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灰姑娘 第一部 (12)

作者: myrddin (吟遊詩人米爾汀)   2018-11-06 20:58:19
◆愚者之夜前25天
  
  別太為難看門狗了,他們只是奉命行事。莫沙克這麼說,所以接下來幾天艾
許都很安分,只在需要跑腿的時候出門。但意外無處不在,當他站在市場裡,正
要付錢給乳酪小販時,男爵夫人從後方拍了他的肩膀。
  
  艾許沒當場跳起來,算是表現不錯。說真的,能這樣接近他的人不多。帶有
殺氣的腳步聲很好辨識,而一般人走起路來,動靜其實比想像中大。
  
「有什麼事嗎?」他的聲音是緊繃了點,這也難免。男爵夫人穿得像個家庭
主婦,簡單的粗布裙,木鞋踩得咯咯響,軟帽下露出一綹鬈髮。就算停下來和攤
販討價還價,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
  「來看你過得好不好。」她嫣然一笑,順勢接過小販遞過來的乳酪。艾許已
經買好大蒜和杏仁,還有油膩膩的火腿,用繩子綁了好幾圈。東西太多,不太容
易維持平衡,又老是有扒手靠過來,瞪走一個來一個,比蒼蠅還煩。
  
  「不勞費心。」在有人盯上他,還引起了那些騷動後,聽到這種話委實有種
荒謬的喜感。她很驚訝嗎,艾許居然還活得好好的?還是知道了莫沙克的事,特
地來探他口風?她在提出計畫的時候,可沒說過他不能找幫手,如果是怕艾許走
漏消息……好吧,這也合理,反正她真的問起,艾許也早就想好說詞了。
  
  他一轉頭,卻發現男爵夫人早就停在攤位前,正在跟小販比手劃腳。「你在
幹嘛?」
  
  「買吃的呀。」她回得乾脆:「我餓死了。」
  
  說得像真的一樣。他納悶在旁人眼中,他們看起來是否像是家人,一起來市
場採購。他還記得她在花園裡的背影,高?而優雅,那時他還很小,總是追著她
的裙襬跑。
  
  現在,他倒是比男爵夫人高一個頭了。
  
  「糖煮蘋果。」男爵夫人拿了一串,另一串就湊到艾許面前。「我記得你很
愛吃這個。」
  
  「謝謝。」其實艾許根本不愛吃甜食,但他從來不會拒絕男爵夫人塞到他手
上的東西,糖煮蘋果如此,匕首也是。
  
  「那把匕首很不錯。」他說。「一定花了不少錢。」
  
  「當作提前的生日禮物。」她笑得如此愉快,手上還拿著啃了一半的糖煮蘋
果。「既然你說自己疏於練習,從現在開始也好。」
  
  「我不太可能逃得過,對吧?」他們靠得夠近,聲音全淹沒在小販的吆喝裡。
「就算像你說的,我可以混進舞會,甚至得逞了,也不可能在混亂中脫身。如果
我根本就被堵死在宴會廳裡,只能束手就範呢?如果我甩不掉追兵呢?」說不定
他自己了斷還比較快,最可能的下場就是被大卸八塊。
  
  「你可以現在退出,我不會為難你。」男爵夫人直視著他,指間轉玩著糖煮
蘋果剩下的木籤。那玩意兒削得夠利,在她手上就成了要命的武器,插進眼睛或
喉管,又快又準。何必要艾許動手?她肯定做得更好。「這個計畫並不是為了讓你
送死,我也沒打算讓你當棄子。」
  
  她把木籤一扔,拉著艾許往前走,語調瞬間轉換,充滿期待。「走吧,我想
吃炸魚餅。」
  
  艾許懷疑地瞇起眼睛。「這不像是你平常會吃的東西。」
  
  「多方嘗試才有趣。」男爵夫人微笑。「所以你的偽裝老是做不好,你根本
不關心別人在做什麼,只想離得愈遠愈好。」
  
  她該死的說對了。艾許啞口無言的時候,男爵夫人又買了加香料的熱紅酒,
喝得臉頰微微發紅,還分了他幾口。
  
  這是她一貫的手法,擾亂別人,下手就更容易。艾許強迫自己專心,要從她
身上搾出答案不容易。
  
  「為什麼讓柏納格一家也參加舞會?萬一遇到他們,被拆穿還要想藉口解釋。」
當場有多熱鬧就不用提了,信差一早上門,制服筆挺,直接把沾泥的鞋子踩進屋
裡。艾許剛在樓上清爐灰,弄得一身狼狽,直打噴嚏,下樓時便看到整家人團團
轉,左一句右一句的,說話都沒了頭緒。
  
  「聖徒在上,這不是給我添麻煩嗎?衣服都要重做,去年用的面具也得扔了,
這時候哪還找得到裁縫?等等,你說費伍德家也收到邀請?那些鄉巴佬連怎麼行
禮都不懂,講話也沒有分寸,我可不想被他們比下去……」
  
