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Lost Souls
　　鄭雨禾自從察覺了對林邑帆的感情後，在腦中設想過各種和他攤牌時可能的場景，詫
異、疑惑、困擾、憤怒，所有可能的表情他都想像過，卻從來沒有他現在所看見的那樣。
　　林邑帆停下了抵抗的動作，臉色和耳尖顯露出了粉紅，但與此相反，表情卻是扭曲的
絕望，好像聽見了最不願意聽見的消息那般，甚至站不住，蹲下了身體，把臉埋進了膝蓋
之間。
　　「老師！」
　　鄭雨禾嚇一跳，連忙上前要扶他，但林邑帆卻喃喃說道，「我沒事，我沒事……」
　　從臂彎露出來的頸項和耳朵確實是激動害羞會有的那種粉紅，但把自己裹成一顆球的
林邑帆周身卻環繞著沮喪的絕望，鄭雨禾站在他身邊，一時之間無法搞懂這是什麼情況，
甚至不合時宜的想著那發紅的耳朵很可愛，摸上去不知道是不是熱燙的溫度。
　　但他無法捉摸林邑帆此時的情緒，只敢把手搭在林邑帆的肩上，同時感受到林邑帆因
為這個觸碰而抖了一下。
　　「老師……」
　　「今天，可以讓我先回去嗎？」
　　聲音從縮成一團的身體間傳出來，有點朦朧，內容卻依然是在重複鄭雨禾告白之前
的話，鄭雨禾心裡泛起煩躁，他害怕老師無視自己的表白，打算敷衍過去，正要開口問
清楚，林邑帆卻抬起頭站了起來。
　　他看起來失去了平時武裝的笑意，面色憂愁，眼眶、臉頰和耳尖卻是通紅的，整個人
看起來頗為狼狽，閃躲著眼神不願面對站在面前的鄭雨禾。
　　「拜託，你先進去吧。」
　　語氣裡的哀求竟然透著卑微，鄭雨禾咬咬牙，往前更站了一步，伸出手，「我不
逼你，但是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去，我載你回家。」
　　林邑帆像是內心掙扎了一下，最終放棄了一般，從背包裡拿出車鑰匙放到鄭雨禾
手中，轉身先往自己的機車走去。
　　先前兩人早已經雙載習慣，偶爾的肢體碰觸並不算什麼，但今晚的這趟回程，
林邑帆卻迴避了任何可能的接觸，鄭雨禾若不是還感覺得到重量，都要以為自己是
一個人騎車了。
　　他心裡亂糟糟的，老師的疏離讓他很慌張，這幾個月努力拉進的距離一下子被拉得比
初見時更遠，他明明也能感受到林邑帆對他並不是無動於衷，為什麼卻會是這樣的結果？
　　十五分鐘後他們回到林邑帆的住處，林邑帆下了車，接過鄭雨禾遞過來的鑰匙，頓了
一下，挑出車鑰匙，「車給你用？」
　　鄭雨禾無奈地搖搖頭，這個人明明想縮回自己的殼，卻還要為他人著想，「沒關係，
我等一下叫小信到路口載我。」
　　林邑帆沒再堅持，轉身開了大門，鄭雨禾看著那背影，突然有種這一轉身永遠無法再
見的荒謬錯覺，趕緊拉住了門，叫住林邑帆，「老師……」
　　林邑帆轉過身，在昏暗的路燈斜照下，臉上映著陰影，看不太清楚。
　　鄭雨禾深吸了口氣，叫他：「邑帆。」
　　第一次被鄭雨禾叫了名字的林邑帆嚇了一跳，總算是和鄭雨禾對上了眼。他帶過許多
學生，大多數的孩子們都是直呼他的名字，除了一些較生疏客氣的孩子之外；鄭雨禾就是
那個從來沒有叫過他名字的學生之一。
　　這聲呼喚，將林邑帆從自欺欺人的逃避中挖了出來，他還在慌張不已，鄭雨禾已經
開口。
　　「我是認真的，我喜歡你。」
　　「不可以。」
　　鄭雨禾驚詫，為林邑帆語氣中的嚴肅堅決，也為他臉上的悲傷。
　　「我不想否定你的感情，但是，不行。」
　　他說的是「不行」，卻不是否認自己的感情，鄭雨禾抿緊唇，又進逼一步，「為
什麼？」
　　林邑帆張開口想說什麼，卻又閉上，靜默了許久，才嘆氣一般地說，「你怎麼能
喜歡我？」
　　鄭雨禾不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林邑帆已經拒絕再交談，打算轉身關門，鄭雨禾心
下一急，上前抓住他的手，「老師，你又要走了嗎？」
　　林邑帆心裡首先疑惑鄭雨禾指的「走」是什麼意思，看見他臉上的慌亂後，終究是捨
不得他彷彿被拋下的無助，回握了他抓著自己的手，「我不會走。」
　　鄭雨禾緊緊抓住他的手，「那我等你。」
