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瑯琊榜][靖蘇] 直道相思(中)

作者: KYOUKA (種荊棘者得刺 )   2020-11-22 20:53:34
  「飛流去哪裡了?」
  京城蘇宅。
  梅長蘇靠在迎枕上,皺著眉心,慢慢地喝著藺晨特地給他配的藥茶。黎綱與甄平一左
一右,一個手裡捧著果脯盒子、一個手裡捧著太后宮裡送來的食盒。梅長蘇問這句話的時
候,一邊抬著眼看站在他近旁的晏大夫。
  「去,讓他清清口。」晏大夫卻不理會他,只是看著他確實飲盡藥茶,才指揮身邊跟
著的兩個小童,端上洗漱的用具。梅長蘇自知晏大夫餘怒未消,不敢造次,只得按著慣例
行事。而按照這一路行來的慣例,晏大夫在上前察看他的氣色後,看著確實沒事了,才會
對黎綱說:
  「讓他選兩種果脯,一種只許吃一個。」
  又交代眼巴巴地注視自己的甄平:
  「長者賜不可辭,就吃一個吧,比照果脯,一個時辰後才准吃。」
  「是。」黎綱與甄平趕緊一躬身,目送晏大夫帶著藥童離開後,便把兩個盒子都端到
自家宗主面前;梅長蘇也知道,這兩個人平時什麼都聽他的,醫囑是唯一的例外。只得認
命地選好點心,又抬頭問這兩個人:
  「飛流呢?又跑出去了?」
  「哎,高公公來過後他就有些不開心,說要去外頭玩。」接話的是甄平,揮手招來伺
候人,說是把兩個盒子放到窗邊的矮几上;梅長蘇只得看著那兩個食盒被端走,嘴上像是
漫不經心地問:
  「怎麼不開心?是他又刁難皇帝了吧。」
  「也不是刁難。」黎綱小心地扶著梅長蘇改換姿勢,倒真沒覺得飛流哪裡有錯。
  「宗主這麼舟車勞頓的,怎麼好今日就進宮去?高公公說皇上的意思是想過府一敘,
飛流大概是想讓宗主多歇息一些,就沒答應。」
  沒說出口的話是,皇帝要真上門來,言官又要進些不陰不陽的折子。自家主人心思這
麼百轉千折的,肯定又得憂慮宮中太后的想法、皇帝如何對應。要實在一點說,他們其實
也想,何必非得年年都走這麼一趟,只為讓皇帝看兩個月?
  要說什麼家國之憂、家國之思的,在那場戰事後,林府的少爺也算還清大梁皇帝情義
,要說早已兩清也不為過。
  偏偏也是這個小主人,看著時間到了,便要他們準備行旅。也不是疾言厲色,就是就
著窗邊的景色淡淡地交代,差不多是時候了,準備去京城吧。
  這樣的大事,也得花上個把月準備。舒適的馬車、各色用品當然不在話下,飛流也得
跟著;藺晨要是能跟,就會一路跟著來,一邊遊山玩水,順便讓行程走得再慢一些。而要
是像這次,藺少閣主被困在瑯琊山上時,就是晏大夫參詳著幾個月的脈案,帶上足夠的藥
材,再慢條斯理地走上一個月。
  但看在他們眼裡,不管準備得再多、一路上多麼從容,這個幾次從閻王殿裡請回來的
小主人,都實在不該再這樣奔波。
  (皇帝又怎麼樣啦?飛流也發過脾氣,鬧著不要蘇哥哥又去京城;雖說甄平也認為說
得極是,但這種話嘛,也只有小飛流能說啦。)
  然而,梅長蘇看在眼底,也只好嘆著氣。你們啊,在江左盟時,這位宗主大人偶爾也
為皇帝說幾句話。你們也別老是把景琰當仇人,宗主大人是這麼說的,我當時都決定了,
他想攔也攔不住。
  怎麼攔不住?黎綱總忍不住想。真要有心,有什麼做不到的?倘若無心,如今又何必
裝什麼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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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即便這麼上上下下的一干人等都巴不得梅長蘇乾脆就待在蘇宅,皇帝要見就自
己走地道來吧;梅長蘇也還是嘆著氣,讓高公公替他轉了封私信給蕭景琰。一個時辰後,
