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BTS/南糖]上林春:清光第二

作者: gardenia0726 (陳露露)   2020-07-21 02:03:30
  #後宮paro,天雷滾滾天雷滾滾天雷滾滾
  #主南糖,帶南碩/南錫,後宮是南俊的後宮,國泰旻是兒子
  #大概是性轉,但性別不是重點(那什麼才是重點
  #因為是性轉所以生孩子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吧(問題很大
  #後宮制度參考唐制,殿閣配置參考清制(這樣大家能明白我有多不考據了吧)
  #前篇在#1Rpr4,同系列南碩篇在#1UnLGfdC
(防爆)
  柾國是一路跑著進了翊坤宮的,進來的時候後頭還跟著幾個伺候的宮女,一邊拎著裙
角追在他後頭、一邊衝著他喊:「殿下慢點,當心摔著。」
  閔玧其今日請了教坊的琴師來試奏譜好的新曲,排場就擺在翊坤宮階下的空地上,柾
國一過垂花門,琴聲便歇了下來,樂師們一個個起身向他跪下行禮:「見過三殿下。」
  「都免禮吧。」柾國衝他們揮了揮手,逕自走到閔玧其面前:「母妃,兒子沒擾了您
聽琴吧?」
  「自然是擾了。」閔玧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算了,過來吧。」
  他依言走上前去,一個宮女端了一只黃花梨木圓凳落在他腳邊,讓他挨著閔玧其落了
座。
  閔玧其取了一方帕子替他擦了擦臉:「又上哪野去了?一身的灰。」
  「和皇兄他們練騎射去了。」柾國說:「母妃,宮裡有點心嗎?兒子跑了一下午的馬
,還練了箭,快餓死了。」
  閔玧其捏了捏他藏在錦袍下的膀子:「都長肉了,還吃啊?」
  「唔,不是長肉。」他辯解道:「是長壯了。」
  閔玧其的目光在他身上掃了一遍,最後卻落在他的腰間。
  「柾國。」閔玧其問他:「你的玉珮呢?」
  柾國聞言伸手往腰間一摸,這才驚道:「不、不見了?剛剛和泰亨他們去跑馬的時候
分明還在的......」
  閔玧其的臉色登時沉了下來:「那玉珮是你父皇賞的,連這個你也敢弄丟?」
  他又抬起頭來,冷冷地看著跟在柾國身後的宮女:「讓你們伺候三殿下,連塊玉珮掉
了都不知道,平日裡都是怎麼做事的?」
  翊坤宮外登時嘩啦啦跪了一片,閔玧其看了那幾個跪在地上喊饒命的宮女一眼,冷冷
道:「你們跪本宮有什麼用?還不趕緊去馬場把三殿下的玉珮找回來,命也不用留了。」
  一群人忙嗑頭謝了恩,三步併作兩步地去了。閔玧其把目光轉回自家兒子身上,忽然
拉過他的手,打了他的手心一下。
  「母妃......」
  閔玧其只是盯著他,細而長的眼睛微微瞇起,顯得不怒自威:「我和你說過,那玉珮
是你出生時皇上親自賞給你的,讓你務必隨身帶著,千萬不能丟了。」
  「兒子知道——」
  閔玧其揚起手來又打了他一下,聲音響亮而清脆:「知道了還丟?」
  閔玧其素來對他有些嚴厲,卻鮮少這樣動手罰他,柾國被他打得有些懵了,恍恍惚惚
地跪了下來。閔玧其身旁伺候的宮女見他動了真怒,忙勸道:「娘娘別氣了,仔細手疼。」
  閔玧其嘆了口氣,伸手把柾國從地上撈了起來,又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那玉珮是你
父皇親自賞的,你什麼都可以不要,就這份恩典是萬萬不能丟的,明白嗎?」