　　「不要等。」林邑帆用了點力鬆開了鄭雨禾的手，在放開的瞬間又輕輕握住了他的指
尖，「有多遠就要走多遠。」
　　鄭雨禾在那瞬間似乎抓住了什麼關鍵，他想起林邑帆從前就總是說，去更遠更好的
地方；在那個滿天星斗的部落，他說要一個人去養老院過日子；知道樂團要出國演出時，
他不遺餘力地幫忙，一開始還笑要他把國外見聞轉訴給他……
　　但不等他說話，林邑帆已經將門關上。鄭雨禾在門外站著，不知該怎麼樣，才能讓林
邑帆把門再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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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長一段時間，鄭雨禾都沒有見到林邑帆。他每天都傳訊息給林邑帆，因為怕把人
逼急了，大多只是叮囑對方好好吃飯休息，林邑帆都會讀，但不一定會回；偶爾到他家
樓下，常常都不見機車蹤影。
　　學生會考過後，林邑帆拿到了一個禮拜的假，本來都說好了要利用週末和鄭雨禾到台
東去看海，但這個約定被放了鴿子，當鄭雨禾發現的時候，他已經兩個多禮拜沒看見林邑
帆。
　　而距離出發去日本，也只剩下不到一個月。
　　團員們沒有多問鄭雨禾發生了什麼事，但林邑帆沒再露臉，鄭雨禾也總是黑著臉，
幾人聚在一起時氣氛總是很壓抑。
　　趁著鄭雨禾去上廁所，小信偷偷問櫃子：「表白失敗？」
　　「不知道。」櫃子看起來也有氣無力地，晃了晃手上的手機，那是她和林邑帆的
對話，「客氣又疏遠，問不出什麼。」
　　耀西也點開自己的手機，「我問他怎麼沒來，他說他工作在忙。」
　　小信趴在桌子上，嘆了一口氣，「那他還會和我們去日本嗎？」
　　「雖然機酒都訂好了，但這還真的不好說。」
　　「雨禾不太會講話，會不會是沒讓老師完全明白他的心意？我覺得老師對雨禾不是沒
感覺。」小信邊注意著鄭雨禾回來了沒，邊和團員們商量，「我們可以做些什麼嗎？」
　　櫃子遲疑了一下，「別人的感情事，你別亂插手。」
　　「我也不想。」小信嘆了口氣，「但是這樣下去，根本發展不出什麼感情事啊。」
　　三人互看了一眼，都無奈卻又無計可施。
　　團練結束後，因為眾人情緒都不高，早早就解散了，小信回到家以後吃著媽媽幫他留
的熱湯，一邊滑手機，順手點開和林邑帆聊天的內容，對話停在他問了林邑帆一段日文的
意思，林邑帆大致幫他翻譯。
　　雖然理解櫃子要他別亂插手的用意，但小信就是希望自己可以做些什麼，不是什麼為
了朋友的熱血原因，而是因為他一直覺得老師和他很像。
　　當然比起自己，老師要成熟穩重多了，但在團員們都感受著老師的親切時，他很敏感
地就發現老師埋藏在笑容底下的冷淡——不是看不起他們，而是將自己自外於這個世界的
一切，那樣的疏離冷淡。所以雖然認識不久後常常一起吃飯，他還是覺得和老師不算真的
熟，他的親切中總是帶著抽離。
　　直到老師無意間發現他是台日混血兒這件事。身為混血兒卻對另一半血液的文化
陌生，其實帶給他一種飄離的失根感，他並不是想尋找生父，但從小到大常被周遭人虧，
他雖然總是表現得大剌剌，實則對自己的認同有強烈的焦慮，即使是面對團員們，他都
未必可以坦誠或具體地說出這種心情。
　　但是在自己生不出那份明明大二就訂好題目，卻重修到大四還無法完成的關於灣生的
文化報告時，老師和他閒聊起了文化認同的話題。雖然並不是很深入，但老師卻能提出一
些很有共感的話語。那時候他就知道，透過那個報告主題老師看出了些什麼，他保有一貫
的客氣，對於文化研究也並不是什麼專精的大師，卻終是選擇靠近了自己，給予一些溫暖
的推力。
　　他才真正明白雨禾為什麼那麼看重老師，也從另一個角度理解了雨禾說的老師拯救了
他的這件往事的輪廓。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讓老師在這個城市成為無根的漂流者，他對待陌生人很疏離，
用客套去掩飾，但當他聞到他人需要的協助，並不吝伸出手。
