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同飲杯中月、伍

作者: ZENFOX (☁禪狐☁)   2021-09-09 13:06:57
  潢山白猿所棲息的桃花林一向很早開花,入秋不久就已結實纍纍,深谷間瀰漫
微甜香氣,在深夜彷彿更濃郁了些。此時有兩人藏身在離樹林稍遠的山岩後方,其
中一個少年是小羊,另一個則是周諒。小羊嚥著口水小聲聊道:「聽說須久峰有個
很會釀靈酒的門派,那些白桃要是能交給他們肯定能釀出好酒。」
  周諒疑惑道:「哥哥你喝過酒啊?」
  小羊有些心虛:「在廚房幫忙的時候嘗過幾回而已,算不上是喝。」
  周諒皺眉睨他:「你身子弱不能飲酒,再犯的話我就去跟藍師兄講。」
  「別別別別,我不敢啦,你別告狀。可是我並不虛弱,只是因為詛咒的緣故才──」
  「對啦,怎麼不見藍師兄一起?」周諒打斷他的話,她只是有些納悶哥哥和藍
晏清寢房相鄰,藍晏清怎會不知道哥哥出門了?
  小羊撓頰回答:「藍師兄一早就不在,我就先傳符找妳過來啦。」
  「喔,可能是宮主臨時有事找他吧。」周諒說完從儲物戒裡變出一套淺縹色女
裝,她發現小羊愣愣盯著這套衣裳瞧,一臉興味跟他解釋:「我打聽到白猿似乎對
女子比較沒那麼凶,不會一下子就出手,所以想讓哥哥換上這身女裝。這是常師姐
送我的,我還沒穿過,換上吧。」
  小羊摸那衣料感覺柔滑舒服,淺淡似幻的青色讓他想起明蔚的眼眸,嘴角不覺
牽起一抹淡柔笑意說:「這顏色真好看。」
  周諒開心應和:「是吧。我也覺得這衣裳很適合你。」
  「嗯……啊?」小羊傻眼。
  「要是你喜歡,就送你啊。」
  「不、不用了,常師姐給妳的東西,妳轉贈也不好,再說我平常又不穿女裝。
又不是小時候那樣。」
  周諒講完自己也輕笑起來,眨著晶亮的雙眼期待看哥哥換上這套新衣裳,小羊
表情尷尬跟她講:「能不要一直盯著看麼?妳先去旁邊。」
  「那我幫你把風。」
  把什麼風啊?小羊被周諒逗笑,匆匆更衣,衣裳款式是靈素宮常見的輕簡勁裝,
其實修煉者無論男女皆衣著樸素,乍看和男裝也沒有相差太多,小羊這麼說服自己。
等他換好以後周諒不吝讚美:「哥哥真好看,清雅脫俗的小美人。」
  小羊瞇眼睨她說:「哪裡學來這樣講話的,真是。」
  「是真的,我還沒見過哪個師姐比你好看。當然,哥哥也很英俊的。」
  「加上後面那句簡直欲蓋彌彰。」小羊咋舌,天色越來越亮,他望向遠處白桃
林說:「我看林子周邊的桃果也差不多熟了,只摘幾個好像也不難,但是一會兒還
是先帶上我煉的隱身符再過去吧。這隱身符是特地針對精怪妖魔的,據說白猿大概
是凝脈期的獸類,這符能瞞過金丹初期,除非碰上修為更高的,不然一般看不見我
們。」
  「明白啦。」
  試煉是寅時一過就開始,弟子們皆能各自行動,也可選擇結夥完成。這次試煉
只要取得一顆白桃就算通過,即使是撿來的也行,只不過白桃必須完好無損。
  小羊遞給周諒一疊符紙並說明其用途,這些符不盡然都是為此次試煉所準備,
而是想給周諒平常帶著防身的,所以他趁前些日子煉好一堆符以備不時之需。
  周諒收下符紙向小羊露出微笑,她心裡很感動,雖然已經在靈素宮結識一些對
她很好的師姐、師妹們,但她明白若非小羊願意留在這裡,可能她連最初測出靈根
的機會也沒有就被送去山下了。小羊是真心把她當作親妹妹看待,她也同樣將小羊
當成親哥哥,是唯一的親人。