大梁皇帝便下了一道旨意,說是要召江左梅先生覲見。高湛囑咐自己手下的年輕太監,皇
帝信使的車馬就按照規矩出發。他自己則只帶上一個小太監,拂衣跨鞍便逕自往蘇宅趕。
  「高公公這麼快到了?宗主正梳髮呢。」
  聽見宅邸裡的伺候人通秉,黎綱愣了一下,便交代讓人伺候茶水。自己則進了屋子裡
,甄平此時正替梅長蘇穿上狐裘,又遞給小主人一個手爐。高公公來了?梅長蘇問了一聲
,坐在邊上、已經粉雕玉琢地裝扮好了的飛流便哼了哼,一邊別過頭去。
  梅長蘇也不理他,看著自己周身打理得妥當了,便抬腳往屋外走。飛流趕緊跳起來,
跟在梅長蘇身邊。也是時間湊上了,他抬起頭來正好看見,梅長蘇看見屋外陽光時,微微
瞇起的一雙眼。
  按照慣例,每當這個時候,皇太后總會正巧前往皇帝處探視。與皇后說說話,看看皇
子們,賞賜兩個嬪妃。時間差不多了,皇太后就會起身,高湛也會覷著這個空檔進來請皇
太后,說是幾個年長命婦進宮探視伴讀的兒孫,知道皇太后在皇后處,想朝覲慈顏。皇太
后是個好脾氣的,當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掃興;跟皇帝說一說,哀家借他的小書房一用,
皇太后總會這麼說。高湛一邊答應,一邊讓小太監去傳話。大概也就是小半盞茶的時間,
幾個命婦也就知足地告退。
  「聽說江左梅先生來了?哀家也好就不見梅先生,就借這地兒見一見吧。」
  說這句話時,皇太后總是笑瞇了眼。高湛則會深深一揖,把剛才下車馬的梅長蘇給請
進這頭的小書房。
  先見過長輩,問候寒暄後,才是親近的友人。要就朝堂上的規矩,皇太后聽說立下大
功、卻因為體弱而不願任官,只願歸隱的功臣被召見,就近在不那麼正規的地方隔上簾子
見一見,加以撫慰、問問江左民情,也挑不出什麼錯。這一套繁文縟節,太后與蕭景琰其
實並不那麼在意,反而是言侯與梅長蘇反覆就幾封信才推敲出來,總而言之是煞費苦心。
皇帝也提過,不如就弄個官銜吧?言侯與梅長蘇的口徑卻是一個模樣的:
  『國家重器』言候板著臉說,梅長蘇則只在信裡簡單寫上:不可兒戲。
  --好吧。知道這一老一少說的對,蕭景琰就是一早就期待著要見梅長蘇,也只得捺
著性子。晨起後協同皇后向太后請安、上朝理事、看看兒子們的課業,又與幾個近旁大臣
在書房裡議了一會兒事,高湛在一旁伺候著,覷著是個空,趕緊上前說,梅先生進宮來了
,正在小書房與太后說話。
  是連絲毫任性而為的空間也沒有的,高湛一躬身又說,太后的旨意,梅先生說了好些
江左人事,皇帝聽一聽吧,讓壽膳房給皇帝與梅先生備膳。如此這般,他才在小書房裡見
到梅長蘇。
  就是看著他笑,接著又喊了他一聲。景琰,雖是那麼層層疊疊的規矩禮儀壓著,但在
這樣的時刻,他的小殊就會只喊他的名字。一年不見,他的這個人說,你好嗎?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不好,他想,畢竟沒有這個人在身邊的時候,他就是想著怎麼樣維
持這個人替他守下來的江山。光是這一項,就已經讓他必須殫精竭慮。更何況還有母后與
皇后,還有孩子們。
  他得把這個日子過完,過上一輩子。
  只是幸好,他還能留出一點時間,有時想想小殊,有時,這個人就站在他眼前。
  「都好。」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你呢?一切都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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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梅長蘇是這麼想,他有什麼不好的?