　　也許就是這份淡薄卻恰到好處的溫度，讓他覺得放不下心。正因為他看出了老師的本
質，才發現他人可能因為老師的疏離而漏看了他其實也有需要幫助的時候，例如現在。
　　他想了想，打了段話過去，等到他湯都喝完，還看完了大胃王木下當天的飲食影
片後，老師才回應。
　　小信頗感意外，他以為老師該會有抗拒了心，他必須多花點腦力或時間才能聊上
一些，但林邑帆很爽快就答應了隔天早上喝咖啡的邀約。
　　他用了一個很蹩腳的理由——他們放在Youtube頻道上的歌曲有一些日本人的留言，
他看不懂又查不清意思，希望老師幫忙看看。其實他本來只是想利用這當作老師來理會他
的引子，這也是老師可以直接用網路回應的問題，但他隨口問老師很久不見了要不要順便
喝個咖啡，他竟然答應了。
　　當天到咖啡店的時候，林邑帆早就到了，正一邊看著手機一邊在手邊的紙上寫東西，
發現他來了以後朝他打了個招呼。
　　「其實我日文也很破，加上又是口語，我查了一下。」林邑帆把手上的紙轉了個方向
推給小信，「大部分都是因為音樂祭名單過來聽的，反應很好耶。」
　　小信興致勃勃地把被翻譯出來的評論逐條看過，其實在頻道上的評論大多很短，如果
是稱讚之詞也不脫很棒、好強、停不下來這些話，但林邑帆就是很認真地一字一句看過，
他還瞥見林邑帆手上看起來像草稿的東西，上面是一些標注假名的單字和文法。
　　他從鄭雨禾那裡聽說過老師的龜毛，前陣子老師來幫忙包裝單曲的時候也領教過，這
幾句簡短的日文卻讓他再次領略到，老師對待旁人客氣疏離，但對於被託付的任務總是如
臨大敵的龜毛態度。
　　是不是就是和自己這麼過不去，才總是弄得勞累不已？小信對於不小心給林邑帆添了
麻煩感到有點過意不去。
　　林邑帆向小信推薦了這間店的手沖，等咖啡的期間他們就著那些評論閒聊說笑，彷彿
這段時間的空白都不存在，但小信旁觀過鄭雨禾苦等不到這個人音訊，知道他這是掛著相
安無事的面具。
　　他知道鄭雨禾已經又一陣子沒見到林邑帆了，便替他多觀察了幾眼。也不知是不是心
理作用，感覺老師似乎瘦了點，眼下有些青痕。
　　鄭雨禾和老師都不好過，那究竟是哪裡過不去？
　　咖啡不久上桌了，香氣瀰漫，林邑帆多要了兩個杯子，可以互喝對方的咖啡，「雖然
我也喝不出什麼門道，不過就是好喝。」
　　小信嚥下一口名字有點長不好唸的咖啡，思考該用什麼來開頭自己真正想說的話，
「你最近都沒來吃麵，我媽一直問你怎麼了。」
　　林邑帆抱歉地笑了笑，「幫我謝謝阿想姨，有空了我一定去。」
　　這句話聽起來就是推託之辭，小信設身處地想了下，決定不再迂迴。
　　「老師，其實你應該也知道，要請你翻譯不用特地把你找出來。」
　　林邑帆臉上清淺的笑意淡了幾分，他喝了口咖啡點點頭，「嗯，我知道。」
　　「不管和雨禾有沒有關係，我們也算是一起過年的交情了，總是會擔心你，所以想看
看你最近怎樣。」
　　「我知道。」林邑帆在小信的另一個空瓷杯注入一些自己壺裡的咖啡，「謝謝
你們。」
　　「老師，你還會跟我們去日本嗎？」
　　林邑帆啜飲咖啡，沒有說話。
　　小信收起了平常的吵嚷，努力想辨明眼前人的想法，以及自己想為他和鄭雨禾做的。
　　「你也知道，雖然我的生父是日本人，但是我從來沒去過日本，連五十音都是你
前陣子才教我的。老實說當Revive邀請我們的時候，我的遲疑不只是對樂團沒信心，
還有我對那個本來應該是我的故鄉的國家，產生了奇怪的害怕。」小信頓了下，「說
不上來的害怕，你懂嗎？」
　　林邑帆沒有馬上接話，而是沉默了下才點頭，「我想我懂。」
　　「我迴避了這麼多年，心裡逼自己定了報告題目不能改，還是躲了三年才完成。可是
有你們一起去，我安心很多，我想我是該去面對了。」
　　林邑帆沒說話，而是用咖啡杯和小信乾杯，小信喝光瓷杯裡的金蕾娜安芭雅，又滿上
一杯。
　　「更小的時候更不願意面對，講到我的混血，都是笑罵帶過。是後來加入SIT，才
慢慢敢去拿出來想。其實我覺得我們所有的團員都是，因為SIT，才開始去面對自己的
問題。雨禾也是。」
　　林邑帆握著小瓷杯的手緊了緊。
　　「認識他一陣子後才發現，組這個樂團是他直面自己問題的方式。」回想剛認識時的