  「我們得好好把握機會。」柏納格家的老二首先回神,開始考慮實際對策。
「如果在舞會上贏得哪位夫人或小姐青睞,說不定明年這個時候,我們的姓氏上
就多個盾還是劍了。」
  
  「憑你這德行?」作哥哥的馬上潑他冷水。「別妄想了,我看你就好好待在
角落裡,免得一開口就漏底。」
  
  老二可沒這麼容易打消主意。「乾脆請艾許教我們幾招,畢竟他服侍貴夫人
一把罩。」他作勢去搭艾許的肩膀,發現他滿身爐灰,又連忙縮回來。
  
  「別鬧了。」老大厭惡地說,轉身就走。「邀請函是給家裡的,哪輪得到學
徒?」
  
  艾許笑笑,話倒是說得真心誠意:「城堡那種地方,我才不敢進去。」
  
  「少說些有的沒的,跟貴族扯上關係準沒好事。」柏納格太太斷然說,還瞪
了艾許一眼。「我祖父就是借錢給雙盾堡的男爵,債款收不回來,弄到破產,還差
點丟了性命。幸好聖徒公平,讓那傢伙早早得梅毒死掉,兒子也沒一個有好下場。」
  
  「別擔心……王子沒有獨厚我們。」老柏納格咬著菸斗,檢視那張蓋了漆印
的羊皮紙。「布業公會、羊毛公會、建築公會和香料公會……都收到了邀請,起碼
有十幾個人得出席。」
  
  這是另一個陷阱嗎?在艾許看來,更像惡劣的玩笑。就算他戴了面具,穿得
像個公子哥兒,這家人還是有可能因為背影或一句話就揭穿他,再怎麼說,他們
也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了十年……看哪,他不該在這裡,戲台上不都是這樣演的?
有個死者混進狂歡會裡了!
  
  「你在發什麼楞,艾許!」太太嚴厲地說。「樓上爐灰都清完了?窗板子釘
牢沒有?我都說幾天了,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動手?你最近真的太不像樣,叫你
出去跑腿,就多混好幾個時辰才回來,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她眼光一轉,手指
跟著戳向小兒子。「笑什麼,你也一樣,交那些酒肉朋友,還花錢幫他們買單!」
  
  唉呀,這下火力轉移了,艾許拔腳就走。「是,我馬上去辦。」
  
  他一路提著工具上樓,還聽得到太太抱怨:「這學徒太偷懶,真當家裡沒人
管了!」
  
  男爵夫人邊聽邊笑,音量吸引了旁邊幾個人的目光。她不管演什麼都很入戲,
這點艾許衷心佩服。「她嫁給老柏納格真是可惜了,如果讓她去鎮守邊境長牆,不
要說高地人,肯定連老鼠都摸不進來。」
  
  看吧,他的想法跟男爵夫人簡直是一個模子出來的。「這是你安排的嗎?」
  
  「親愛的,我沒這麼神通廣大,能讓王子決定要發請柬給誰。別忘了我和你
一樣,還在國王的黑名單上。」
  
  但她依舊對宮廷動態瞭若指掌,甚至早一步得到消息,可見她有自己的眼線
和同夥,而且小心翼翼維持這些線沒斷過。
  
  「他邀了公會每一個重要人士,以報答他們多年來慷慨解囊。畢竟這幾年在
戰場上取得的勝利,他們也得算上一份功勞。」
  
  「王子這麼做,肯定有不少人反對。」
  
  「當然囉。」男爵夫人的語氣,就像在談鄰居的孩子。艾許又想到那把匕首,
男爵夫人為什麼不自己動手?是要測試艾許的恨意有多深,還是確保艾許會對她
言聽計從?「不過王子已經定案,就很難說服他改變主意。你也知道他耍弄人的
方式……」
  
  「邀他們共進晚餐。」艾許喃喃地說。「我一點也不意外。」
  
  ——我才沒答應這種事。
  
  ——你答應了啊,就在燉煮小牛肉端上來的時候。這時節的林道最適合騎馬,
也該帶獵犬去跑一跑了。
  
  ——我是說從山丘頂看下去的視野不錯,而且是你起的頭!
  
  ——難道你想浪費下午去上什麼舞蹈禮儀?那幾位夫人囉唆得要命,身上還
有奇怪的藥草味道。
  
  ——你要把那匹灰馬讓給我騎。
  
  ——成交。
  
  當然是這樣囉。那傢伙找到了後援,才能這樣明目張膽和低地對著幹。艾許
想像他們在小房間裡喊價,一百王幣換通行證,三年收益換特許狀,十年分紅換
包稅權,五千個王幣可以賜地封爵……他們可能沒法像低地商人那樣,隨便就把
上萬匯票扔在桌上,或奉上價值連城的珠寶,但他們願意在王子身上賭一把,條
件也更好談。
  
  雙方滿意。
  
  再把高地也扯進來,把水攪得更渾,那個愛整人的混蛋肯定就是這樣打算。
總督港可以繼續拉著鐵鍊,我們早就找好別的金援、別的港,只要不打仗,甚至
可以跟高地做買賣,到時你們還有什麼籌碼可以拿出來?
  