  想做的事,痛痛快快地去做了;做完之後,還有一個藺晨想盡辦法把他從鬼門關前拉
回來。這幾年在盟裡將養著,大事沒人找他,小事更沒人敢找他。要不是偶爾還有飛流可
以逗著玩,他總覺得自己大概不會病死,但悶死大概是跑不掉啦。
  啊,還有就是思念吧,看著蕭景琰,梅長蘇慢慢地想。
  那麼優哉游哉的,就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花在思念上。人說徹骨相思,他想,那可真是
一點道理也沒有。
  他是真正削皮剉骨、甚至連心志也改換的。相思要只是徹骨,想來也早已被連根刨除
。此時此刻,他又怎麼會站在這裡,想著這個人,是不是都還過得好呢?
  「太后留我吃飯呢。」他笑著說,「你呢?正經事都辦完了嗎?」
  他是怎麼說的呢?他已經忘了,只記得回過神來的時候,手上已經捧著飯碗,嘴裡正
嚼著飯菜。梅長蘇就坐在他對面,慢條斯理地品著碗裡的湯。
  總是這樣的,蕭景琰想,總是這樣的。
  要像這樣見上一面,這個人總是有許多堅持。要合乎禮法,要循規蹈矩。但真的見到
面了,這個人卻又能夠像過去那般地喊他。不是皇帝,也不是皇上,就是蕭景琰,與林殊
、也是梅長蘇。
  「你的身體怎麼樣?」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語氣殷切且自然。暫時死不掉,眼前
的這個人則是一邊小心地抿著湯、一邊說:
  「長生不死大概做不到,長命百歲應該也難,活到個差不多的時候應該還行。」
  說完話,這個人看他一眼。
  「你得活久一點吧?大家好不容易才有點安生日子過。」
  大家是誰?蕭景琰並沒有花時間問。他知道梅長蘇說的無非就是家國。但好不容易見
到這個人了,他想,他做單單純純的蕭景琰就好。
  「我過得很好。」把飯吞下去,蕭景琰想了一會兒說,「母后也好,庭生、言侯他們
都好。」
  就是鬧相思的時候,總是煎熬得很。終究是把這句話嚥下了,他放下飯碗,也端起湯
喝。喝到一半,才發現梅長蘇手上端著湯,一雙眼卻只管看他。
  「小殊?」他喊了一聲,梅長蘇則乾脆放下湯碗。
  「哎」梅長蘇喊了眼前的這個人一聲,「看你呢。」
  「看我?」蕭景琰直覺地反問,是啊,梅長蘇則乾脆地說,趁現在多看幾眼。
  「回江左的時候,閒著沒事就翻出來想,將就著打發相思。」
  笑咪咪地看著眼前這頭水牛先是愣了一下,接著總是堅強剛毅的嘴角慢慢柔和下來,
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樣子,梅長蘇就是攏著衣袖,幾乎是要感嘆的。
  實在是對不起這個人的,他一邊心想,他這頭撂了挑子,卻落這人的肩上。
  想必沉得很吧,這人卻是一聲不吭地--哎,他想,連叫苦都不會。這麼見著他了,
也只會問他好不好,身子好不好,像是自己的事情無關緊要一樣。
  水牛不懂替自己多想,他來想想總行了吧?但一想就想到,堅持非得這麼謹小慎微地
維持住兩人連繫的,可不就是他自己?不免也會感到抱歉。就是已經能拿著長命百歲說笑
,但也明白,自己確實也真的是有那麼點念想。
  像是,要是能陪這個人活久一點,待在這個人身邊久一點。
  那該有多好呢?