  周諒學哥哥那樣把符紙往額前一拍,符紙化作一蓬白霧籠罩自己,霧散後好像
沒起變化可是尋常精怪跟妖魔應該是看不到她了。她說:「小羊哥哥,等下要是有
什麼危險你就只管自己先溜吧,我能應付一陣子的。」
  「呸呸、不要遇上任何危險最好。不過白猿據說相當聰明敏銳,該不會聞也能
聞出我是男的?」
  「咦,是這樣麼?那隱身符不也就沒用啦?」
  「……我這符也能暫時隱去氣息,應該有效。」小羊汗顏道。他選擇相信自己
煉的符,他可是明蔚教出來的,但不知為何他好像聽到明蔚的笑聲。
  他們隱去氣息和身影接近白桃林,桃樹林一帶地勢險峻,地上一顆落果也無,
而且多數桃子似乎都被白猿先採走,只剩懸崖峭壁上的幾顆白桃。他們謹慎移至崖
邊,此時雲嵐正濃,小羊吞了顆攀雲丹隱遁在雲氣裡,挑中一顆完好的白桃摘下存
進儲物袋,朔風驟起,吹散了四周雲霧,一隻身形巨大的白猿猛然落到他面前,整
棵桃樹劇烈晃動,害他險些被震落深谷。
  小羊所在的桃樹牢牢紮根於崖壁上,他連忙抱緊樹枝穩住自己,高壯的白猿沒
有把桃樹弄斷,好像還跟他對上眼。小羊僵住不敢妄動,他看白猿煩躁不已的昂首
嗅氣味,應該不是真的瞧見他,白猿聽見谷底的騷動又變得面目猙獰,憤怒往谷底
趕過去。
  那頭白猿離開前還深深看了眼小羊所在的地方,小羊等牠離遠了才敢喘氣,同
樣藉符隱身的周諒趕到小羊附近小聲喊:「哥哥沒事吧?」
  「沒事。」小羊語調也還算平靜。
  「嚇死我了。」周諒年紀尚淺,閱歷不足,雖然不是沒碰過靈獸,卻沒見過像
白猿這麼危險的,要她說哪一點危險,大概是因為白猿太像人,太聰明敏銳。方才
那隻白猿起碼有八尺高,一掌拍來只怕不死也殘。
  小羊想起方才那白猿的樣子,若有所思道:「白猿似乎能隱約察覺有侵入者,
明明牠隨意揮打也能傷了我們,卻丟著不管跑掉了,谷底可能有事發生。」
  「啊!」周諒壓著嗓子怪叫,匆匆警告說:「又來了又來了。」
  話還沒講完就有許多白猿從桃樹林的一方飛馳而來,與上一頭白猿移動方向一
致,都在小羊附近的桃樹林開始往下跳,全都趕往深谷某處。小羊和周諒趕緊找角
落躲避,等獸群過去片刻,周諒開心道:「這裡的桃子都沒事,我們趕緊採完了回
去啦。」
  「我覺得有些古怪。」小羊伸手摘白桃,嘴上隨口說了這句。
  「嗯,我也覺得。那我們跟去看吧。」周諒總是想到什麼就立刻去做,性子急
得很。
  小羊訝問:「妳不怕?」
  周諒揮舞兩手手指,亮出她指間那些儲物戒說:「怕什麼?白桃已經採到手了,
去看個戲再走也不會怎樣,萬一出事我跟哥哥都能飛走。哥哥還有攀雲丹吧?」
  小羊抿了抿嘴有些無奈,頗後悔自己多嘴,但也敵不過好奇心,於是和周諒往
谷底飛。途中他看不少同門已經摘了白桃要返回,但他們一回崖上不久就被人用法
術打落,伴著一聲聲驚恐慘叫墜谷。
  「看來上頭也不安全,恐怕也出事了。」小羊不安道:「還是先去察看谷底是
什麼情形,白猿全都往底下跑也很古怪。」說話時他和周諒順便出手搭救其他人,
掉下來的人傷勢都不輕,開口就是慘叫或暈過去的,他們能救一個是一個,幫傷者
貼了隱身符後找個岩壁凹洞或小角落藏著。他救到一個傷勢較輕的同門詢問上面情
形,那年輕修士臉色發白說:「我也不清楚,還沒看清來者是誰就被打中腦袋扔下
來,八成是白猿出手的,牠們雖然凶悍,可也沒聽過會突然群體發狂啊。」
  周諒一臉納悶:「就是啊,我們一人偷一顆桃子也不算多,值得牠們氣成這樣?
