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古木新花年年發、參肆

作者: ZENFOX (☁禪狐☁)   2022-09-26 16:43:42
  深秋,鳳鳴山莊裡外本該紅葉似火,但蕭瑟冬景卻提前到來,樹葉比以往更早
凋零,當季的菊花、桂花、石蒜、秋櫻、鳳仙等花草也都凋萎枯死。
  前日起山莊就一直傳出駭人的電擊雷鳴,不是天火降臨,而是從莊子裡發生的,
修為低者紛紛驚逃,只有徐絳昕手執華星劍和這一波又一波靈氣震蕩相抗。
  那天整座鳳鳴山都瀰漫著異常香氣,花草林木的氣味比平常更濃郁,彷彿瀕死
前仍極力想繁衍、掙扎,卻又因此迅速耗光生機而凋亡,那股香氣濃到有些嗆鼻,
甚至像是活物敗壞後的腐臭味,聞起來太過複雜。
  來不及逃遠的人也像那些草木一樣受到牽連,瞬間老了十幾歲,許多人甚至不
曉得發生何事,莊主夫人趙穎芳也和侍女們匆忙逃出山莊。
  入夜後這場雷電混著異香的風暴才平息,徐絳昕臉色有些發白,渾身是汗,但
仍堅持守在曲永韶所在的密室裡,若不是前些天他服下化神金丹順利突破瓶頸,如
今他大概不死也傷吧。
  但他依然吐了一口血出來,執劍一看,劍身竟有些微傷損,他把華星劍收好,
走近石牀看曲永韶的情況。曲永韶歪著腦袋盤坐在那裡,臉色也極差,雖然身上無
傷,但他的元丹已經沒有了。
  之所以會發生這一連串災殃,皆是因為徐絳昕為了解曲永韶身上的毒而為其散
功導致的。他以為曲永韶和他差不多只是化神期,但沒想到對方修為遠高於他,恐
怕已是合體期了。
  徐絳昕有些體力不支倒在曲永韶身旁,臉上卻掛著欣喜的笑容,指尖碰觸曲永
韶的手喃喃低語:「永韶,等我……」他知道曲永韶不會那麼快清醒過來,於是把
密室關閉後安心睡著,醒來後又對曲永韶施加法術,封住了曲永韶所有的記憶。
  他也不希望曲永韶因散功而耗弱,但他必須這麼做,因為曲永韶和丁寒墨之間
仍是結契道侶,同享壽元、共擔劫數,他無法確知丁寒墨是否死在冰隙深淵,但是
令曲永韶散功的話,丁寒墨幾乎是必死無疑,而喪偶的曲永韶也有機會再次接受他。
  做完這些又過去一日曲永韶才甦醒過來,他已經被挪到明亮的房間,徐絳昕時
時藉涵光鏡留意他的動靜,因此他醒後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徐絳昕。
  「你想先吃點東西,還是先沐浴?」徐絳昕端了靈泉煮的茶水進房裡關心曲永
韶。
  曲永韶覺得自己身上雖然不臭,但有點不舒服,好像流過一身汗,而且剛好也
如對方所說的,他很餓。他沒多想,像天真的孩子一樣眨了下清澈的雙眸迎視對方
說:「不能邊洗邊吃麼?」
  徐絳昕爽朗笑了起來:「好,當然好。你等我一會兒,我去準備。對了,你記
得我是誰麼?」