  「希望老柏納格已經準備好承擔風險。」艾許說。「這看起來有可能血本無
歸。」先不說王子打算怎麼宰肥羊,如果愚者之夜出了差錯,這些人的立場可就
尷尬了,說不定當場血流成河,誰都保不住性命。
  
  當然,也要看是誰出來收拾殘局,而男爵夫人肯定不會分享這個秘密。「你
很在意。」
  
  「家裡每一筆支出都要經過我的帳本,柏納格先生不在家的時候,我也得負
責買賣和投資。」他不該提這些,還說得理直氣壯,彷彿引以為傲。但那又如何?
被扔到這個家當學徒,可不是他的錯。「我把這個角色演得很好,不是嗎?或許我
入錯行了,加入戲班子更能發揮所長。」
  
  這話說得魯莽,但男爵夫人一點也沒被冒犯到,反而轉過身來,拍了拍他的
臉,動作如此自然,笑意差一點點就能到達眼睛。「那就繼續下去。謊言無傷大雅,
真相可是要人命的。」
  
  她把乳酪塞回艾許懷裡,他一個手滑,差點連火腿都掉下地去。等他抬頭,
男爵夫人已經不見了,像她出現時一樣隱入人群,無影無蹤。
  
  他多買了兩串烤魚,慢慢走進小巷,轉了幾個彎道,從背後叫了莫沙克一聲:
「要吃嗎?」
  
  莫沙克原本靠在牆邊,轉身拔劍的速度之快,讓艾許慶幸沒有貿然靠近拍他
肩膀。嗯……外套下還有匕首,靴子裡也有。他穿的就跟造船廠那些工人沒兩樣,
上衣洗到褪色,沾了污漬,這讓他更方便潛伏在陰影中,必要的時候也能快速消
失在人群裡。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他的眼神彷彿艾許憑空多長了一個頭。
  
  「我經過裁縫店的時候,在窗上看到你跟另一個人換班。」其實他更早就發
現了,但艾許很難解釋,他就是會知道,謹慎的腳步聲,寒意竄過背脊,迎面而
過路人的視線,有時直覺跑得比腦袋更快。
  
  「那個女人是誰?」
  
  艾許一瞬間考慮要說實話,這念頭也不知道打哪來的,讓他心臟跳漏一拍。
瞬間恐慌蔓延,地道,血,火燒的煙霧,四周喧囂吵得難以忍受。冷靜,發抖會
啟人疑竇。他得呼吸,慢慢的,再三次。四周沒有危險,起碼不是現在。
  
  「老柏納格的遠親,已經嫁人了,我們偶爾會在市場遇上。」
  
  「你們聊得挺愉快的。」
  
  「她對我很好。」
  
  莫沙克的語氣完全沒變:「就是她找你做那個賺錢的生意?」
  
  這樣就想套艾許的話,實在太天真了。「拜託,她那腦袋根本賺不了錢,你
也太疑神疑鬼了。」
  
  「這就是我的工作。」莫沙克聳肩。「寧可錯殺。」
  
  就算是比喻,艾許還是不太自在。要分別利用他們,又不招惹額外的麻煩,
實在很困難。如果這兩個人拿刀廝殺,不知道誰會贏?「她對我有意思。」艾許
做了個苦臉。莫沙克一定看到她湊近,像是親吻艾許的臉。「無福消受。」
  
  「你這年紀也該娶妻了。」
  
  又一個試探。艾許翻了個白眼,厭惡倒不是裝出來的。「免了吧。」他有想
過,或許是因為他老遇到柏納格太太或男爵夫人這樣的女性,不是比鋼鐵還硬,
就是捉摸不定,早就耗盡了他的胃口和耐性。不,這樣想就太荒謬了,艾許心裡
清楚,一切在更早之前就開始了。「那傢伙有出現嗎?」
  
  「我讓看門狗跟了你兩天,都沒著落。」
  
  「你說不定下手太重了。」
  
  莫沙克嗤之以鼻。「我頂多打碎了他的自尊心吧。」
  
  艾許笑了。真是奇怪,境況毫無改善,他卻放鬆下來,脈搏也恢復了穩定,
像是回到十年前,還天不怕地不怕的時候。身邊有能信任的人,所有計畫都是一
場冒險。
  
  可惜這全是假象。
  
  謊言無傷大雅,真相可是會要人命的。
  
  「走吧,我們來聊聊接下來的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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