算了,先跟牠們去看看就知道啦。」
  小羊還沒來得及喊住周諒,周諒已經擱下受傷的弟子往下飛,小羊只好匆忙跟
上,離開前還聽見那名被救下的修士虛弱道謝:「多謝二位仙子救命。」
  仙子?二位仙子?小羊這才想起自己換上周諒給的女裝,尷尬扯了下嘴角。他
和周諒尾隨獸群往谷底移動,也不敢貿然跟得太近,谷底有好幾道溫熱的風吹上來,
小羊喊了聲周諒,周諒急忙返回拉他躲進繁密林蔭裡觀望。
  谷底聚集一大群躁動的白猿,牠們對著一片火海憤怒咆哮,像是有什麼被困於
高張烈燄中,其間不時有雷電閃光落下,白猿對烈火有所忌憚,只能在火海之外又
跳又叫,或擊碎附近岩石發洩怒氣。
  小羊暗暗猜想:「雷火術,那不是靈素宮的陣法?可是怎麼回事,何必招惹
那一堆白猿?」
  周諒說:「哥哥你看,白猿採集好多白桃,都堆成一座小山啦。牠們這麼氣是
為什麼?那些白桃是拿來砸火裡的誰不成?」
  「不曉得,會不會是有誰惹惱白猿而被攻擊,為了自保的修士設下陣法防禦?」
  「我記得宮主他們提醒過,最好別挑釁白猿,也提醒我們千萬避免直接和白猿
鬥起來。」
  小羊不想無端被牽扯進麻煩裡,於是提議道:「我們去告訴宮主和長老他們。」
  周諒疑問:「等救兵來會不會太遲啦?要不要先過去救人?」
  「砰!」
  「砰砰!」
  「砰!」
  一連數名著靈素宮道服的修士墜崖,在小羊他們眼前摔得屍首扭曲破爛,周諒
害怕得嚥了下口水說:「上面也很不妙啊。」
  小羊思量道:「看那邊的雷炎術或許還能稍微擋一會兒,我們先回崖上救人。
走。」他想明蔚還能暗地護著他,應該不要緊,白桃樹林這裡出了不小的動靜,相
信靈素宮的人很快會察覺並派人過來,他們撐到那時就行了。
  白猿們在懸崖峭壁間跑跳起來就跟飛沒兩樣,本來牠們在峽谷山林間自在生活,
哪知靈素宮以他們糧食之一的白桃作為試煉內容,他們聞到複雜的人族氣息就有些
緊張煩躁,稍微起了衝突就陷入混亂。激怒白猿的修士被白猿捉住後不是扭斷手腳
就是砸到山壁受重傷,其他人看得驚怒不已,雙方也鬥得越來越厲害。
  凡事總有意外吧,小羊是這麼想的。本以為靈素宮事先有所防範,此時卻連一
位出來鎮住場面的長老也沒有,小羊跟周諒只能盡量藏好救下的同門。其中一位被
救的師弟說崖上來了天蘅教的人,天蘅教徒施法讓白猿先注意到靈素宮弟子們,趁
白猿和靈素宮混戰時搶摘白桃。
  周諒一聽罵道:「真是卑鄙,摘白桃應該各憑本事,原先也不必見血的。天蘅
教的人難道都是這樣!」
  小羊拍拍她肩膀沒說什麼,心中卻惶然不安。
  那名受傷的師弟認出周諒,連忙喊:「周師姐救救上面那些人,他們、他們被
天蘅教的人欺負得慘了。再這樣下去會死很多人。」
  周諒答應了,兄妹倆回到崖上果真見到天蘅教徒正為了掠奪白桃而殺害靈素宮
的人,周諒本欲提劍衝上去,小羊將她拉到陰影處躲起來說:「妳修為比我高,對
天蘅教眾施展幻術,我施符助妳。」
  「可行麼?」周諒心想她出去未必會打輸,不過對付天蘅教這些卑鄙的傢伙,
耍些手段也無妨,於是依兄長所講朝那些人施幻術,讓這一帶的人都以為白猿摘了
白桃跑遠,靈素宮的人也四散。
  天蘅教的人受幻術影響而放鬆警戒,其中一人說:「愣著做什麼?再乘勝追擊。」
  那夥人之中有位模樣特別白淨俊俏的少年否決道:「不要追了。還有,不要去
摘剩下的白桃。桃樹上有母猿及幼崽棲藏,最好別自己過去。」
  其餘人掃視周圍桃樹,嗤笑道:「哪有,半點白猿的氣息都感覺不到。你一個
