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尖峰時段超市裡人潮洶湧，楊看著標價，腦中快速盤算著價格。
蒜頭一袋120元？家x福的福利蒜頭只要99元。
洋蔥一顆49元全X一顆只要39元。
衛生紙90抽6入159元？大x發自有品牌20入也是159元，還是120抽！
「太貴了嗎？」一旁觀察他臉色許久的哈扣忽然開口。
楊立刻搖頭，說：「統一在這邊買比較方便。」
「還要買什麼？我去拿。」
「還需要兩把美生菜跟雞蛋。」
「好！」沒待他說是哪個牌子，哈扣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人潮中。
楊想起自己曾經太執著省那一塊兩塊，讓雙方都不愉快。當時的自己買東西只看有沒有優惠，哪邊採購最低價，衣服總是萬年不變那幾套快時尚購買的福利品，能穿就好。
相較於自己的低物欲，當時的伴侶則是全然相反的拜金月光族，錢總是左手進右手出。雖說後續對方拿走他的存款與別人雙宿雙飛（最後對方新歡幫忙還錢），但他始終認為，情感生變的關鍵在於兩人價值觀相差太多。
他注意到哈扣雖然不像前任小龍女那樣鋪張，然而身上總有是有一些單品名牌。
說起這兩人的差別，小龍女是暴發戶，各種名牌琳琅掛滿身上，用錢堆疊出自己的存在感，只差沒大寫「老娘很有錢」。
反觀哈扣就是公子哥，用好東西純粹為了取悅自己。他偏好小眾精品，不經意的呈現鞋子上、皮夾上、T恤上，低調不張揚，然而識貨就會懂。
楊曾經偷偷查了哈扣鞋子上的logo，居然是一雙萬把塊潮牌鞋款！
他問哈扣為什麼喜歡這看似平凡的白布鞋，哈扣可以嚴肅地把這鞋的每個設計曲線都講一遍。
那明明只是一雙白色布鞋而已！
這就是哈扣，不拘小節，卻也異常講究。
可以一起吃路邊攤最便宜的滷肉飯，也可以去高級鐵板燒點最貴的菲力牛排不眨眼。楊注意到，哈扣從來不在乎價格，只在乎實質的東西好不好，這種不計成本的消費觀，有時候讓楊覺得哈扣比小龍女還失控。
遠遠的，楊看見哈扣手上拿的東西，心裡暗叫不妙。
哈扣手持兩盒美生菜，對，是兩盒，因為他挑了用塑膠盒包裝起來的，知名牧場鮮食專用有機品牌，一盒168塊。楊從來不敢瞻仰有機那一區的任何菜葉，那一區都是冷藏區的貴族。他都跟其他平民去搶一袋45塊的國產美生菜。
再看看哈扣另一手拿著冷藏有機土雞蛋，一盒185塊8顆蛋，一顆要23塊！他平常都是拿一盒50塊10顆裝的，不用冷藏那種。
楊想起最近因為疫情而下滑的生意，還有那些代繳貨款與店租，頓時肉痛。
「我買錯了嗎？」哈扣看著楊糾結起來的眉頭，而後一臉認真的說：「這牌子的美生菜很讚，我們家烤燒肉都買這種。這種有機蛋也是比較厚實，吃起來很不一樣，你吃過就知道。」
你吃過就知道。沒為生活焦慮過的人，才能如此輕易說這句話吧。
楊在內心苦笑，是啊，一顆5塊的蛋跟一顆23塊的蛋，當然是非常不一樣的。
楊默默地把美生菜與雞蛋放進籃子，感覺內心在淌血。
以前的自己會苦口婆心的勸說對方，而今卻努力說服自己接受。
錙銖必較是為了未來更好的生活，現在他更怕自己的吝嗇重蹈覆轍，把兩人的未來也賠了進去。
然而客家DNA在血液裡滾動，是不會這麼輕易的放過勤儉的靈魂。