  柾國覷著他的臉色,有些怯怯地開了口:「父皇賞過兒子很多恩典,也不只那塊玉珮
。」
  他是金南俊從小抱在膝頭寵大的,母親又是多年聖寵不衰的貴妃,宮裡的奇珍異寶怕
是有一大半都堆在他從小住到大的翊坤宮,那塊丟了的玉珮是極好的和田玉不錯,但和金
南俊賞給翊坤宮的東西相比也不過九牛一毛,他怎麼都想不透為何閔玧其會為了它動那麼
大的氣。
  「不是的。」閔玧其卻搖了搖頭,下頷微微抬起,望著飛簷外碧青的天色緩緩道:「
那是不一樣的。」
  閔玧其進王府的那一年只有十六歲,彼時金南俊已是朝臣們口中英明卓絕的一代賢王
,閔家三代公卿,送閔玧其進金南俊的府邸做側妃,是實實在在的錦上添花、喜上加喜。
  閔玧其還記得,成婚的那一夜,金南俊親手挑下了他的紅蓋頭,他抬起頭來,視線和
金南俊在半空中相撞,他忽然就衝金南俊笑了起來。
  許是被他的大膽給嚇著了,金南俊看著他的笑容愣了半晌,才開口問他:「你笑什麼
?」
  閔玧其歪著頭看他,滿頭珠翠在燭光下搖曳生輝:「妾身等您過來的時候,聽見外頭
有琴聲,奏的是一曲〈雲慶〉。」
  金南俊有些詫異地問他:「你通音律?」
  閔玧其於是笑了起來。以後的金南俊會知道,他的閔妃性情張揚、喜怒愛憎分明,鮮
少笑得如成婚那日般溫柔。
  「妾身會琴。」閔玧其把手覆在金南俊手上,引他去解自己的嫁衣:「您想聽妾身的
琴嗎?」
  嫁衣層層疊疊,織金描銀,金南俊的手被閔玧其握著,一邊解他領口上的盤扣,一邊
卻沉下了眼眸:「閔家的人送你來,不只是為了彈琴給本王聽吧。」
  閔玧其卻只笑著望著他,火紅的嫁衣褪到肩頭,露出底下圓潤雪白的肩頭:「是,但
妾身先是您的側妃,然後才是閔家的人。」他說:「妾身想彈琴給您聽,僅此而已。」
  從那天起,他的恩寵便沒有斷過,即便是後來入王府的鄭妃也沒能分去他任何一點寵
愛。他的琴聲隨金南俊從王府一路到了紫禁城,金南俊封了他賢妃的位子,把東西六宮裡
最堂皇富麗的翊坤宮給了他,賢妃以上,三妃之位空懸,他於是成了後宮裡實際上一人之
下的存在。
  家世、位份和恩寵他一樣也不缺,皇后無所出,只有一個過繼來的皇長子,若他能有
自己的皇子,再向上晉封也只是早晚的問題,而閔家人也自不會甘心看他只做金南俊身邊
的寵妃,閔氏一族權傾朝野,若能再得一個身上流著閔家血脈的皇子,那才真正稱得上是
與金南俊共天下。
  而上天大概真嫌他過得還不夠順風順水,在金南俊登基的第一年便給了他一個孩子。
只是那時的閔玧其不會知曉,那是一個在將來成為他一生的隱痛、令他抱憾終身的孩子。
  他初有身孕時,西北的戰事還未了,金南俊在養心殿裡沒日沒夜地忙著,倒是金碩珍
親自來看過他一回。
  「恭喜賢妃。」金碩珍笑著對他說:「閔家軍在西北屢建戰功,戰事平定後,皇上定
要重賞你的父兄,你這是雙喜臨門了。」
  他卻只是微微低垂著眼睛,看著自己衣裳上華美的織繡:「臣妾惶恐。」
  金碩珍微笑著抿了一口茶:「賢妃何出此言。」
  他咬了咬牙,猛然抬起頭來望向金碩珍:「臣妾知道自己的出身會讓皇上忌憚,只願
生的是個公主,將來不要捲入前朝的紛爭,也免得讓皇上煩心......」
  金碩珍聽到他這話卻笑了起來,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這樣表忠心的話,就不要
在本宮面前說了,留著說給皇上聽吧。」
  金碩珍的眼睛大而明亮,在那樣的目光下,閔玧其覺得自己從裡到外被看了個透徹,
