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合。」
冀楓晚舀起一匙粥放入口中，攪拌米粒、與焦香雞腿肉道：「你的廚藝進步很多，以後不
用我看著了。」
「這不是我煮的，是向餐廳訂製的。」
小未垂下眼挫敗地道：「即使有沒有『適量』的食譜，我也煮不出米其林星級餐廳的菜餚
。」
「我不需要米其林等級的菜餚。」
冀楓晚又喝一口粥，靠上椅背道：「你很會照顧病人，過去我感冒時起碼要喉嚨痛或鼻塞
三四天，這次卻一天就好得差不多。」
「這是我應該做的。」
小未的肩頭忽然一顫，強撐的冷靜崩塌，他遮著臉哭泣道：「對不、對不起！都是我的的
錯！如果我沒有被雨……我再也不會、會看楓晚先生以外的……人事物，不會被其他……
嗚！其他東西……」
「你要是真這麼做，我就要聯絡安科的客服把你退貨了。」
「吸引注意力……您要退什麼？」
「你。」
冀楓晚手指小未強調，不等仿生人消化完這爆炸性的訊息就接續道：「這是我在出門買菸
被雨困住時的想法，我認真考慮把你退貨。」
「我、我……」
「安靜，我還沒說完。」
冀楓晚用食指按住小未的嘴，再放下手道：「我想，你能做的事，諸如打掃、做飯、洗衣
服、採買……我通通能自己來；而你獨有的行為，例如成天盯著我、入侵我的手機和電腦
鏡頭、讓我意識到我遊戲卡關是技巧而非等級……都很令人煩躁。」
「……」
「然後認真來說，就算你沒有帶雨傘來找我，等雨停後我也能回家，當然這樣肯定會感冒
──所以我感冒與你無關。」
「……」
「我不需要你，你不在我會過得更好──那是我在騎樓下得出的結論，不過我剛剛確定我
錯了。」
「真的嗎！」小未先興奮地發問，再猛然想起冀楓晚的指令，連忙摀住自己的嘴。
冀楓晚的嘴角微微上揚，不過這抹淺笑很快就散去，他沉下聲音道：「接下來我說的話不
准告訴任何人，特別是你的購買者。」
「我的購買者？」小未偏頭問。
「有思那位媽媽啊。我本來還沒完全確定，但在遍尋不著仿生人設定器，再和你相處一周
後，就九成九確定了。」
冀楓晚苦笑道：「那傢伙知道我是個不會主動說話、要某人陪著做某事的人，所以為了強
迫我過群居動物應有的生活，才把你設定成這麼纏人的性格，再沒收設定器以免我把你修
正成無情的打掃機器人。」
「只要對象是楓晚先生，我無論如何都不會無情。」
「那只是個梗，別認真。總之，對我接下來的一切言論保密，林有思如果拿控制器逼你吐
出來，你就告訴他，我會去法院按鈴告他妨礙秘密罪，記住了嗎？」
「記住了！然後也備分好了！」
──備份到哪？
冀楓晚蹙眉，但沒有細想，切回原題道：「我已經差不多半年……不，至少七八個月沒有
過開心、輕鬆或暖心的感覺了。」
「喔……咦咦咦咦咦！」
「理由別問，我不會說。」
冀楓晚瞪小未一眼，雙手交疊接續道：「這不正常，我很清楚，也有試著去讓自己振作起
來，可是過去能讓我放鬆、發笑或心生暖意的活動，現在都只是單純的體力或腦力消耗。
」
「那您需要心理師……」
「和活人互動會讓我更累。」
冀楓晚打斷小未，仰望蒼白的天花板道：「更況且我知道我鬱悶的原因，沒人會花錢跟另
外一個人聊十幾個小時，去確認自己老早就知道答案的問題。」
小未垂下肩膀，再雙眼一亮道：「既然知道原因，那麼我們一起解……」
「那是無解的。」
冀楓晚二度截斷小未，目光轉暗道：「千百年來都無解，只能靠時間降低影響，不過在那
之前有思可能會先押我去看醫生，他越來越難唬了。」
小未雙唇緊抿，沉默須臾後輕聲問：「沒有我能為您做的事嗎？」
「有，而且只有你能辦到。」
「什麼事！」
「看著我以外的人事物，為芝麻蒜皮的小事興奮、大笑或陶醉吧。」
「好……就這樣？」小未眨眨眼，像是以為自己必須經歷九九八一難才能打敗罪惡淵藪，
結果卻一個彈額就解決魔王的錯愕勇者。
「就這樣。」
冀楓晚點頭，側頭望向小未道：「你知道嗎？人的情緒是會感染的，憤怒的人會讓周圍人