醫修就閉嘴別在這裡發號施令啦。」
  其他天蘅教徒附和:「就是說。不過是個妖修。」
  俊俏少年面無表情警告說:「你們看不見是因為中了人家的術。目的達到就先
撤走,別再節外生枝。」
  「還不夠,能搶多少是多少,早就看靈素宮那些自以為高高在上的臭傢伙們不
爽了。而且你說我們中幻術,那你呢?」
  這夥人一個個都不聽勸,跳上樹想摘下堪比人頭大的白桃子,樹上母猿為了護
幼而撲向他們攻擊要害,有的被一口咬斷頸子氣絕,有的是擰斷脖子,還沒上樹的
人全部驚恐退回原來的陣法內。俊俏少年冷漠的臉上浮現淡淡笑意說:「我就說吧,
安靜撤走才是上上策,是不?」
  小羊聽那少年說完語尾的當下,也和其四目相接,有別於稍早白猿僅是感覺到
有侵入者在附近,少年是真的看見他了,這少年不是妖修?那怎麼能看得到施了隱
身符的他?他當即驚愕朝周諒喊:「被發現了,快走!」
  周諒心想既然曝露行跡,不如一戰,她抽劍躍出去喝道:「來不及啦,哥哥先
走!」
  周諒一揮劍就噴出一道驚人烈燄,短暫嚇阻天蘅教正殺來的修士們,那些修士
逃得快的只燒了頭髮眉毛,逃得慢的已是滿身燃火在地上打滾。這火並非凡火,是
周諒苦練很久的靈素宮雷火術,配合劍術更是殺傷力驚人。
  相貌俊俏而妖異的少年卻看也沒看周諒一眼,抬手隨意朝受傷的同夥修士撒藥
粉,一雙美眸直盯周諒身後的小羊看。
  小羊迎視那少年一雙冰藍瞳眸,加上那一頭銀白頭髮,詫異暗叫:「明蔚,他
和你好像、他──」念頭未明之際,一道冷光掠過眼前,他只聽到周諒驚慌叫他哥
哥,有隻微涼的手已經掐在他脖子上,那隻手乍看細瘦脆弱,可暗蘊的指勁能輕易
掐斷他頸脖,他因而不敢妄動。
  周諒在另一處酣戰,來不及阻止這事發生,只能憤怒瞪視挾持小羊的少年說:
「你最好別動他,不然我剝了你的皮!」
  少年嗓音清冷命令道:「那得看妳聽不聽話了。退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否則他
可要受罪。」少年的手指冒出銳利爪子,一看就知道那不是人族,指爪在小羊白嫩
的頸膚稍微按壓就畫破了一道細細的血痕。
  周諒看不得哥哥受傷吃苦,都快氣哭了,狠狠瞪了少年一眼以後轉身退進樹林
裡。她實在恨透天蘅教了,當初就是天蘅教的人挾持姥姥威脅小羊的娘親,害小羊
的娘親誤殺姥姥,而且天蘅教也處處和靈素宮作對,現在還敢上潢山搶白桃,新仇
舊恨真是結得越來越深。
  周諒悄悄釋出神識查探,感覺那少年並無殺意,卻又覺得崖邊的情勢有異,此
刻小羊已經被少年抓著跳崖,周諒再趕去已經來不及,只瞥見一抹宛若雲影的縹色
逝去,她驚恐衝上前,卻連哥哥一片衣角也沒能碰到。
  「哥!」
  往深淵俯瞰,底下林深如海,早就不見他們的蹤影,只剩深谷間的白桃香氣,
周諒只能拼命說服自己小羊會沒事,那少年總不會尋死吧?所以肯定是捉了她哥哥
躲進谷中了。周諒勉強定了定神要飛下去找人,身後突然傳來一句沉冷質問:「盛
雪人呢?」
  周諒嚇一跳,回頭望著藍晏清,接著眼泛淚光怒吼:「還說呢,要是你早些來,
說不定哥哥就不會被天蘅教的人抓了跳崖!」可她最氣的是自己沒能保護好哥哥。
  藍晏清一臉難以置信瞪她:「跳崖?妳在說什麼?」
  周諒揉了揉眼回答:「天蘅教的傢伙抓了哥哥往下跳,我要去找他。」她講完
發現藍晏清已經躍下懸崖,有些後悔告訴藍晏清這事,她實在不喜歡藍晏清對哥哥