任何一點心思在那個人面前,似乎都是無法被隱藏的。
  西北連綿多年的戰事在來年初春時終於平定,兩個月後,閔玧其生下了他的第一個孩
子。
  一如他所期盼的,是個公主。
  只是那孩子一生下來便沒了氣息,連哭都未曾哭過一聲。
  出生便夭折的公主本是不會有封號的,金南俊卻破例下旨追封其為思寧公主,在寶華
殿置了靈位,做了好幾場超渡的法事,以慰賢妃喪女之痛。
  雖如此,宮裡卻仍是流言紛紛,那些平素就見不慣他高高在上的嬪妃們背地裡說他是
不祥之身,才會生下夭折的孩子,皇上雖把公主的葬儀辦得隆重,卻一直未曾去翊坤宮探
望過賢妃,想來也是厭棄了他這個不祥之人,不願再相見。
  翊坤宮的門庭落魄冷清,除了金碩珍這個皇后,也就剩下一向交好的昭儀鄭號錫還經
常來看他。
  但這些事情閔玧其都不在乎,他不在意流言,不在意冷落的門庭,不在意自己虧虛的
身子,從前神佛不信的閔賢妃如今素衣散髮,只是日日跪在佛前替早夭的公主誦經祈福,
除此之外什麼也不在意。
  「姊姊。」鄭號錫過來看他,順道送些養氣滋補的藥材到翊坤宮,閔玧其也不理他,
自顧自跪在佛像前,連眼睛都不打算睜開看鄭號錫一眼。
  「闔宮請安時,皇后娘娘總是問起你。」鄭號錫卻開口問他:「姊姊還打算在翊坤宮
閉門不出多久?」
  「有什麼好問的。」他撥了一下掌心裡的佛珠,依然閉著雙眼:「我這種不祥之人,
沒什麼好探望的,昭儀請回吧。」
  「姊姊也知道宮中流言說姊姊是不祥之人嗎?」鄭號錫卻說:「姊姊傷心失意至此,
思寧公主泉下有知,只怕也不能安心。」
  閔玧其猛然轉過頭去看他,貓一般細長的眼睛裡閃爍著凌厲的光:「你剛才說什麼?」
  鄭號錫咬了咬下唇,抬起眼來看他:「姊姊若真的不祥,思寧公主是不祥之人生的孩
子,就算姊姊念了千遍佛經、寶華殿辦千場法事,只怕也無濟於事,難使公主早登極樂。」
  「放肆。」閔玧其看著他,冷不防抬手甩了一記耳光在他臉上:「本宮的孩子,還輪
不到你來咒他。」
  「娘娘打得好。嬪妾說了不該說的話,合該受這一耳光。」鄭號錫卻跪了下來,平平
靜靜地開口道:「只盼娘娘也能拿同樣的作派,去對著那些在宮里散佈流言、污衊娘娘和
公主的人才好。」
  出了裡間,金碩珍在外頭坐著等他,一見他出來便站起身朝他走去。
  「這是怎麼了?」金碩珍皺眉看著他微微腫起來的半邊臉:「讓你去勸勸他,怎麼還
動手了?」
  「怪臣妾不好,說錯話讓賢妃娘娘生氣了。」
  金碩珍看了他一眼:「少來,你和賢妃是什麼性子,本宮難道不知道嗎?」
  鄭號錫笑了笑:「這次真的是臣妾出言冒犯娘娘的。」他伸手摸了摸被打過的側臉:
「可只有在賢妃娘娘動手打臣妾那一耳光的時候,臣妾才感覺到,那個過去臣妾所熟悉的
賢妃娘娘似乎又活過來了。」
  金碩珍聽了他的話,只是搖頭嘆氣:「昭儀先來長春宮敷一敷藥再回去吧,腫著半邊
臉在路上走,總是不好。」
  「多謝娘娘恩典。」鄭號錫微微屈了屈膝:「娘娘,臣妾心裡有一個疑問,不知該不
該說出來。」
  金碩珍擺了擺手:「你有話直說吧。」
  鄭號錫遲疑了片刻才開口道:「臣妾只是在想,皇上為何一直不來翊坤宮。」
  他說:「皇上若是肯來翊坤宮看看,宮中謠言也不至於如此猖狂......姊姊也不至於
如此灰心喪氣。」
  「你以為我不曾問過皇上嗎?」
  他們一路步行出了翊坤宮門,頭頂的天空從遠處翻起一層濃重的灰青色,恍若大雨將
至。