  曲永韶搖頭,他發現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了,又怎會記得眼前的傢伙?他仰首
想了想,還算平靜的說:「我什麼都記不得了。我是誰?這是哪裡啊?」
  徐絳昕很滿意,溫雅微笑道:「不急,一會兒我都講給你聽。」
  「喔。」
  徐絳昕帶人去浴室,曲永韶把乾淨衣裳放著就站在浴池邊和他互望,他覺得能
這樣看著曲永韶到天荒地老,就在他彷彿要就此入定時,聽見曲永韶問:「你不出
去麼?我想入浴了。」
  徐絳昕回過神,面頰微紅尷尬道:「那我在外頭等。」
  曲永韶盯著那男子出去浴室,端起一旁切盤的新鮮果子吃,然後哼著不成調的
曲入浴。他其實心裡很慌,不懂自己怎麼會一點記憶都沒有,他想不起自己是誰,
從何處來的,可是像吃東西、沐浴這些日常生活的事卻都做得很自然。當然這地方
他是全然陌生的,或許是基於本性使然,他認為自己應該優先查明白方才那個人是
敵是友,對他好的人未必是友,這點道理他還懂,彷彿是深刻在他的求生本能裡。
  曲永韶洗澡時吃了果子也喝了一點薄酒,出浴著裝後臉頰微紅,氣色好了一點,
雖然他還是感到疲倦,但仍想盡快弄清事態。他到浴室外看見徐絳昕端坐在前面房
間裡等候,那人一見他就展露溫柔笑顏,好像光是看到他就是遇到世上最幸運的事,
不過他並沒有因此感到自在或開心,因為他敏銳感受到在對方那份喜悅裡,還隱約
有著狩獵般的渴望,就像是盯著沒有徹底征服的獵物那樣。
  他心想,任誰被當作一塊肥肉盯著都不會自在吧?
  徐絳昕起身走來,作勢牽他的手說:「來,我帶你去吃飽一點。」
  曲永韶故意搓搓兩手呵氣,微笑答謝:「那就謝謝這位大哥啦,在哪裡啊?」
徐絳昕仍伸手要牽他,他只好含蓄的微笑婉拒:「我不習慣別人碰我,你走你的吧,
我跟著就是了。」
  徐絳昕不再勉強,淺笑應了聲,帶人去用飯。一張大圓桌擺滿佳餚,徐絳昕坐
在曲永韶對面說:「你或許會怕生、不自在,所以我沒讓人留在這裡伺候,你想吃
什麼就自己挾,不用客氣。」
  「多謝。」曲永韶立刻舉箸挾了一塊魚肉,徐絳昕介紹說是這山裡溪河裡很難
釣到的魚,正值其產卵季,烤熟後連細骨都能吃。
  徐絳昕沒想到曲永韶會把挾好的魚肉遞給他,他難掩驚喜問:「你不先吃麼?
我不餓的。」
  曲永韶訕訕然笑了笑,跟他講:「你先吃,你吃過的我再吃。」
  徐絳昕感動不已,再次感覺自己封住對方記憶是對的,永韶不記得過往,但本
質良善,因此對他也這麼好。果然他嘗過魚肉以後,曲永韶也吃得很高興,之後曲
永韶還為他佈其他菜色,甚至幫他舀湯,他心疼道:「你不是我這裡的僕從,不必
這般伺候我的。」
  曲永韶乾笑兩聲應他話:「沒事、沒事,看你先吃過我再吃,我也自在些嘛。
所以大哥你先用吧。」其實曲永韶只是不好意思坦言他怕飲食有毒,他可不會隨便
吃陌生人給的東西,何況還是無償的。雖然沐浴時吃了果子喝了酒,但這人應該不
至於在那時下毒吧?