的態度,可眼下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於是也提了道真氣跟著飛去找人。
* * *
  強風颳得小羊眼角出淚,但下墜時並沒被枝葉刮傷,抓他的少年身法靈妙,不
僅避開危險還能同時顧及他,他被帶到谷底某處水畔,地點算不上隱密,但是離騷
亂的地方也有好一段距離,暫時恐怕沒人能找來。
  異常俊俏的少年當著小羊的面開始寬解衣帶,稍微回頭說:「轉身不准看,看
到不該看的就挖了你雙眼下酒。」
  小羊撇了撇嘴,轉身背對那傢伙問:「你不綁著我,就不擔心我偷跑?」
  少年說:「你跟蟲子一樣弱,沒那必要。」
  小羊聽到少年下水的聲音,皺眉疑問:「現在不是洗澡的時候吧?」
  少年沒應聲,小羊在心底跟明蔚說:「明蔚你在不在?幫我看那傢伙在搞什麼
把戲,我得想辦法溜回去,免得周諒擔心。」
  明蔚說:「他在洗澡。還有他不是男子。」
  「噫?」
  「你問他是哪裡來的妖修。」
  小羊感覺明蔚心情有些浮動,似乎急著想弄清楚什麼事,於是按要求問那傢伙
說:「你是哪裡來的妖修?天蘅派有很多妖修麼?」
  在河川裡洗淨身軀的妖修冷哼道:「比起靈素宮來說,妖修是多了些。怎麼?
都快死的人了還好奇我的事?」
  明蔚暗中指示小羊說:「你問他是不是白狐族。」
  小羊照著問了:「你是白狐族的?」
  那少年神色微變,盯住小羊背影半晌才挑眉微笑說:「你憑哪一點判斷我是白
狐族?」
  「我、我有白狐族的朋友。」
  「那我肯定不認識了。」少年語調冷漠低喃:「我一直都是自己一個,沒有族
人也沒有朋友。」
  小羊想起對方早先的威脅話語而有些緊張,接著問:「你抓我有什麼目的?」
  少年擰乾長髮走上岸,施了祛水咒批上衣服應道:「你是盛如玄之子,抓了你
才有機會在潢山全身而退。」
  「那你可錯了,我對靈素宮而言可有可無,宮主對我或其他弟子都是一視同仁,
要是我有個萬一,會傷心的怕是只有我妹妹了。」
  少年大笑,走上前一手搭在小羊右肩說:「哈哈哈,你何必妄自菲薄。盛宮主
近幾年轉了性子似的不近女色,其他人都找不到破綻,聽說宮主的首徒藍晏清對你
格外關愛,而宮主又十分重視自己的愛徒,再怎樣說你還是挺重要的。放心,只要
你乖乖聽話的話我就不會殺你,或是要殺的時候盡量讓你好死,我不僅是個妖,也
是個醫修。」
  小羊內心一面喊明蔚救命,同時又問對方說:「你想抓我回天蘅教?還是有別
的目的?」
  少年瞇起眼低道:「我只是想要離開。」
  「離開?」
  少年自言自語似的低頭喃喃:「好不容易等到這次機會能走。」
  「走去哪裡?」小羊順勢問話,對方抬頭用一雙燦亮的藍眸看他,緊接著他感
到渾身乏力往一旁癱軟,倒下之前被那少年接住安置到隱密樹蔭裡,少年好像給他
下了藥。
  小羊能動的只剩一雙眼,那少年說:「你講得對,還是不能放著你隨意走動,
免得壞我好事。」
  此時的小羊不停在心裡喊明蔚救命,明蔚只回他一句:「沒事的。」小羊在內
心罵:「去你的沒事!你當然沒事,我有事啊。」
  少年看小羊拼命轉著眼珠的樣子有些逗趣,失笑跟他講:「嚇成這樣啊?放心,
我也不是非要弄死你,只要你安靜一會兒就好。對啦,給你下個蠱。」
  聽到要被下蠱,小羊立刻瞪著少年,少年摸了下腰帶後指尖像是多了層若有似
無的細白粉末,眼看就要觸及他嘴邊就停手了,少年遲疑後又收手嘟噥:「還是算
了,這蠱也不好煉,用在比蟲子弱的傢伙身上是浪費了。你就躺這兒睡一下吧。」