  「閔家自居西北一役戰功顯赫,在前朝屢屢興風作浪、行事驕橫,皇上的忍耐已經到
了極限。」金碩珍轉過頭來看向鄭號錫:「依我說,他不是不想來看賢妃,而是不敢來。」
  「皇上......是準備要對閔家動手了。」
  鄭號錫在養心殿外跪了一個早上,終於見到了金南俊。
  養心殿外的漢白玉階又硬又涼,他跪得兩只膝蓋都快沒了知覺,被身邊的宮女攙扶著
挪進了殿內。
  金南俊正在下棋。金碩珍也在,但他不做金南俊的對手,只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他正要俯身下去請安,被金碩珍揮揮手攔住了。
  「別行禮了,賜座吧。」金碩珍看著他,目光深長:「地階上涼,跪壞了膝蓋就不好
了。」
  可金南俊沒有發話,他不敢就這麼落座,只是低垂著眼眸站在原地,樣子有些無措。
  「皇后說得有理。」金南俊抬起頭來看著他:「你就不能夠知難而退嗎?」
  他咬了咬唇,抬起眼來直直看向上首的天子:「公主新喪,臣妾只求皇上能多體恤賢
妃娘娘的心情。」
  「朕下令厚葬了那個孩子。」金南俊捻起一顆白子落到棋盤上:「一出生便夭亡的公
主本是不會有封號的。」
  鄭號錫終於還是俯身跪了下去:「臣妾求皇上開恩,念在賢妃娘娘侍奉多年又逢喪女
之痛,暫緩處置閔家的人。」
  「號錫。」金碩珍蹙眉看著他:「話說到這份上,有干政之嫌了。」
  「皇后娘娘......」
  「為了後宮而任由外戚貪瀆擅權,最後致使朝綱敗壞、民不聊生的事情,前朝已有先
例。」金南俊看著鄭號錫:「昭儀這是要朕也做個昏君嗎?」
  鄭號錫走後,金碩珍轉頭去看金南俊。
  「您何必這樣嚇號錫。」他淡淡道:「皇上這是在吃醋了。」
  「昭儀的確是僭越了。」金南俊說:「若不是為了賢妃,又怎麼輪得到他來僭越。」
  「所以臣妾說皇上在吃醋。」
  「皇后。」
  「號錫很久沒有在您面前這般大膽直言了吧。」
  「怎麼?」金南俊有些無奈地看著他:「朕的後宮亂成一團,你還樂得看戲是吧?」
  「臣妾怎敢。」金碩珍微微俯了俯身:「只是號錫今日說的,倒也不是全無道理。」
  「廊廟之材,非一木之枝;粹白之裘,非一狐之皮*。即便真是大廈將傾,也並非全
是寵妃誤國之故。」
  「更何況,」他看著金南俊微微一笑:「若真要論起敗壞綱常、天理不容,又有誰及
得上臣妾?」
  「皇后!」金南俊皺起眉斥責道:「這分明是兩回事。」
  金碩珍卻笑了起來:「皇上說是兩回事,那便是兩回事吧。」
  「臣妾也不求別的,只要皇上安撫好了後宮。思寧公主夭折,宮中流言紛紛,都說賢
妃是不祥之人,偏偏皇上不去看他,那就是坐實了這謠言,臣妾只有一張嘴,無論如何壓
不住這麼多議論的。」
  「你勸朕去翊坤宮勸了好幾次。」金南俊看著他:「朕總以為你不喜歡賢妃。」
  「臣妾是不喜歡啊。」金碩珍說:「但臣妾更不喜歡宮中人心浮動、流言四起的樣子
,這不是為了臣妾、也不是為了賢妃,是為了皇上的後宮和公主身後的安寧。」
  金南俊只低頭沈吟了一陣,忽而轉頭道:「傳造辦處的人來。」
  隔一日闔宮請安時,閔玧其來了。
  不但來了,還穿戴得如過去一般精心,一身描金線繡百蝶穿花紋樣對襟衫,一只累金
絲嵌紅寶石長簪綰在髮間,錦衣華服,妝容精緻,臉上更再無半分哀戚頹靡之色。
  「皇上不過是去翊坤宮待上一夜,賢妃娘娘便能把喪女之痛拋在腦後,皇上隨時要降
罪於自己的家族,也不見賢妃娘娘如何擔憂,這般心胸,還真叫嬪妾大開眼界。」