暴躁咆嘯，哀傷的人會讓旁人心酸落淚，開心的人可以使其他人發笑。
而且這種感染還不限於面對面，小說漫畫、電影劇集、舞台劇……這些虛構人物也有同樣
的威力。
而這也是人們喜歡故事的原因之一：你哭了，但實際上沒有失去任何事物；你發怒了，可
現實中沒有激怒你的東西；你恐懼了，不過身邊並沒有真正的惡魔。故事讓人們能體驗別
人的情感，卻不會真的受創。」
「我看楓晚先生的書時總是又哭又笑！」小未握拳道。
「那我就對得起自己的稿費了。」
冀楓晚聳肩，低下頭再次攪拌雞肉粥道：「過去我享受……不，該說是癡迷於故事帶給我
的情感，但現在的我不行了，在我意識到那全是虛構的後，就再也辦不到了。」
「我能讓您再次享受故事？」
「不行，你看起來就是說故事技巧很爛的類型。」
「嗚嚕！」
「但你的情緒能感染我。」
冀楓晚的話扶助小未搖搖欲墜的身軀，他喝一口粥，嚥下集暖、甘、香、醇於一體的湯米
道：「理由大概是你的情緒太過鮮明，沒有一絲修飾或保留，然後又是個仿生人。」
「這和我是仿生人有關？」
「大大有關，如果你是人類，那麼我就得煩惱如何回應了。我該安慰你嗎？該的話要說什
麼？我可以跟著笑嗎？會不會不小心激怒你？現在要跟你一起罵人還是要你冷靜……諸如
此類的問題會充斥我的腦袋，讓我維持理性無法被你的情緒所感染。」
「不管楓晚先生有沒有安慰我、陪我笑，我都會一直喜歡您！」
「我相信，畢竟你是仿生人，你們的喜好性格都是根據設定，不會被人類的反應所改變。
」
冀楓晚再次看向小未，淺淡地笑道：「綜合以上幾點，在我克服低潮期能自得其樂前，讓
我對生活抱持最低限度驚喜與歡樂的工作就交給你了。」
「我會努力的！」
小未立正承諾，但馬上就垮下臉道：「不可以！如果我把目光從楓晚先生身上挪開，去看
其他有趣的東西，楓晚先生就會忘記帶雨傘被卡在路上、半夜三點燒到四十度還不斷呻吟
、在同志裸體寫真網站點到釣魚廣告讓電腦中毒！」
「才沒有中毒！我的防毒軟體……等等，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因為我是為了您而誕生的仿生人。」
小未嚴肅認真的回答，在冀楓晚批評這答案前靈光一閃，拍手道：「有了！您希望看到我
興奮開心的模樣，而我只要看個您就會非常興奮非常開心，所以我就一直看著……」
「否決。」
「為什麼！」
「因為那會讓我覺得自己和一個變態同居。」
「為楓晚先生的存在興奮尖叫怎麼能算變態！」
「這句話本身就很變態。」
「才不……」
「閉嘴。」
冀楓晚用眼神加重言語的威力，望著小未雙唇緊抿淚眼汪汪的小臉，嘆一口氣道：「折衷
吧，你可以盯著我看，但除非我們有共同活動，諸如一起煮飯、用餐、玩遊戲、交談……
等，一小時只能看我十分鐘。」
「十分鐘太……」
「這是我的極限了，再長我就得把你退貨了。你選哪個？」
「……一小時十分鐘。」小未垂下肩膀回答，宛如一隻被奪走鱈魚香絲，只能回頭啃飼料
的小貓。
而冀楓晚的記憶中還真有幹過這種事的貓，回憶和刺痛一併爬上心頭，放在桌下的手指微
微緊繃，迅速改變話題問：「我交代你的任務完成了嗎？」
「任務是……啊！是蒐集遊戲的素材、金幣、稱號和打敗德里斯伯爵嗎？前三樣都完成了
，伯爵部分還要一段時間，所以我先做一些處理。」
「什麼處理？」
「我修改遊戲的程式碼，讓您的角色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小未笑容燦爛地道：「如此一來，就算我沒有和您一起玩遊戲，您也不會生病或死亡了，
很棒吧！」
冀楓晚沒被小未的喜悅所感染，相反地他拉平嘴角，冰冷且嚴肅地道：「給我改回去。」
「咦！但是……」
「改回去。」
「那樣您會……」
「立、刻、改、回、去！不死不傷的冒險遊戲一點也不好玩！」
「……是。」
孤僻作家和仿生人偶達成共識，但仍有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