鄭雨禾，小信仍然覺得難忘，「會認識、一起組團，是因為他在站上po文，說要組一個後
搖團，為了找到一個人，那個人喜歡聽後搖。」
　　林邑帆詫異地抬頭看小信。
　　「老師，難道你從來沒發現，我們的團名就是你的名字嗎？」
　　突如其來的真相猝不及防，林邑帆頭腦混亂，無法順利地連接上。
　　「可能我們一個比一個反骨吧，竟然真的就以找到你為目標開始活動了。」小信笑著
說，「簡直就像大海撈針一樣，其實一開始我們三個私下還聊過，不知道多久會解散，畢
竟這個組團動機實在太屁了。」
　　林邑帆想應和小信，卻只能勾起一個勉強的笑。
　　「但是漸漸的，我們都知道雨禾是認真的。組團前他就寫了很多歌，我們一首一首討
論，常常聊著聊著就把自己剖開來講，很赤裸、聊很深，大概是因為他太悶騷了，很多想
法都放在歌裡，逼得我們也都去挖出自己心裡面的事。樂團就這樣一直運作了下來，雖然
知名度沒開，但我們連幾乎沒有觀眾的地方都去，因為不想放過任何可能遇到你的機會。
　　「雖然還在發展階段、不知道要走到什麼程度，但我們都很慶幸組了SIT。因為你，
我們才聚在一起，用這個樂團去思考自己心裡面的結。因為你，我們的貝斯手還好好活著
來遇到我們。」
　　每當林邑帆被提醒到他在鄭雨禾國中時拉了他的那一把，他就經常感到淡淡的疼痛。
那伴隨著自己極度混亂的一段記憶、對補教教務的巨大疑惑、對萬千家庭無法言說的問題
的無力，還有對雨禾的不捨。
　　他不喜歡任何人，包括雨禾，來提醒他當時鄭雨禾可能過不去的人生關卡。他不喜歡
去回想如果那時候自己不在的話，現在的鄭雨禾會是什麼模樣。他不喜歡去思考鄭雨禾也
許會已經死在某個自己不知道的角落的可能。
　　因為他已經變得太在乎他了。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對你很自來熟的原因，因為這幾年，找到你
是我們一致的希望。」
　　林邑帆狼狽地低著頭，小信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把想表達的話傳遞過去，但他看他
反應，知道林邑帆對鄭雨禾不是不在乎的。
　　「他喜歡你，是跟我們都坦承了的事。我想不管你對他是什麼樣的感情，就算拒絕他
也沒關係，他只是希望你過得更好、更快樂。」小信真心地這麼想，「我們也希望你可以
更快樂一點，你是我們SIT的老師。」
　　到小信臨走前林邑帆都沒有說話。這段時間的避不見面並沒有讓他比較冷靜或沉澱思
考。反之，他總是想到鄭雨禾，想到的時候就腦袋亂糟糟，他害怕自己太閒，只好取消學
生會考後的小假期，回到公司去上班用公事填塞自己，雖然收效甚微。
　　而小信的一席話更是讓他本就混亂的心更加沸騰，他現在坐在咖啡店裡，就想到邑維
來給他護照時是鄭雨禾來陪他，一想起來就收不回被翻倒的思念。
　　他被鄭雨禾寵壞了，變得貪戀那份陪伴，不知不覺，哪裡都是鄭雨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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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烏龜：唉呀這下我該選哪一個呢
小金魚：（爆青筋）
小信：幹我只是來助攻的
Miaou，〈Lost souls〉
https://tinyurl.com/y735akh9
起初用這首歌當章節名，只是想取字面意思
也不是很在乎歌詞在唱什麼
但是找了歌詞來看後，發現意外吻合小烏龜和小信的對話
Getting lost is how we find our way
we are all lost souls, so we're never alone.

不管幾遍都要說，雨禾遇到他的團員們真是太好了～

我相信小信可以當神助攻的！！老師快走出來吧QQ

老師不要跑啊QAQQ(每次都在哀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