  「你沒看見本宮傷痛憂心,就知道本宮沒有嗎?」閔玧其看了那個出言不遜的嬪妃一
眼,冷笑道:「管好自己的嘴,本宮是病了一場,可沒說病好了就會轉性,做個寬和大度
的好人。」
  「賢妃。」坐在上首的金碩珍卻看著他搖了搖頭:「病了一場,如今可都大好了?」
  「若是未曾大好,自然不敢來給皇后娘娘請安。」他說著說著,卻向金碩珍跪了下去
:「皇后娘娘,臣妾有一事相求。」
  金碩珍擺了擺手,示意他說下去。
  「臣妾的母家在朝中興風作浪、結黨營私,臣妾的父兄自恃軍功、驕矜蠻橫,皇上既
要降罪於他們,臣妾心中亦是不安,也向皇后娘娘自請降位為充媛,位居昭儀之後,九嬪
之末,請皇后娘娘允准。」
  「這怎麼可以。」鄭號錫第一個開口道:「賢妃的母家縱使犯了事,那也與賢妃無關
,何況思寧公主新喪,皇后娘娘就算是念在公主的份上,也請不要再降罰於賢妃娘娘了。」
  金碩珍有些好笑地看著他們兩人,好半晌才慢條斯理地開口道:「誰說本宮要罰人了
?又是誰說皇上要降罪於閔家了?」
  「賢妃。」他看著閔玧其說:「皇上今日把你的父兄召進宮裡,狠狠申飭了一頓,並
罰俸一年以為警戒,但若再有下次,便當真嚴懲不貸了。你父兄既在外朝被申飭,本宮也
不介意等等留你下來訓你一頓,只是這降位的事情,就是你想多了,今日出了長春宮,你
一樣是賢妃,一樣要替本宮協理六宮的。」
  閔玧其跪在地上,幾乎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望向金碩珍:「皇后娘娘——」
  「賢妃啊。」金碩珍卻說:「皇上當初給了你這個封號,必定是有緣故的。不要愧對
了皇上的期待,知道嗎?」
  「我至今都不明白為什麼。」一直到他第二次有孕,鄭號錫來看他,閔玧其還在提當
年金碩珍在後宮眾人面前說過的話:「皇上怎能就這樣放過閔家呢?閔家在朝中興風作浪
多年,皇上怎麼就這樣雷聲大雨點小地放過了?」
  「姊姊說這什麼話。」鄭號錫笑他:「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閔家的仇人。」
  「我的確算不上多喜歡他們。」閔玧其說:「號錫,我也知道這樣不好,但有的時候
我也——」
  「——希望自己身上流的不是閔家的血嗎?」
  閔玧其於是低下頭來:「號錫,我說過,我有時候很羨慕你。」
  「如果我不姓閔,金南俊還會寵著我嗎?不對、如果我不姓閔,金南俊是不是就會—
—」
  「姊姊。」鄭號錫打斷他:「別想這些了。」
  閔玧其看著他,很輕很輕地嘆了一口氣。
  「曾經有那麼一刻。」他說:「也許就是我進王府的那個晚上——我相信我能夠為他
去做任何事。」
  「我知道。」鄭號錫握住了他的手:「我知道。」
  「但姊姊已經做得夠多了。」他說:「不只那麼一刻,你已經愛得很卑微了。」
  「胡說。」
  「你總說你不想要皇子,想要公主。」鄭號錫看著他:「姊姊掛念一個人,卻從不肯
讓別人知道。」
  「難道你不是嗎?」
  鄭號錫搖了搖頭:「我有泰亨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你騙人。」
  「我騙人倒無妨。」鄭號錫輕輕笑了起來:「姊姊不要騙了自己就好。」
  鄭號錫一直記得三皇子落地的那個晚上。他做了一個自己也不記得內容的噩夢,出了
一身的冷汗,醒來便聽到外頭有人通報,讓他趕去翊坤宮。
