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李綠維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幸好今天是週末，他在一個很安全的範圍，他不用面對
現實的壓力，只需要完全專注在「失去」李赫賢的痛苦就好。起身時，因為渾身發軟的緣
故，他路走得歪七扭八，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走向冰箱。
他奮力地打開冰箱，裡面有陳知墨昨天放回去的炸雞，冰淇淋桶大概在冷凍庫。不過這些
都不是李綠維的目標，他轉向冰箱側門，拿起修長身形的柳橙汁就往嘴裡灌。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直到嚥得太慢，他嗆咳幾下，柳橙汁灑在身上、地上，他才停止。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抹了抹嘴角，他喃喃地說：「清醒了。」
陳知墨看過幾次這樣的起床儀式，第一次目瞪口呆，第二次不可置信，第三次抽搐著嘴角
想要勸他，第四次極力阻止，但到第五次就放棄了。李綠維總有一些奇怪的堅持和常規，
不這麼做他會渾身不對勁。
他簡單地整理了一下環境，洗漱完之後家裡的門鈴響了。
不是陳知墨，因為他有鑰匙。李綠維心裡難免緊張，他不喜歡新的人新的事物，未知，等
等等。他很慶幸貓眼的發明，讓他這種人可以很快地確認然後安心。
他立刻打開門，是永皓。
「給你。」永皓將一個塑膠袋塞進他的手裡，並且走進門來。
「這是什麼？」李綠維低頭，看見裡面的奶茶和蛋餅，他才想起自己已經錯過了早餐時間
，不由得感動地說：「謝謝。」
永皓瞥了他一眼。「這不是我買的。」
「嗯？」李綠維一邊小心地把紙盒的橡皮筋拿開，一邊含糊地應聲。
「我來的時候就掛在門把上了。」
「咳。」
李綠維差點把嘴裡的原味蛋餅吐出來。不過轉念一想，口中的味道真的不錯，是他喜歡的
雙層蛋餅，裡頭沒有多餘的培根或起司。
嚥下去之後他才道：「萬一我吃了中毒怎麼辦？」
「你還不是吃下去了。」永皓正打開冰箱，將自己帶來的冷凍食品一個個放進去，「況且
，十之八九就是你鄰居幹的吧。」
「啊。」李綠維想了一下，「應該是陳知墨。」
「一定是他。」
「世界上沒有百分之百的事。」
「例如你哥還是離開你這件事？」
「呃。」李綠維再次重傷倒地。
「你的鄰居對你真好，還買早餐給你。」永皓俐落地把兩瓶柳橙汁放在下層的最裡面，「
他不是你哥的朋友嗎？」
「他偶爾會這麼做。」
「偶爾？」
「嗯……大學期末考的時候。考研究所的時候。趕公司專案的時候。」
永皓一驚，站在原地一時無語。李綠維看她呆得太久了，要她自餐桌旁坐下，永皓這才慢
慢回過神。
「他不會是喜歡你吧？」
「誰？」
「你的鄰居。」
李綠維也楞住，兩人大眼瞪小眼。
「不可能。」
永皓用他的話回應：「世界上沒有百分之百的事。」
嘴裡的蛋餅味道有些改變了，有些食之無味，但李綠維還是在思索出什麼之前嚥下，畢竟
雙層蛋餅的口感還是很好，很有嚼勁。快速地吸了奶茶幾口，他抹了抹嘴。
「我有一個理論。」永皓說。
「我不知道你的理論，不過我一點也不想聽。」
「但這個跟你哥為什麼離開你有關！」
李綠維掙扎，永皓太知道怎麼拿捏他了，僅僅只是遲疑了兩秒，他便飛快地點頭，一臉凜
然，頗有壯士斷腕，毅然赴死的味道。
永皓吸了一口氣，「會不會是——你哥喜歡上了陳知墨。」
「呃。」
「但是陳知墨喜歡的是你。」
「唔呃。」
「然後你呃……喜歡你哥？」
「唔呃啊啊。」
永皓因為李綠維越來越扭曲的臉而有些心虛，他好像在無聲地說：這種程度還想當編劇，
荒謬讓他抽搐嘴角。他寧願花錢去看三流肥皂劇！
「連續劇都是這樣演的！」永皓撇撇嘴，「BL小說也有這種流派……三角關係是不敗的劇
情發展、呃。」
「……」李綠維的臉扭曲得讓永皓適時閉嘴，他說：「我們的世界不會有第三個人。」
可惜永皓的忍耐並不持久：「但你哥還是離開了你。」
「噗呃。」李綠維按著胸口，不知道是一口氣沒喘上，還是一口老血要噴出來。他痛心疾
首地說：「三角關係是什麼東西？為什麼會有『三』這個數字出現？我只要兩個人就好！
」
「……他已經震驚到胡言亂語了。」
「永皓？」
「咳。」永皓立刻打直背桿，「就是一段兩人關係中出現第三個人，上演我愛你，你愛他
，他愛你。
「他要跟我搶李赫賢嗎？」
永皓「蛤」得太大聲，「難道沒有另外一種可能嗎？」
「什麼可能？」
「他喜歡你，但你哥喜歡他。」
李綠維的腦袋有一層其他人都沒有的殼，比常人的反射弧還要長些。永皓的這句話他消化