  用過膳,蕭景琰一邊陪著梅長蘇說話,一邊看著太后宮裡派出的伺候人抬走膳桌、搬
進煮茶、喝茶用的釜爐杯盞來。梅長蘇把鐵壺放到炭火上煮水,一邊取了置放茶餅的陶罐
瞅幾眼,子薑茶,他對著蕭景琰聳聳肩,只好用取來白棉布墊著取下壺蓋,將茶餅投入其
中。
  蕭景琰自然是不懂的,只是聽著梅長蘇交代伺候人「替我向太后討點峨嵋毛峰,皇上
喝子薑茶太燥熱」;過了小半會兒,鐵壺裡的子薑茶煮滾了,梅長蘇便就著白棉布移開鐵
壺。兩個伺候人在此時分別取了鐵壺與茶葉回來,說是「太后有話,宮裡長年備著的雪水
,正好煮茶來喫,但毛峰性涼,蘇先生可別用得過了。」
  哎。他看著梅長蘇吐吐舌,只得站起身,一邊謝過太后賞賜,一邊親手把新的鐵壺放
到爐上。其實我沒事了,他聽著這個人一邊嘟嘟囔囔的,雪水煮峨嵋毛峰呢,總不能叫他
瞧見了,還只喝著子薑茶暖肚子吧?
  溫杯、投茶;看著鐵壺裡不翻花了,才在茶壺裡添上八分滿的熱水,看著是時候了,
便將壺裡的茶湯注入白瓷茶盞。少年林殊或許不懂品茶之樂,但喝上一壺都沒問題;如今
的梅長蘇,也就是淺嘗幾口,品過茶香之後,便放下茶盞。
  「還是不好嗎?」蕭景琰當然曉得,梅長蘇並不是不想喝,只是藺晨看著,晏大夫管
著,江左盟上上下下掛心著,他就是再任性,像這樣的口腹之慾,也只好自己節制著。
  「多喝一點也不是不行,只是習慣了。」
  只要不去貪圖那一、兩口的清香,就能讓大家都安心,這買賣當然做得。蕭景琰聽著
梅長蘇的心平氣和,也早就學會把自己的失落放在心底。一年就這麼一小段時間,他一邊
喝茶,一邊對自己說,總得要讓小殊開心才行。
  只是想是這麼想,他也認為自己應該是掩飾住了,但坐在他眼前的,畢竟是梅長蘇。
其實沒什麼,這個人就是在他眼前笑著嘆出一口氣,我想做的事,哪件不是你們都做了?
你們還這麼難受地看著我,叫我怎麼辦呢?
  「所以……我還是讓你為難了嗎?」
  大抵是懊惱吧。蕭景琰低下頭,什麼都沒能想。梅長蘇卻只是一斂衣袖,重新將熱水
注入壺中。景琰,他喊著眼前的這個人,並沒有抬起頭。
  「對我來說,這一切都很好。」
  把鐵壺放回爐上,又用火筷移出一、兩塊木炭。看著爐子裡或明或暗,梅長蘇的表情
平靜且寧和。我本來以為,他說,我們做為君臣、做為朋友,緣分都已經盡了。
  就是不說明,蕭景琰也知道,梅長蘇說的是隨軍出戰大渝的事。多虧了藺晨,蕭景琰
喃喃地,還有晏大夫、飛流……還有你啊,梅長蘇俐落地把第二泡茶水注入皇帝面前的茶
盞。你要是不讓我去那一趟,情勢糜爛之下,或許我就那麼鬱憤而死,或者仍上陣去,卻
沒人能救我。
  這時,他才抬起眼,看著蕭景琰。你做了正確的判斷,所以我才能坐在這裡。
  知道梅長蘇挖空心思說出這些話,其實是要安撫他的愧疚:蕭景琰只得苦笑一聲,小
殊,他甚至沒有發現,自己又喊了林殊的名字。
  「我不是孩子了,我沒事。」
  「沒事了就好好喝茶吧。一會兒,太后要囑人拿點心來了吧?我可是很久沒吃到太師
餅與桂花糕啦。」就是眼饞蕭景琰面前的毛峰,仍只得捧起自己面前的子薑茶。藺晨說我
再養幾年,忌口的食物就能少一半,梅長蘇一臉認真地看著眼前的皇帝,你看看我選哪一
半好?
  --這也能選嗎?蕭景琰就是愣了一會兒,也隨即便笑出聲。少閣主盡心盡力,他笑
著對梅長蘇說,怎麼你就是要尋他的事?我就是讓他再幫我一個忙。梅長蘇抿著茶水,語
氣十分認真。
  「什麼忙?」
  「讓你別在那裡胡思亂想的。」幾乎是要嘆著氣說話。梅長蘇抬起眼,看著愣著的蕭
景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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