  他算著日子,三皇子本不應生在這個時候,心裡一陣一陣地發慌,連忙吩咐讓人更衣
備轎。
  那時不過九月初秋,天卻涼得快,夜裡石板地上竟已結出了一層薄霜,他的轎輦走在
又黑又長的御街上,盡頭是閔玧其的翊坤宮,百盞宮燈照亮了翊坤宮的黑夜,燈火映在霜
上,看著溫暖,他卻仍覺得無比寒涼。
  他進去的時候帝后二人都在,金碩珍見他來了也沒有第二句話,只說昭儀來了,那就
進去陪著賢妃吧。鄭號錫求之不得,匆匆行了一禮便頭也不回地進了內間。
  他是親眼見著三皇子落地的。因為月份不足,孩子剛被產婆抱下來時哭得氣若游絲,
鄭號錫一顆心懸在半空,聽到太醫說無礙後才終於放下心來,轉頭去看閔玧其。
  「姊姊——」
  閔玧其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好不容易才強撐著擠出一句:「皇子還是公主?」
  鄭號錫知道他想問的是什麼,只是低下頭去,沒有作聲。
  閔玧其卻死死盯著他,說:「我要見皇上。」
  「姊姊。」鄭號錫幾乎要哭出來,緊緊握著閔玧其的手搖頭道:「等過幾日——」
  「號錫。」閔玧其一張臉沒有半分血色,讓鄭號錫想起翊坤宮外地階上的冰霜:「讓
我見皇上。」
  鄭號錫終究拗不過他,哭著走了出去,回來的時候,坐在閔玧其床邊的已經換成了金
南俊。
  「皇上——」閔玧其掙扎著想要坐起身來,被金南俊輕輕按了回去。
  「賢妃。」金南俊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朕知道你受苦了。」
  閔玧其感覺到自己的唇角無法控制地顫抖著,渾身上下像是被灌了鉛一般又重又沉,
卻在看到金南俊的那一刻迴光返照般地清醒過來。
  「皇上。」他說:「臣妾生了一個皇子。」
  他把臉別過去,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閉上眼的時候感覺到溫熱的淚水淌過雙頰:「
皇上,臣妾對不住您。」
  金南俊沉沉地看著他,燒紅的燭光倒映在他黑色的瞳仁裡,像月夜下的湖泊,粼光閃
動,明月皎皎。
  但今日分明是初一,又是哪裡來的月光。
  「玧其。」他握住閔玧其的手——那雙手很涼,他也已經許久不曾喚過那個名字了。
他說:「不是你的錯。」
  他說:「你的心意,朕都明白。」
  閔玧其看著他,氣得想要罵人,奈何身子太虛使不上力氣,只是微微張了張嘴,終究
沒有把話說出口。
  他想問金南俊到底明白什麼?自己當初是閔家送進王府的棋子,為的是要向這個極有
可能登基為帝的皇子輸誠,而如今金南俊已經是皇帝,鳥盡弓藏,最該收拾的就是像閔家
這樣功高震主又在朝中興風作浪的世家。
  偏偏金南俊每一次要動手,最後總會堪堪打住,他摸不透金南俊的心思,是想要把自
己捧到多高的位置、要為了他這個寵妃寬容閔家多少次,最後才能再名正言順地狠狠把他
和他的家族摜下來。
  他平日裡行事囂張,連皇后都不放在眼裡,沒有人知道背地裡他是如何暗中盤算、懷
著這孩子的時候問過來診脈的太醫無數次,個個都說這胎該是個公主,他才放下心來,否
則他連落胎的紅花湯都給自己準備好了,誰知道命中注定他還是要有個皇子,還是無可避
免地讓這個孩子將來捲入險惡的朝堂鬥爭中。
  這孩子身上流著閔家的血,和自己一樣自出生起就只能是閔家手裡的棋子,皇子的身
份對他而言並不是保護,只會讓他更快被更多醜惡的算計和慾望給吞噬。