  徐絳昕看他吃得差不多了,含笑對他說:「其實我不是什麼大哥,這裡是鳳鳴
山莊,我是這山莊的少主,徐絳昕,也是你將來的夫君。」
  曲永韶抓著一隻山雞腿啃得正歡,聽到最後那句才頓住所有動作,表情微僵看
向對面的溫雅男子疑道:「夫君?我是不是聽錯啦?」
  徐絳昕莞爾:「沒聽錯。也可以說是道侶。」
  「啊?這麼說……」曲永韶左頰微微鼓起,他嚼了幾口嚥下食物後說:「原來
我是修士麼?」
  徐絳昕垂眼黯然道:「本來是,不過發生了許多事。你叫曲永韶,之前妖魔把
你捉走,我追著你們到了澤天秘境,那時就出了意外,我雖然殺退妖魔,但你中了
怪毒,那種毒沒有解藥,只能散功才能活命,於是我才……不過你放心,等我們結
契後,我與你壽元同享,你還能再慢慢累積修為的。」
  曲永韶扯下山稚雞的另一條腿,抿著泛油光的唇問:「那你很厲害麼?」
  徐絳昕沒想到會瞧見曲永韶這樣可愛的吃相,笑看他回應道:「算是不差吧。
你原是很有天賦的丹修,還為我煉了化神金丹。託你的福,不久前我進入化神期,
而且先前你還採了一種藍色花草,說將來要煉大乘金丹給我,等你稍有修為以後就
能自行去看你的儲物法器,那些花草應該還在裡面。」
  曲永韶聽他一番言詞流暢自然,沒什麼破綻,可是他仍有疑問:「我跟你為什
麼要結契啊?」
  徐絳昕說:「我們從很小就認識了,雖然不是指腹為婚,不過我倆的母親曾是
朋友,所以即使都是男孩子,也半說笑的訂了娃娃親。長大後你我感情深篤,親事
就這麼定下了。只是你相貌出眾,就連妖魔也覬覦,也怪我沒能護好你……」
  「我們感情深篤?是兄弟之情、朋友之情,還是別的?」
  徐絳昕深深望著他,眼眸之中難掩深切的欲望:「是會想要有肌膚之親的感情,
雖然你我一直沒有走到那步,沒有結契以前我們也僅以君子之禮相待,不過,我對
你是真心的。你對我也是,否則不會冒險煉那些逆天丹藥給我。」
  曲永韶神情有些迷惘,眼前男子溫雅俊秀,的確是誰看了都會喜歡的樣子,言
談舉止也親和有禮,讓人很難不親近,繼而動心。不過他真的記不得什麼,倘若他
真的很喜愛此人,那麼就算失憶了也該多少有些反應,就是過往相處時累積在這個
身體、靈魂之中的反應,可他望著對方卻絲毫不覺得心動啊。
  「真的麼?」曲永韶像在喃喃自語。
  徐絳昕神情真誠道:「都是真的。雖然你忘了,不過不要緊,我們慢慢來吧。」
他擦了擦嘴,擱下筷子後發現曲永韶一雙烏亮的眼眸還盯著自己,看得他心跳有些
快,他溫聲問:「怎麼了?」
  曲永韶也把嘴上跟手上的油光擦拭乾淨,面無表情道:「你都這麼說了,我也
姑且信你。不過要是你騙我,那你就該死。」
  徐絳昕訝異看他:「你怎麼會想這樣咒我?」
  「不是針對你,而是我認為自己即使失憶,但對自身喜惡還是清楚明白的吧?