  小羊心懷恐懼根本睡不著,那少年也沒有要繼續理他的意思就逕自走去河畔汲
了一小袋水回來,接著從一個小繡袋裡倒出五顆比人頭還大的白桃,每顆都是又香
又漂亮。少年不顧小羊詫異的反應,獨自吃起白桃,他吃得很急,但就算嘴臉、雙
手、襟領都沾上了果汁也並不顯得狼狽,反而還有種詭異的美。
  小羊回過神來問明蔚:「你在麼?」
  「嗯。」
  「他不快點逃還在那裡幹什麼?」
  明蔚觀察說:「應該是在解咒或解毒。」
  小羊心想那麼大的白桃,他連半顆都吃不完,那少年身板纖瘦單薄又怎麼吃得
了五顆白桃,但他錯了,少年就那樣吃光了五顆白桃,吃的同時衣袖裡好像透出奇
怪的灰黑光亮。
  「唔嗯、哈呃。」少年皺起臉有些難受的樣子,好像渾身癢開始胡亂抓撓手腳,
又把手伸到衣裡,這樣還搔不到癢處,乾脆脫掉上衣,上身皮膚有許多大小不一的
突起,就像皮肉裡有很多蟲獸想鑽出來。
  也因少年此舉,小羊驚見其微隆的胸脯,默默在心中叫喊:「啊啊明蔚!他是
女的?」
  明蔚否定道:「他不是。」
  「怎麼不是?你沒見他、他──」
  明蔚:「他下面也有。」
  「有有、有什麼?」
  「男子那話兒。」
  「什麼?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明蔚像是淡淡的嘆了口氣說:「我和你提過,我有個妹妹叫明斐。明斐生來就
和他一樣,既是男子,亦是女子。這種情形只會出現在神裔的白狐族,所以我懷疑
他是明斐,因為那支狐族應該只剩我們兄妹,但是不是還有其他倖存者,我也無法
斷言。這都是我母親遺言裡提過的。」
  明蔚解釋的時候,那少年身上的皮膚顯現出許多墨黑色符紋,符紋浮到半空中
變成無數蛇蟲,再凝為一股化為一隻濁黑有單角的蛇,怪蛇欲逃往水中,少年迅速
用短刀將蛇尾釘在地上,再出手掐住熟蛇首。少年面無表情說:「也是個好材料,
別浪費了。」
  說罷就拔起短刀削下蛇首,再剖了蛇腹,直接將之大卸數塊扔到儲酒水的皮囊
中。
  明蔚說:「他把自己身上的咒縛除去了。大概是天蘅教給他弄的。你問問他是
哪裡來的白狐族。」
  「可是他都還沒承認自己是白狐族。」小羊感受到明蔚急切想找到胞妹的心情,
心裡嘀咕時也開口問了:「你是哪裡的白狐族?」
  少年握著滴黑血的短刀走近小羊,本來還在思量要怎麼處置小羊,一聽這句話
就愣了下,然後哼笑道:「是哪裡的不都一樣麼?你覺得我像哪兒的?」
  小羊看不出少年心裡在想什麼,有些怯怯的問:「是……神裔麼?」
  少年眼底掠過一絲厭惡的情緒,快到可能連他自己也沒察覺,他搖頭說:「神
裔早就不存在,就算有也是假的。世間有一些白狐族也因此受牽連而滅族。好啦,
我已經解咒,看你還算合我眼緣,就不殺你,你在這裡看是被野獸吃掉,還是被救
走。要是活下來了也別怨我,我可是放你一條生路的。」
  少年邊說邊挽起一頭微微汗濕的長髮,重新包好頭巾,再拿出一套新衣裳換穿,
最後好像吃了一顆藥把自己容貌甚至身形都變了,俊美的臉變得很不起眼,身材微
胖。打理好儀容後他轉頭盯著小羊打量,笑說:「不過你這興趣還真特別,這裙子
蠻美的,很適合你。走啦。」
  少年一溜煙就跑不見,留下滿臉尷尬錯愕的小羊。小羊自言自語說:「啊,對
了,我穿著周諒給的這身衣服。唉。」
  樹蔭裡出現一個比方才那少年還好看的男人,小羊認出是明蔚。明蔚輕鬆將他
撈到懷裡,不知從哪裡摘了片草葉讓他含著,半晌藥力被化解了,但他還是手腳發