經過牛奶櫃，楊說：「順便買點牛奶做烤布丁好了。」
哈扣眼神瞬間亮起，睜得非常圓亮。
只是楊的手才剛碰到下排特價57塊的牛奶，哈扣已經把一罐189元的北海道牛乳放入籃裡。
「這牌子看起來很好喝。」
「......」
楊深吸口氣，語氣平和的說：「做布丁的牛奶，用這個牌子就可以了。」
「喔....」哈扣把牛奶拿出，小聲的說：「這牌子看起來很好喝。」
楊的心情複雜，最後只是嘆了一口氣：「好吧，就換個牌子喝喝看吧。」
最後結帳時，哈扣飛快地掏出信用卡：「我來。」
楊連忙攔住他：「我說過，我來付就好。」
收銀員冷冷盯著他們：「兩位先生，後面還有很多人在等。」
楊越是想把哈扣的信用卡抽起來，哈扣越是堅持要付，情急之下，哈扣脫口而出：「我賺比較多，我來出吧！」
收銀機上跳出的數字，是平時補貨開支的一倍。
楊動作一頓，哈扣趁機把信用卡遞給收銀員，搶著付掉了。
■
你會介意另一半賺得比自己多嗎？
在這個追求平權的時代，介意收入這種事情，代表他骨子裡還是很傳統的吧。
走到停車場時楊還在思考這件事，他將滿滿的物品放在麵包車的後座，回到前座，看見哈扣乖巧地坐在副駕吃著剛剛買的霜淇淋。
那只是超市賣的一隻12塊的香草口味冰淇淋，但哈扣卻吃得津津有味。楊看著也微笑起來。
發動引擎，二手麵包車轟隆作響，像個老人發出的咳嗽聲，而後上路了。經過減速丘，不穩的車身劇烈起伏，霜淇淋就往哈扣的鼻子撞去，吃了一鼻子的冰淇淋。
哈扣十分惱怒：「才輾過一個坡就快解體，這台車很危險啊。」
「沒辦法啊，這是二手車。」
「要不要換一台？」哈扣像是忽然想起什麼，神情高興：「我們比稿比到X牌的休旅車，客戶有給我們員購優惠，你要不要換？」
「這一台......空間比較大。」
「休旅車空間也很大，而且坐起來很舒服，我可以幫你問業代，員購8折喔！」
楊知道哈扣出於好意，積極勸說他換車。可是，阮囊羞澀的財務狀況卻讓他如鯁在喉，對方越是一片真誠，內心越是隱隱刺痛。
他艱難地要自己不要往負面情緒靠攏，「我覺得現在這台還可以用......」
哈扣直搖頭：「我上次就想說，你開這台車我會擔心！」
「謝謝，但我現在真的沒想要換車。」楊伸出手摸摸哈扣的頭，哈扣知道這是對方委婉的暗示不想再談，高昂的情緒緩緩沈了下來。
哈扣囁嚅道：「如果是擔心錢的問題，我可以出啊。」
音量小聲卻清晰的傳到楊的耳裡，浮燥感頓時破表。
楊忍不住說：「我不想換車，不要再講這件事了。」
音量比自己預期的還要大聲，連他自己也嚇一跳，他看著哈扣呆然的表情，意識到自己語氣太衝動了。
他隨即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兇你的。」
哈扣搖搖頭：「沒事，是我太白目。」
然而這段插曲讓氛圍變得凝重，他們一路無語的抵達租屋處。
他們有試圖努力把低盪的情緒救起來，兩人一邊料理晚餐時，一邊聊天，然而那更像刻意無視某些正在擴大的問題。
如常的一起吃飯、看影集、滑手機、洗澡、做愛、睡覺。
楊看著閉上眼沉沉睡去的哈扣，輕柔的摸了摸他的髮，而後起身下床，輕輕的從床頭櫃拿出一只戒盒，凝視良久後，輕輕地放回抽屜深處，而後嘆了一口氣。
原本想挑一個平靜的夜晚求婚的，怎知在血淋淋的現實差距面前，他頓時失去勇氣。
■
為什麼他不求婚？