我應該非常討厭被騙,所以騙我的人就該死。我現在對你也很陌生,這只是提醒,
但不是想咒你啊。」曲永韶認真說明,因為他一臉單純無害的模樣,教人難以心生
厭惡。
  徐絳昕勉強扯出一抹笑說:「雖然明白你失憶後會感到不安,可若有人為了你
好而善意欺騙……」
  曲永韶歪頭忖道:「管他善不善意,我能接受那當然有商量的餘地,若不能接
受就還是該死啊。誰說好心不會做壞事的?再說我真的很討厭謊言,若是我知道有
人騙我,呵呵。」
  徐絳昕跟著抿嘴一笑,儘管曲永韶已是個凡人,可他面對這少年竟感受到一絲
寒意。倒不是他認為曲永韶有什麼威脅,或許是曲永韶給他的印象太乾淨純粹,像
涉世未深的孩子,所以就連天真到殘忍的那一面也很相像。
  徐絳昕拿出一瓶藥,倒出一顆丹藥給他說:「這是續命的丹藥,今後你要天天
服食,把命吊著。」
  曲永韶問:「為什麼要我吃這個?我快死了麼?」
  「那妖魔逼迫你和他結契,我擔心他一死,你的性命堪憂,之前你昏迷時我也
已經讓你服過此藥。不過服藥只是一時之計,為了讓你活下去,我們必須盡快結契。」
  此時外面傳來僕從的聲音:「稟少主,夫人請您過去主院大廳。」
  徐絳昕淡淡回應:「知道了,這就過去。」看來是曲永韶醒來的動靜很快傳到
趙穎芳那裡,他安撫曲永韶說:「你慢慢吃,吃飽的話讓外面的僕人帶你回房,我
先去見母親。」
  「徐大哥慢走。」
  徐絳昕邁出的步伐微頓,終於不是喊他仙督了,他心裡高興,去見一臉怒容的
趙穎芳也沒受什麼影響。趙穎芳對曲永韶極為不滿,覺得他根本是禍害、災星,把
鳳鳴山莊搞得一團亂,還找來其他族老要把曲永韶弄走,不過徐絳昕才是此時山莊
真正的掌權者,但他還是好生哄騙母親說:「他如今雖然修為廢了,不過天賦還在,
我依然是要和他當道侶的,此時只是過渡時期,長遠看來對我們山莊仍是好的,母
親也能明白不是?」
  趙穎芳想到之前自己灰頭土臉的逃出山莊就一肚子火,不過她也需要靠丹藥維
持修為及美貌,一想到那丹修還有點價值,這才壓下火氣點頭答應:「好吧,既然
你都這麼講了,為娘哪次不依你?只是你切不可再像前日那麼莽撞行事了。還有,
你爹的毒和他不是一樣的麼?怎麼不給你爹先解毒?」
  徐絳昕嘆氣告訴他們實情,徐廷曄倘若解毒就會因為失去修為而立刻衰老死去,
不是哪個修士中毒都能化掉元丹解毒救命的。
  趙穎芳和其他族老沉默下來,前者茫然問:「那怎麼辦?難道就讓你爹一直躺
在那裡?」
  徐絳昕說:「眼下只能這樣。現在沒有解藥,將來說不定會有。」他其實已經
不怎麼關心此事,他清楚母親是怎樣的人,他們母子都只是憂慮自己的處境,過去
怕沒有靠山,現在怕失去利益,如此而已。
* * *
  曲永韶被安排住進徐絳昕的院裡,雖然不同房,卻離得很近,徐絳昕安排了十
多名侍從跟著他,美其名是他還虛弱,需要人隨時伺候,但他卻覺得自己被監視。
而且徐絳昕還告訴他要在冬末舉行結契儀式,這也讓他很疑惑,他們都還沒重新培
養感情呢,這麼著急做什麼?
  徐少主的母親來見過他一回,帶了不少補品,話裡話外都在誇徐絳昕跟山莊,
暗示他是被救回來的要知恩圖報云云,只是他沒放心上,念在好歹是位長輩就敷衍
一下。
  但是隨時都有人盯著,讓他實在很不自在,若直接向徐絳昕抱怨說不定又會人
