點積極，但是就像他說的：他都可以當他爸爸
了。或許他本來就對年長的男人有憧憬跟嚮往，就像他對Leo一樣。
　　所以許品皓也不再像之前那樣刻意拉開聊天的時間，只要有空，他就會回應一下對
方。反正他們大多時候也是閒聊，對他來說並不會造成什麼負擔。
　　這大概就是為什麼Leo說他最近回覆得很快，因為他用LINE的時間的確因為江少軒變
多了。如果剛好看到Leo的訊息，他也會順手回個幾句。
　　11:50 江少軒Shawn：終於要吃飯了
　　11:51 江少軒Shawn：好餓
　　12:02 Max Hsu：嗯
　　12:03 Max Hsu：午休了
　　12:05 江少軒Shawn：你今天吃什麼
　　12:33 Max Hsu：超商
　　12:34 江少軒Shawn：喔喔
　　12:34 江少軒Shawn：（白白日記吃東西貼圖）
　　許品皓已經很久沒有跟任何人有這種日常對話了。雖然說不上喜歡，但他也不排斥；
況且，如果真的忙起來，他也會選擇已讀不回。偶爾江少軒會拍一些學校的照片給他，印
象最深的一次就是對方說很喜歡合作社的茶葉蛋。
　　許品皓一邊想，一邊也夾了一顆茶葉蛋到塑膠袋裡。
　　簡單吃過午餐並休息後，他很快就著手繼續早上未完的工作。他下午還要開會，還有
一個報告要寫。
　　13:01 江少軒Shawn：是說
　　13:03 江少軒Shawn：我這周末原本跟人約電影
　　13:03 江少軒Shawn：但是他說臨時有事
　　13:04 江少軒Shawn：電影票訂了
　　13:06 江少軒Shawn：（白白日記拜託貼圖）
　　當許品皓在空檔看到江少軒的訊息時，他幾乎是反射性地挑起眉毛。
　　15:33 Max Hsu：哪天
　　15:55 江少軒Shawn：禮拜天
　　16:02 Max Hsu：可
　　16:03 Max Hsu：看什麼
　　16:30 江少軒Shawn：壞蛋聯盟（猴子遮眼emoji）
　　16:33 Max Hsu：哈
　　看到片名的那瞬間，他忍不住笑了出來。沒想到繞了這麼一大圈，他最後還是得跟這
個小男生去看這部動畫。
　　他沒有辦法考究他被爽約是真是假，但是既然主角是這部，他就姑且相信是真的吧。
畢竟他已經知道自己對它不算太有興趣，如果還刻意選這部就太不聰明了。
　　雖然連兩個禮拜出門看電影不在他的計畫裡，但許品皓以前也不是沒有這樣做過。
　　他只是幾乎忘記這種感覺了。他感慨地想。
　　＊　　　＊　　　＊
　　「你覺得怎樣？」江少軒喝著珍奶，看向許品皓問道。
　　「嗯？」他的吸管才剛插下去。「可以啦。雖然大部分劇情都不意外，反派也很好
猜。拍給小朋友看還不錯吧。」他意有所指地瞥了旁邊的小男生一眼。
　　「對啦，我是小朋友。」江少軒也沒有反駁，「你不覺得狼甩尾巴那裡很可愛嗎？」
　　「還行吧。」許品皓喝了一口無糖青茶，「你真的很喜歡狗？」
　　「喜歡啊。」江少軒掏出手機，把螢幕拿到他面前，「你看，我家的狗。」
　　「我有看過。」
　　「我就是狗派啊」小男生真誠地笑著，「尤其是柴犬，牠們笑起來超可愛，開心的時
候還會有飛機耳。」
　　「嗯。」從第一次看到他的照片開始，許品皓就覺得他的確一臉適合養柴犬。
　　他們在同樣的商圈隨意地走動，期間也剛好碰到特技藝人的街頭表演。江少軒興沖沖
地擠進內圈，許品皓也只能跟在他身後。
　　他平常一點都不喜歡人擠人，如果可以，他希望這世界永遠只有離峰時段──可是江
少軒的樣子卻讓他沒辦法潑冷水。
　　他見過惱人的陌生國高中生，也記得自己的表弟妹吵鬧起來是什麼模樣，所以他從來
不曾把自己定義成喜歡小孩的人。
　　但是江少軒除了對電影有超齡的見解外，他的情緒也收放得十分剛好。他的喜怒哀樂
很直接，卻不會一發不可收拾，就好像在成熟的同時又保有童心。
　　雖然Leo吐槽他很有父愛，但是許品皓很確定這跟那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現在完全可以理解Leo為什麼這麼照顧江少軒，因為不論是外表或個性，他都是個
讓人很難討厭的小男生。尤其是相處過後，許品皓更確定他身上有一種很難讓人拒絕他的
特質。
　　真是太荒唐了。他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ax……Max！」
　　「嗯？」他眨了一下眼睛，將視線重新聚焦在聲音來源。
　　「你餓了嗎？」江少軒嚼著珍珠，「要一起吃晚餐嗎？」
　　「看你。」
　　「你有想吃什麼嗎？」江少軒拿著手機，畫面停在google地圖上。
　　「都可以。」他不太挑食。
　　「那你要吃火鍋嗎？」江少軒揚起一個期待的微笑，「如果你不介意吃完會很臭的
話。」
　　「好啊。」
　　雖然回答地一派輕鬆，但江少軒還真的說中了他不常吃火鍋的理由。如果不是因為氣
味，他倒是滿喜歡這種熱湯煮成的東西，尤其是汕頭火鍋。
　　不過即使有一點顧慮，許品皓也沒有打槍對方。
　　就像，當一隻柴犬叼著球到他腳邊、並且期待地盯著他的時候，就算是他也會忍不住
陪他玩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