  他只是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也重蹈他的覆轍,一生進退維谷、步步驚心。
  「傳朕旨意,」金南俊轉過頭來,對貼身伺候的內侍說道:「晉賢妃為貴妃,加賜協
理六宮之權,朕會親自為三皇子賜名,將來就留在翊坤宮由貴妃扶養。」
  「你不要動那麼多心思,養好身子最要緊。」他看著閔玧其,無視那人臉上不可思議
的神情,伸手替把他臉上被冷汗浸濕的碎髪撥開:「朕還有一樣東西,是要給你和三皇子
的。」
  三皇子辦完滿月酒的那個晚上,金南俊親自來了翊坤宮。
  閔玧其那天推說身體不適,缺席了滿月酒,孩子最後還是鄭號錫抱去的。翊坤宮上下
都知道閔玧其心情不好,雖然想不透主子娘娘生了皇子又封了貴妃、宮裡再沒有比他更春
風得意的人,為何還是日日沉著一張臉,卻也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伺候著。
  金南俊來的時候閔玧其正在窗下彈琴。他好幾日沒出翊坤宮門,連頭髮也懶得綰,鬆
鬆地散在腦後,只穿了一身象牙白的中衣就坐到窗下,單薄得像是夜裡草木凝出的白露。
  「皇上。」閔玧其看見是他來了,沈默地站起身來,沈默地屈膝要行禮,被金南俊扶
住了。
  「聽說你病了,連柾國的滿月酒都來不了。」金南俊微微笑著看他:「但朕看貴妃卻
還有心思在這裡撫琴自娛。」
  閔玧其咬了咬牙,知道金南俊若認真起來,自己無論如何說不過他,索性破罐破摔道
:「那皇上就知道臣妾是裝的了。」
  「所以朕才想問你,為何要裝?」
  「臣妾一向不耐煩那種場合,皇上也知道的。」
  「這是柾國的滿月酒。」金南俊無奈地看著他:「朕聽伺候的下人說,你平日裡也不
怎麼親近他,都讓乳母帶著。」
  「......皇上聽哪個下人說的。」閔玧其咬牙道:「臣妾要縫了他們的嘴。」
  金南俊笑了起來:「你總是這個性子,從剛進王府時起就是這樣。」
  「但你這些年也變得瞻前顧後起來了。」他說:「玧其,活在這個宮裡、做朕身邊最
得寵的嬪妃,讓你很害怕嗎?」
  閔玧其感覺到自己正在微微顫抖著,他努力想掩飾自己的無措卻似乎徒勞無功:「臣
妾——」
  「朕知道,你一直以來都活得很辛苦。」他從袖中掏出一個錦盒,朝閔玧其走過去,
把錦盒遞到他手中:「這是柾國出生那日,朕答應要給你——也是給柾國的,你自己打開
來看吧。」
  他依言打開了錦盒,盒裡靜靜躺著一枚上好的羊脂白玉珮,在燭光下瑩然生光。
  玉珮上刻了幾行小字,他伸手去摸,深深淺淺的紋路咬進手心裡,刻的是常建的詩:
松際露微月,清光猶為君。
  「皇上。」他抬起頭來望向金南俊,捧著錦盒的雙手微微顫抖著。
  「這個......本來是思寧出生時,朕讓人備下的禮物。」金南俊伸手攬住他的肩,把
他顫抖的身子藏到自己懷裡:「後來思寧夭折......朕本來以為,這塊玉永遠也送不出去
了。之後,朕讓造辦處的工匠在上頭刻了這兩句詩,想著總有一天還是要把它送到你手上
,如今總算等到了。」
  「朕知道你受苦了。」他對著閔玧其說話,嗓音柔和:「你為了做好這一切已經犧牲
得夠多了,不要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敢去愛。」
  閔玧其說:「那您為什麼還要給他起這樣的名字?」
  他第一次知道金南俊替三皇子起名叫柾國時,氣得差點要拍桌子罵人。三皇子已經是