覺得他不識好歹,於是他決定換個方式。他特意挑了一個少年當目標,大小事盡量
使喚那少年,不過他對少年的態度很好,常常對那少年笑,閒著無聊也要跟那少年
聊天,逗那少年一起笑。
  徐絳昕見到他跟少年常聊得有說有笑,很快就把那少年遣去別處了。曲永韶又
用類似的手段陸續讓一些侍從被遣走,十幾天後只剩一位年紀稍長的婦人和一位中
年人。
  曲永韶由此試探出徐絳昕對他的佔有欲極強,只是表面像個君子罷了。那兩位
年紀較長的侍從依然緊跟著他,似乎是以為自己趕人的法子對他們無用,不過曲永
韶可不這麼認為,他故意在徐絳昕面前露出悶悶不樂又有些怯懦的樣子,等徐絳昕
來關心時,他猶豫半晌就訥訥交代了:「我覺得秀姨好像不是很喜歡我。」
  徐絳昕疑問:「怎麼會呢?秀姨是出了名的脾氣好啊。」其實伺候曲永韶的人
都是他挑過的,但他也認為人都是會變的,只要沒伺候好曲永韶,那些人也就沒有
在這院裡待下去的意義。
  曲永韶說:「不管我說要去哪裡她都有意見,還說是你不允,我想進廚房做點
吃的,她也說怕我受傷不讓我碰廚房裡的東西。她嘴上說是為我好,可我覺得她是
怕惹麻煩,又嫌棄我笨手笨腳,明明她也沒見過我料理,又怎知我會不會呢?」
  徐絳昕安慰他說:「秀姨自己也有孩子,注意的事情多,難免會忍不住叨念你。
其實她也是善意,不過你若不習慣,那我再看有誰能替她。」
  「那你先讓她別來吧?不然她累,我也不習慣。還有呂叔……」
  「呂叔怎麼了?」
  曲永韶抿了抿嘴,眼神游移。
  徐絳昕瞇眼問他說:「呂叔穩重,做事可靠,他有什麼問題麼?」
  「沒有啊,呂叔是很好的,他特別照顧我,就連有時候衣繩沒繫好,他也幫我
整理,沐浴時忘了帶乾淨衣裳,他也幫我拿。畢竟先前的人不在嘛,我只是覺得平
日裡太麻煩他了。他說我像他兒子一樣,所以很寵我,我也挺高興的。你看我今天
的髮髻特別整齊不是?平常我只是拿根簪子隨便弄,今天他看不過去,教我怎麼挽
好髮髻,還幫我梳髮,就算他念我幾句我都覺得心裡暖。你要是遇上他,記得幫我
謝他,平日裡我不好意思講。」
  曲永韶大力讚揚呂叔對他的疼愛,當然幾乎是加油添醋,甚至捏造事實,比如
梳髮挽髻的事、幫忙拿衣服的事就是編造的,隔天秀姨跟呂叔都沒再出現在曲永韶
眼前了。其實徐絳昕並不全然信曲永韶的話,但重要的不在於他信不信,而是他壓
根不想讓曲永韶和任何人親近。
  曲永韶透過這些事觀察徐絳昕,他認為徐絳昕並沒有這麼相信自己,而他也同
樣不相信徐絳昕,因此先前徐絳昕告訴他的那些身世和經歷,或許有一些是事實,
但掺了更多的謊言也不一定。只不過他沒有太多時日逐一驗證,因為很快就要入冬,
而冬末徐絳昕就要和他結契,他並不想在毫無記憶的情況下和任何人許下終生。
  可是他衡量再三都認為現在還不是逃跑的時機,太早逃跑,就算一時逃離鳳鳴
山,依徐絳昕的本事和人脈,可能很快就會把他逮回來了。
  為了逃避和徐絳昕單獨相處,他每天都會跑去密室探望徐莊主。山莊裡有不少
人對他頗有微詞,不是說他仗著外貌欺負人,就是說他禍害少主,但也因為他天天
去探望徐莊主的緣故,徐家的長輩們稍微對他改觀,連徐絳昕似乎都因此頗感動。
  這天戶外下了一場小雪,但很快又放晴了,曲永韶帶了把傘去看昏睡在壽棺裡
的徐廷曄,密室裡就只有他和這個活死人,這反而是他在鳳鳴山最自在的時刻。