軟,尤其是餘光瞥見明蔚那張臉,被碰觸的時候,渾身彷彿都要使不上力,而他清
楚知道這不單單是藥力所致。
  「好點了?」明蔚語氣淺淡,不過眼神溫和得有些溺人。
  「嗯。」小羊感覺自己呼吸不暢、心跳變快,臉皮也越來越燙,他不想表露出
任何異樣,急得想起身,明蔚卻收緊雙臂稍微擁緊他說:「你剛恢復,別急著起來,
在這裡歇會兒」
  「喔。」小羊嘆氣,低頭藏起臉。
  「對不起,很害怕吧。如果那個人真的想出手殺你,我一定會出面,並不是真
的想丟著你不管。」
  小羊心裡的確有些悶,但也知道明蔚是很想找到妹妹的,於是應道:「我知道。
反正他也沒弄傷我,我沒什麼。」
  話雖如此,小羊還真有點羨慕明蔚的妹妹,一直以來他習慣明蔚的陪伴和照顧,
彷彿明蔚就是為了他才出現,所以成天都在他身邊,他第一次真實感受到除了自己
以外,還有人能讓明蔚這樣在乎,心裡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他也知道自己有這種心
情不太妙,可他就是克制不住這些想法,真希望明蔚是自己的。
  明蔚感應到小羊心情一團亂,輕輕摸他腦袋安慰道:「別多想了。這次也是有
驚無險,等周諒找到你,你們就能帶著白桃去交差了。至於那妖修的事,一律回答
不知道就好。」
  他遲遲沒等到小羊回答,於是又問:「聽見我講什麼了?」
  「聽到了啦!」小羊語氣明顯不耐煩,他討厭自己這樣鬧脾氣,討厭自己變得
這麼惹人厭,也不想面對明蔚困惑看著自己的眼神,硬是掙脫了明蔚的懷抱。
  明蔚認為小羊還在怪罪自己,又放輕了語氣想哄他說:「何必勉強?那藥力還
沒完全──」
  「不要管我。」小羊說完回頭嗔視他說:「反正我都沒事了,你剛才沒出手,
現在也不用多此一舉。我知道你想找明斐,我沒怪你。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可是
你一直在這裡,我、我……」
  不管開心還是難過,明蔚都是在的,自從締結契約後的十年,彼此都是不離不
棄,這還是頭一次小羊希望能和明蔚分開一會兒。並不是他討厭明蔚,而是害怕被
討厭。他覺得自己這種有些扭曲的心情,真是醜陋,他甚至都不想被明蔚看見。
  小羊抹了把臉,再抬頭發現明蔚已經不見蹤影,當然這只是表象,明蔚沒有離
開過,不過最起碼他們可以假裝互相都沒碰到面。他並不想乖乖在原處等人來救,
天蘅教叛逃的少年也沒搜括他身上的東西,他吃了幾顆藥以後立刻化了張符給周諒
報平安,兩人會合後再飛往先前白猿群聚騷動的地方,同時也傳了道符回宮搬救兵。
  周諒一見到小羊就仔細打量他有無受傷的地方,小羊攤手說:「我沒事啦。不
過那裡亂成一團,靈素宮的人怎麼都沒來?」
  周諒說:「恐怕是有人設局攔下那些傳信符,想跑去討救兵的人恐怕也遇上麻
煩。試煉在明日午時以前結束,不過我想靈素宮會有人發現異樣派人過來的。這次
天蘅教真是好大的膽子敢來這裡作亂。」
  小羊把身上帶的傷藥交給周諒說:「看來只能躲起來等,或是在這裡做點什麼。
我這裡還有藥,妳帶著以防萬一。」
  「你留著吧。」
  小羊堅持道:「打架都是妳出面,妳比我用得到,何況這些本來就是為妳做的。」
  「哥哥……嗯,我收好了。接著怎麼辦?」
  小羊指著谷底已經消失的白桃山堆說:「先去看那裡的情形,白猿們安靜得不
尋常。」
  原先群聚的白猿們是憤怒激昂的對雷火陣咆哮,現在卻都靜下來,越接近牠們