得很慢，到最後眼神已經渙散，滿臉混沌地看著永皓，好像是個解不出題目的小學生，看
起來怪可憐的。
「李綠維？李綠維？」
「……啊？」李綠維回過神。
「你有聽懂嗎？」
他答得直接：「沒有。」
「意思是，」永皓無視李綠維想要捂住耳朵而表露恐懼的臉，翻了個白眼後大聲道：「『
他』等於你的鄰居，『我』等於李綠維，『你』等於李赫賢。我愛你，你愛他，他愛你—
—李綠維愛李赫賢，李赫賢愛——對了他的名字是陳知墨——李赫賢愛陳知墨——」
她竟然還講了兩次！兩次！李綠維捂著胸膛，眼前一黑。
「——但，陳知墨喜歡的是李綠維。」永皓不確定李綠維有沒聽清最後一句，於是在他臉
前揮了揮手，「需要我再說一次嗎？」
李綠維一個冷顫，眼前瞬間恢復光明，「不需要！」
「我只是說一種可能。」永皓問：「你覺得這個可能性有多高？」
「陳知墨不會出現在我們的世界！」
「可事實就是——」
「不要——」
永皓理智線斷掉，搶著道：「李赫賢就是不在！他甚至不接你的電話！不和你聯絡——買
早餐給你的也是陳知墨！」說完她也感到荒謬。若是尋常小說，這不過是小情小愛的失去
與找尋，可他們又不是普通意義上的三角關係。
李綠維垂著腦袋，身體弓起，蛋餅只剩一口，醬油已經浮出一層油，奶茶也被融化的冰塊
分層。
他的腦袋越來越低，額頭幾乎要埋進蛋餅盒裡面。直到永皓的耐心到達極限，他才維持著
這樣的姿勢，聲音慢慢地藉由發散與桌面的反射傳到永皓耳裡。
「不可能。」他說，「百分之百不可能。」
「為什麼？」她耐著性子問。
李綠維的嘴巴一張一闔，可有好半晌都沒有半點聲音。
永皓又問了一次：「為什麼？」
這次，李綠維終於艱難地吐出聲音。
「李赫賢和我，不會喜歡上一樣的東西。」
＃
李綠維從前並不認為自己有多怪，至少在升上國中之前，他全然無知。在他們的央求下，
母親親自向學校要求讓他們兩個同班。一開始他們很受歡迎，儘管雙胞胎已經不是太少見
的存在，但他們依然獲得了不少的關注。
在他沒有意識的情況下，第一個禮拜過後，有什麼悄然改變。他的周圍變得很安靜，說實
話，李綠維反倒樂得輕鬆，他不喜歡太吵雜的環境，而他的世界只要有李赫賢便足夠。
李赫賢在「外面的世界」與他截然不同，李赫賢有不少朋友，下課時間也不一定會全部分
給他。不過李綠維對這一點也不在意，因為他很清楚他們擁有一個誰也進不來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的體育課，一向是個資優生的李赫賢，突然和一位同學爆發了激烈的爭執，幾
乎要打了起來，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李綠維連忙擋在他面前。
我有說錯嗎？李綠維背對那位同學，努力地按著李赫賢的肩膀，後面卻傳來少年特有的嘶
啞和尖銳：「他就是個怪胎！你的弟弟就是個怪胎——」
李綠維突然就壓制不了李赫賢，無論他怎麼喊：停下！停！可李赫賢就像是失去理智的野
獸。他第一次聽見認識十幾年的李赫賢發出這麼恐怖的聲音，吐出的話是多麽可怕。
他聽見李赫賢說：我要殺了你！
如果問李綠維，活到現在有沒有個恨不得去死的對象，他的回答是：沒有。百分之百，這
沒有任何機率問題。他從來沒有討厭到一個人至這種地步，他沒有這麼多心思。
可是李赫賢卻宣布似地說他將會殺死一個人。
之後並沒有鬧上叫家長，沒有真正肢體接觸的暴力似乎難以稱得上是「暴力」。日子照樣
過，不過李赫賢再也沒和那個人說過話——確切來說，再也沒有人和那個人說過話。
李赫賢永遠是第一名，從班級第一到全校第一，老師心目中的好學生，同學們之間的人氣
王。那個同學的名字李綠維已經忘了，不過只記得他最後並沒有在這個學校畢業。國二的
下學期，那位同學屢次被抓到抽屜和置物櫃藏菸，甚至還有對同學實施暴力的意圖，最後
在缺席數堂課後被迫轉學。
那次衝突後的晚上，李赫賢突然問他：你現在最討厭的東西是什麼？
他看著李赫賢因為難以發洩，而自己自己咬破的嘴角說：「讓你受傷的人。」
然後，他看見李赫賢笑了。即使是拉扯嘴角使傷口發熱，他的笑意卻越發深刻，和疼痛交
織在一起，反而成了讓他印象深刻的笑容。
李赫賢說：「我們可以喜歡不同的事物，但必須討厭同樣的東西。」
「嗯。」李綠維抓住他想要去摸嘴角的手，用力地點了點頭，滿臉認真，「絕對。」
李赫賢很滿意，可沒有料想到李綠維接下來的話。
「如果是你喜歡的，我絕對不會喜歡。真的。李赫賢。」他認真地道：「因為世界上我最
喜歡的，是你。」
李綠維至今不知道這句話哪裡說錯了。因為說完話的瞬間，李赫賢露出了快要哭出來的表
情，十分稀奇，他已經很久沒有表現出這麼露骨的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