  「徐老頭兒,我又來看你啦。」曲永韶帶了一些酒來喝,還備了張椅凳。他自
斟一杯聞了聞,滿意道:「香啊。你們莊裡的酒還挺不錯的,不過你現在喝不到,
我幫你乾了吧。哈哈。」
  幾杯酒入喉,曲永韶拿傘輕戳徐廷曄的手臂說:「噯我說你啊,沒事生徐絳昕
做什麼呢?俊是俊,可又不是我喜歡的那種,我喜歡……眼睛更長一點,秀一點,
眉毛再濃些,看起來冷冷淡淡的,其實很溫柔的那種,你兒子看起來好溫柔有禮啊,
可我覺得他骨子裡根本不是這樣。」
  被曲永韶喊成徐老頭兒的徐廷曄其實並不顯老,模樣還是個青壯年人,為了好
好保存他的肉身而被剃淨了長鬚,看來不像徐絳昕之父,更像其兄長,只是鬢邊白
了幾綹頭髮,相貌也是英俊的,他並非一開始就是習武天才,而是自幼刻苦修煉,
一心只有劍道。
  曲永韶也聽說過一些徐莊主的事,他打了一個酒嗝,揉揉眼望向棺裡的徐莊主
說:「你追求的道只有劍,娶妻生子只是為了履行對這山莊的責任,也難怪他們對
你只是這樣了。聽說你為人正派,講信義,這也是應該要有的品德,不過人不是死
物,其他人不是你的刀劍,唉奇怪了,我原先想說什麼來著……喔,對了對了,你
該不會對待妻兒也像對待其他人一樣吧?那可不行啊,如果還能讓你醒來,你會不
會有一點懷疑自己追求的東西值不值得?」
  徐廷曄靜靜躺著,活著也跟死了沒兩樣,曲永韶倒了一杯酒湊到他臉旁說:
「你喝不了,那給你聞一聞吧。前輩,我其實懶得關心他人死活,不過現在我好像
是被你兒子軟禁了,只能找你發牢騷,他是你生的,你就得聽我講這些啦。我看你
也有些可憐啊,應該也沒虧待過自己的妻兒,可他們都不來陪你說話。你兒子說我
爹娘死在秘境裡了,要是我爹娘像你這樣啊,我一定會想辦法救活、救醒他們。」
  講到這裡,曲永韶覺得心裡空蕩蕩的,有些難受,他摸了摸心口,覺得這裡曾
被填滿,但後來又被挖空了。
  正因為什麼都不知道,曲永韶變得非常多疑,雖然他本來就如此,但現在他由
於缺乏各種人情世故的顧慮,神態行為都變得有些乖張。在徐絳昕的准許下,他是
能見客的,不過那些客人多半來者不善,不是徐絳昕的追求者就是競爭者。
  曾自以為能當上仙督夫人的孫家千金孫蓉就很鄙視曲永韶,拜訪鳳鳴山莊途中
一直在罵曲永韶,可是等真的見到曲永韶時,她一個字都擠不出來,她從沒見過那
麼俊美出塵的男人。
  因為徐絳昕告訴曲永韶偶爾見一見外人,到時結契儀式不會那麼緊張,曲永韶
就答應了。徐絳昕為了籌備婚事,也為了讓曲永韶習慣面對客人,通常不會親自在
場,曲永韶會客時也只有負責端茶的侍從。
  「孫娘子坐啊,妳也許比我熟悉這裡,請自便。」曲永韶吃著剛剝好的花生米,
半點都沒有要待客的意思,像個不懂事的孩子坐在原位,也不起來招呼人。
  可是孫蓉壓根不介意,她愣愣望著那男子好一會兒,心想這個像天仙般的男子
就是曲永韶麼?那些無禮的態度也被她忽略了,好像天上神仙本來就該那樣淡泊的,
不會特意多瞧他們凡塵一眼。
  孫蓉身旁的侍女更是出神得厲害,主僕幾個都傻在門口,看得曲永韶發笑:
「呵,孫娘子在瞧什麼?我臉上沾東西了?」
  孫蓉回過神來,讓侍女把東西擱桌上說:「不、你的臉很乾淨,是我失態了。
這是賀禮。」
  孫蓉離開鳳鳴山莊後,一路上都很安靜,她的侍女們也是,見過曲永韶的人多