越感受得到場面肅殺可怕,而那圈雷火依舊將白猿們隔在陣外,小羊他們悄然攀至
山壁高處才瞧清陣內的術士是誰。
  周諒低聲怪叫道:「怎麼是林東虎他們?」除了林東虎之外,還有譚飛,那兩
人向來都是同進同出,結夥做各種討人厭的事情,只有在杜明堯面前才裝乖。
  「他們抓了白猿的幼崽,看來是威脅白猿把白桃交出去,早先的白桃大概已經
被他們收了。」
  周諒一知道是那兩個討厭鬼就對此事變得漠不關心,她說:「既然是他們找死
就是活該,我們先回去交代試煉結果,提前結束吧。」
  小羊斜睞她一眼,皺眉笑說:「我知道妳討厭他們師兄弟,不過小白猿是無辜
的,我也不希望白猿將來怨恨人族。」
  「說得也是,憑什麼他們亂來卻要所有人族都被白猿恨上。可是該怎麼做?他
們兩個已經把所有白桃都收啦,怎麼還不出來?」
  小羊觀望了會兒說:「他們抓的幼崽只有一隻,可是撤了陣法要離開的話,沒
有帶著幼崽的肯定會被白猿攻擊。」
  周諒笑嘻嘻說:「原來是這樣,再這麼下去恐怕要內鬨啦,哈。」
  小羊拿隱身符看向周諒,兄妹倆會心一笑,他們約定好一人解除雷火陣,另一
人則潛入陣內救小白猿。周諒說:「我去救小白猿。」
  小羊想了想點頭答應:「也好,你救下白猿再把隱身符貼到他們兩人身上。」
  周諒不情不願接過隱身符嘟嚷:「知道啦。唉,浪費哥哥的兩張符。」
  小羊拍拍周諒肩膀苦笑了下,說:「好啦。」
  施好隱身符術後,小羊避開白猿們設法移動至陣眼的方位,也就是原本堆置白
桃的地方,那裡地勢有些隆起,周圍綠草茵茵,唯獨那塊地方一根草也沒長。小羊
向明蔚確認道:「就是這裡了吧。」
  明蔚說:「你就相信自己吧。」他知道小羊有些自卑,不過在找尋穴眼、陣眼,
感應地氣變化這方面,小羊其實很有天賦,從前他也提過一、兩回,可小羊就是不
怎麼相信。
  聽到明蔚的聲音讓小羊安心下來,他從髮簪一端摸出一根黑亮的針,這根針是
明蔚教他煉的,可借乾坤法力引來雷擊破解許多陣術。他瞅好下針之處就出手,被
真氣裹住的黑針一入土半寸,平地就發出沉然神秘的低鳴,小羊躍開數尺後,晴日
忽降一道雷電破了林東虎他們的陣法。
  白猿一見雷火消失也有些愣住,好像擔心有詐而不敢貿然進攻,直到牠們看清
楚林東虎、譚飛臉上的恐懼才瘋了似的殺過去。
  譚飛抓著的小白猿被搶走,他驚恐瞪向林東虎發現那人手上也是空的,茫然驚
喊:「師兄?」
  林東虎怒吼:「蠢貨,那隻畜牲?你放跑了?」
  「啊啊──」譚飛扭頭就要逃,看到周諒站在他們身後抱著小白猿。
  周諒緩緩放下小白猿說:「幫你們隱身了,牠們看不到我們,最好別亂動。」
她放了幼崽後悄悄退遠。
  林東虎不信周諒,卻看到譚飛背上的確貼了張符,伸手撕下師弟背後的符說道:
「是不是隱身符,接下來才知道。」
  一群白猿看那兩個可惡的修士忽然消失,其中之一又莫名現身,氣得一擁而上,
譚飛的慘叫很快被猿群亢奮的吼叫聲蓋過,而逃過一劫的林東虎發現獸群後方正在
善後的傢伙。
  小羊收好黑針躲著白猿走遠,他左顧右盼在找周諒,聽到一句:「原來是你。」
甫回頭就被人張口噴了一蓬灰煙,同時他也聽到明蔚緊張喊了他,但他不小心吸了
一口毒煙,當即暈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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