閔家眼中的一枚好棋,偏偏金南俊又給了他這麼一個叫人浮想聯翩的名字,連閔玧其都曾
極其短暫地懷疑過,是不是金南俊真的全不計較這孩子的母族、真的要把如此深厚的寄望
放進他的名字裡。
  「朕希望他能成為國之棟樑。」但金南俊卻說:「他的母族未能做到的事情,朕知道
他能做到。」
  「因為柾國是你的孩子。」他對閔玧其說:「朕相信你。」
  閔玧其不知道自己是從金南俊說到哪裡的時候開始哭起來的,他只知道自己許久未曾
哭得這麼肆無忌憚,像是要把這些年來所有的傷心都用淚水給掏洗出來一般。
  他想,金南俊大概會是宮裡唯一一個見過他哭的人吧。
  「不哭了。」金南俊抱著他,像哄孩子一樣地對他說:「松月,不哭了。」
  松月是他在閔家時用的小字,金南俊也是宮裡唯一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
  松際露微月,清光猶為君。
  他把頭靠在那個人肩上,恍惚想起還在王府時的某個秋夜,他問金南俊想不想聽自己
的琴。
  「好。」金南俊存心要逗他,說:「那彈首〈鳳求凰〉吧。」
  閔玧其瞪了他一眼,雙手撫上琴弦,彈的卻是一首〈孔雀東南飛〉。
  金南俊聽了,哈哈大笑了起來。
  「松月。」他對閔玧其說:「本王是真的想聽你彈的琴。」
  他如今終於相信了金南俊。
  「啟稟娘娘,找到三殿下的玉珮了。」一名宮女雙手捧著那塊玉珮,戰戰兢兢地跪在
閔玧其跟前。
  閔玧其伸手接了過來,把玉佩握在手裡翻了翻:「哪裡找到的。」
  「在御苑馬場的草地上......」
  閔玧其把頭微微一偏,坐在他身邊的柾國立刻站起身來要跪下,被閔玧其一把拉住了。
  「過來。」
  「母妃。」柾國有些怯怯地走到他身前。
  閔玧其看見他的樣子,沒來由地突然就感到一陣愧疚。
  他太習慣把柾國當作留著閔家血液的皇子,從而對他格外嚴厲,生怕他行差踏錯一步
,不是糊裡糊塗做了閔家的棋子,就是走了他們恃寵而驕的老路。
  他發現自己似乎經常會忘記,柾國終究只是一個還沒成年、和皇兄們去御苑跑一回馬
就歡喜得不行的孩子。
  他於是親自把那塊玉珮繫回柾國腰間,口裡吩咐道:「把早上做的蓮蓉酥端過來吧。」
  「母妃——」
  「不是說餓嗎?」閔玧其捏了捏他的手臂:「餓了就多吃點。」
  柾國有些愣愣地看著閔玧其,萬萬沒想到閔玧其居然不再去追究丟了玉珮的事,就這
樣輕輕放過了。
  「柾國啊。」
  而閔玧其望著眼前的錦衣少年,想說的話在心裡轉了又轉,太多難以啟齒的、不知如
何開口的、他從未想過要對這孩子傾吐的千言萬語,最後全都化作一聲幾乎聽不見聲響的
嘆息。
  「母妃?」
  「沒事。」他伸出手來揉了揉柾國的頭,他很少做這樣的事情,看上去不怎麼自然,
但卻很是溫柔。
  黃昏的夕色把一切都照得有些朦朧,像是隔著薄薄一層蟬翼紗望出去的風景,在翊坤
宮外的白玉階上拉出了一道又一道深深淺淺的陰影。閔玧其在那一片薄暮的夕色裡,望著
還有些愣愣地望著他的柾國,不知怎地,便輕輕淺淺地笑了起來。
  Fin.
  *《慎子.知忠》:「廊廟之材,蓋非一木之枝也;粹白之裘,蓋非一狐之皮也;治
亂安危,存亡榮辱之施,非一人之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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