半都是這樣的,即使肉身走遠了,魂魄也像是落在曲永韶那兒一樣。孫蓉回家見了
父母親聊起曲永韶,只說了:「是個很好的人,徐少主他實在福氣。」她想,不是
徐絳昕眼光好或壞,任誰見到曲永韶都會忍不住喜歡的,若再相處下去也難免心生
妄念,可她卻覺得徐少主似乎配不上那曲永韶,這想法有些古怪,她也說不上是怎
麼回事,因此沒有多言。
  之後曲永韶也見了其他名門世家的訪客,都說是來送賀禮的,但多半是來試探
曲永韶,因為其中有些都是被曲永韶教訓過的修士,不過徐絳昕並不清楚這些。曲
永韶也從中打探到不少有用的消息,比如狄家的人說從前他們為了降妖而擾亂凡人
民居,被他給打服了,狄氏還算厚道,並沒有因他失了修為而落井下石,反而額外
送他一些固本培元、修復傷損氣脈的好藥,以及防身用具,不過也不乏來挑釁的,
像是魏家少主,魏燃。
  魏燃當初被曲永韶教訓得很慘,因為太丟臉而禁止知情者張揚,所以就算徐絳
昕想查也查不出來,當他聽說徐仙督要結契的對象叫作曲永韶,是個凡人,當即起
疑心想來一探究竟。他也做足表面工夫帶賀禮來,看到曲永韶逕自坐在院子裡盪鞦
韆就來了火氣,走上前咬牙道:「在下魏燃,是來祝賀的,這些賀禮我先讓人送到
屋裡去,你我就在此敘敘舊吧。」
  曲永韶歪頭問:「敘舊?我認識你麼?」
  魏燃額冒青筋:「你真的不認得我?」
  一旁魏家僕從忍不住說:「我們少主親自過來祝賀,你身為准仙督夫人怎麼是
這樣的待客之道呢?」
  這兩天剛剛來伺候曲永韶的小ㄚ頭也是個口齒伶俐的,她說:「我們公子對誰
都是這樣的,少主說公子體虛,最好常保身心舒暢,所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請魏
少主見諒。」
  魏燃狐疑:「你真成了凡人了?我不信。」
  曲永韶坐在鞦韆上瞅他說:「隨便你信或不信吧。」
  魏燃倏地捉住曲永韶的手臂將人拉起來,曲永韶蹙眉,冷冷睨他一眼,他立刻
鬆手往後跳開一大步,而後回過神來,面紅耳赤的站在那兒講不出話。過去被曲永
韶暴打的陰影比他以為的還深刻,那個不必掐訣念咒就毀掉他身上所有兵刃、法器
的恐怖傢伙,如今淪為凡人,但依舊只要一個眼神就讓他膽寒麼?
  魏燃握緊了袖裡不住顫抖的手,吁了一口氣行禮拜道:「恕我一時失態了,我
只是不太能接受你變成凡人,你以前那麼……」
  曲永韶說:「我以前很厲害是不是?」
  魏燃有點僵硬的點了點頭:「我想應該是比仙督都還厲害吧。」其實仙督也沒
有要求一定是修為最高的人來當,而是最能運籌帷幄、最能平衡修真界勢力的。
  曲永韶看出魏燃對自己有所畏懼,彎起一道笑弧問:「我以前對你不好是麼?」
  「也不算是、應該說是不打不相識吧。」魏燃覺得丟臉,不太想據實相告。
  「那我們算是朋友囉?」
  魏燃聽他這麼講,表情有些迷惘的抬頭迎視,看到那雙澄亮俊麗的眼眸注視過
來,他的心跳得有點快,好像曲永韶這傢伙也不是那麼討厭了。
  曲永韶走近魏燃說:「是朋友那就好了,我還擔心是我以前打過你呢。」
  魏燃複雜的笑了下,聽曲永韶說:「因為要是我打你,肯定是你做了不好的事
情啊,不過你都帶禮物來,還特地走到這裡和我聊天,我們應該就是朋友吧?謝謝
你啊,到時候多喝幾杯喜酒,鳳鳴山莊的酒很不錯的。」