哈扣看著楊的背影，只是背影，卻彷彿能感知對方此刻的糾結心情。
楊為什麼嘆氣？
是不是，不想跟我結婚了？
心臟猛然緊縮，哈扣立刻翻過身背對楊，就怕對方看見自己開始泛紅的眼睛。
知道楊在規劃求婚已經好一陣子。
一開始知道是阿海那個笨蛋大嘴巴，無意中講出楊向阿海小許夫夫徵詢戒指款式。哈扣原先以為阿海在開玩笑，看見一旁的小許鐵青的臉色，瞬間明瞭這件事是真的。
哈扣想起去年楊說要帶自己去挑喜餅，那一刻自己像初戀中二生一樣臉紅心跳到不行。
在那之後，繁忙的店務與工作讓兩人無暇顧及其他，而後經歷疫情重創店內生意，短短一年各種變數席捲而來。
原本哈扣以為，求婚這件事就這麼算了。
沒想到白痴阿海洩露了這個秘密，讓自己又振奮起來。
今天的一切本來都很完美。
是個尋常的假日夜晚，他們第一次一起幫同居的家捕貨。如果可以，他更想去郊區的美式賣場逛個兩小時。
顧慮到楊前一晚開店太累，索性就在市區的中型賣場把備品補足。
一切都很完美，哈扣喜歡兩人並肩逛超市的感覺，挑選的每樣東西構築對家的想像，這些那些，都是為了「他們」而存在的。
看著那些民生用品，會有一種踏實的幸福感。
一切都很完美，雖然偶爾楊會出現微妙神色，在他把美生菜與雞蛋放進購物車時。
難道，是在糾結價格嗎？
哈扣立刻瞭然，關東煮店生意被疫情波及，很久沒有起色，這時候的楊應該更計較著用錢吧。
想想楊一路節儉苦過來就很心疼，自己就更應該替他分擔。哈扣不忍楊為了省那幾十塊屈就自己，寧可以自己想吃的名義，為他挑選更好的食材。
身為一個成熟識大體的伴侶，當然要能當另一半的支柱，經濟上他賺的比楊多，幫忙cover是正常的。
可是，好像從他搶著付帳開始，楊就怪怪的。
直到自己提出換車，楊終於忍不住對自己大聲的說：「我不想換車，不要再講這件事了。」
那音量之大迴盪在車內，哈扣意識到自己好像是被吼了。
這是第一次，楊對他是用這種不耐煩的態度。
楊很快的道歉了，而自己也接受了，感覺出來楊想一筆帶過這個插曲。
可是，哈扣心裡的疙瘩始終揮之不去，他想知道，楊到底為什麼變得這麼奇怪。
哈扣已經做好各種楊會求婚的心理準備，無論是吃飯時、散步時、購物時，只要有個風吹草動，他都敏銳的判斷是不是「那個時機」要來了。
已經到了神經質的地步。
經過昨天的事件，此刻哈扣腦中已經從「要被求婚了」轉變成「為什麼不求婚」。
兩人都隱藏不住低落的心情，相處起來氣氛總是微妙不已，就連朋友都看得出來。
隔著螢幕視訊，莉娜啜了口清酒，看著對面鏡頭消沈的哈扣。忍不住消遣：「搞什麼呀，你們不放閃我還真不習慣。」
「不好笑。」
「哈扣桑，你為什麼不直接問老闆呢？我看起來會通靈嗎？」
「我不敢問」哈扣語氣消沈：「我怕，他會說，他不想結了。」
「怎麼可能？他愛你愛得要死，不可能不求婚的啦！」
哈扣臉上立即浮現淺淺的紅雲，「是、是嗎？」
「當然啦！」莉娜忽然靈機一動，「要不這樣好了，你就逆求婚！」
「？」
「怎麼這時候你就特別遲鈍啊？」莉娜沒好氣：「逆求婚意思就是，換你主動出擊去求婚啊！」
哈扣茅塞頓開。「對耶！好！太好了！」
他露出燦爛笑容，耀眼的讓莉娜猝不及防，差點被閃瞎。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