  魏燃乾笑著,心裡怎麼忽然又有點酸澀了。他已經忘了自己本來是要挑釁、試
探、找碴的,曲永韶說他們是朋友,他竟也有點當真了麼?看來這個人的確是失憶
了啊。
  魏燃離開前,趁其他僕從都不在時,湊近曲永韶身旁小聲說:「你失憶了,就
得更小心徐絳昕,他不簡單。」提醒完又退開來大聲道:「既然你平安就好,我就
不打擾你了。」
  伺候曲永韶的小ㄚ頭端茶水過來問:「公子,方才那魏少主說了什麼啊?」
  曲永韶看向那ㄚ頭微笑道:「他說妳鼻毛露出來了。」
  「噯呀、討厭啦──」小ㄚ頭慌亂跑開,曲永韶笑了兩聲,又倏地沒了表情盯
著她的背影。
  「唉。只是見個客人,怎麼這麼累?」曲永韶收回目光,摸著自己的手指,像
是什麼也沒在想,又像是若有所思。
* * *
  常月庵,曲紅葉在靜室裡打坐冥想,一束天光照在她身上,周圍有一些飄零的
花葉,她已經在此閉關數個月,近日卻有些浮躁,光束裡塵埃懸浮,緩緩落定,她
卻出了定。
  曲紅葉睜眼走出去,嘆了口氣,去瀑布附近曲槐夏常練功的地方找到她,碰巧
見到曲槐夏蹲坐在一棵大樹的樹枝上看信。那是傳信的法術,信的內容會在收信者
眼前顯現出來,有時是化作飛禽走獸跑到收信者面前要求收信。
  曲紅葉抬頭喊:「妳在看什麼呢?」
  槐夏訝異看著樹下喊:「二姐怎麼這就出關啦?」
  曲紅葉簡短說:「心神不寧,無法入定。」
  「我看聶哥哥來信,他說江叔和大哥他們和他會合後要去鳳鳴山莊找小弟。」
  曲紅葉眨了眨眼,疑問:「小弟不是跟寒墨回無名島了?」
  曲槐夏跳下樹跟二姐解釋:「二姐一直閉關不知道,前陣子小弟來信說要跟寒
墨來神洲,想找煉丹的材料,也會來找我們,不過他想先去澤天秘境找爹娘。本來
每個月小弟都會給我們來信的,最近卻音信杳然,江叔叔和大哥他們聽說徐仙督要
和一個叫曲永韶的人結契,特地傳信通知我們。」
  「那人和我們小弟同名同姓?」
  「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肯定出了什麼問題,大哥他們說要一塊兒去鳳鳴山莊
看看。我正打算回信,還以為妳在閉關就沒找妳,既然妳出關了,那我們一起去吧。」
  曲紅葉點頭:「先將此事說給師父聽,師父會讓我們去的。」
  曲槐夏嘆了口氣,抱住二姐撒嬌道:「我真擔心小弟,不過好多年沒看到其他
人了,心裡又有點期待。小弟會沒事的吧?明明他跟寒墨才是道侶不是?怎麼忽然
在徐家了呢?」
  曲紅葉摸摸三妹的腦袋安慰:「等我們會合後再議吧,江叔叔跟大哥都在,小
弟跟寒墨還有我們呢。」
  即使分開多年,他們總會藉法術分享彼此修煉心得,互報平安,就如同一家人
沒有分開過那樣。曲槐夏自我安慰道:「說不定小弟他們沒事,是虛驚一場呢,那
我得備好他跟寒墨的賀禮,還有江叔叔跟大哥的賀禮。我們走的時候,小弟還很小
呢……不知道他變多少了。」
  曲紅葉淺笑:「再怎樣變也是小弟啊。」
  曲槐夏做了個怪表情,俏皮道:「那可不一定,我怕我認不出來嘛。男大十八
變啊。」
  「妳真是……」曲紅葉被三妹給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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