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嘴巴微張，立刻問：「你已婚？」
　　我搖頭。
　　「離婚？」
　　我也搖頭。
　　「解釋，明。」
　　我翻過來，仰躺著看天花板。
　　「是個平凡的故事，杰克。」
　　「我的第一次，發生在十七歲。」
　　我看他一眼，想著他或許也差不多……搞不好比我還早。
　　「台灣的高中，很多都是男女分校，我讀的也不例外。」
　　「放學後，我們會去補習班──就是放學後繼續念書，為了考上好大學的地方。」
　　「我念書的那年代，社會對學生談戀愛的風氣，還很保守，補習班的位子，還通常是
男生女生分開坐的。」
　　我看著他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笑問：「你無法想像吧？」
　　「我跟她……隔著一個走道，不過我們認識很久了，她讀的是好學校，杰克，當地女
生的第一志願。」
　　「她跟我不一樣，我知道，她畢業後一定會離開台東的。」
　　「我的家鄉，」我向他補充，「在台灣的東部。」
　　「她也總跟我們說，她要去台北──台灣的首都，一個繁華的城市……她要去那，唸
她想唸的，學她有興趣的，她要瘋狂的玩四年，畢業，找一份好工作……她都規劃好了，
杰克，她是我們這一群裡面，說話最肯定的那一個。」
　　我輕聲笑，「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她在講她的夢想的時候，整張臉亮起來、充滿期待
的樣子。」
　　「我喜歡她，杰克，我跟她告白了，那時我們高二，學業壓力還不是太大，補習也多
是去玩，反正朋友都在那邊。」
　　「她也玩，不過她上課很認真，她從不遲到，更別說翹課了。」
　　「我常偷看她。」
　　我眨眨眼，那些畫面……輕輕淺淺的浮現出來……很淡色的……
　　「我會畫她，講義上都是她的側臉。我喜歡畫她的頭髮，勾在耳後，很可愛的一彎弧
度，短短的，像小狗的尾巴，她總是用一根髮夾夾著，露出小小的耳朵……」
　　我輕笑著搖頭，那些畫面就消散了。
　　「有一天，我們在小巷子裡……大家都走了……我吻了她，那天是禮拜六，我問她─
─欸，要不要去看電影？那時我們有那種、小包廂……大概是你這房間的六分之一還不到
……先選好片子，然後兩人一起窩在小房間裡看，投影幕，塑膠皮沙發……也可以帶吃的
進去，那時候情侶很常這樣約會……」
　　我看向杰克。
　　「我那天，跟她做了。」
　　「我太喜歡她，太想要擁有她。」
　　我嘆笑一聲，看回天花板，沉靜做結。
　　「太衝動了。」
　　「我們那時，都不懂，也沒想到會有怎樣的後果──不、應該是說，我們知道，但我
們不在乎。只是喜歡，好奇，迫不及待的想體驗，書中電影中看過的那些……對所有的，
都躍躍欲試……生澀的把我們所知道的，全給對方……不停的撫摸……不停的親吻……即
使是不得要領的……」
　　我語尾消失，看著上方、床頭燈照射出的光、與暗影的交接處，想起那天，包廂裡壁
燈照在壁紙上的光……幽暗的。想起那時，她被我撫亂的髮……想起那一天晚上……腳踏
車撘搭的轉……我們一起走過一盞又一盞昏黃的路燈，蟋蟀在我們左側鈴鈴，鈴鈴……她
突然停下來、
　　『明……我好像，懷孕了？』
　　她聲音，是那樣的輕……上揚的……好像她也不確定似的，反而來問我……她輕咬著
下唇，歪著頭看向前方，思考的樣子，是那麼的單純，那樣的平靜，看不到擔憂，也沒有
慌張……好像只是在提出一道數學題，只要仔細想，就可以得出一個絕對的解……可是我
沒有解……我只是看著她，只能一直看著……只是一直想，只想在心裡一直重覆著問：這
有可能嗎？你確定嗎……
　　「明？」
　　杰克還維持著剛剛的姿勢，關切的看著我。我笑笑，關於那一天剩餘的記憶，很模糊
，我總看不清楚……我翻身，把手肘枕在頭下。
　　「我們後來又做了幾次。然後有天她告訴我，她懷孕了。」
　　「你們沒避孕？」
　　杰克等了一下，又自己猜：「而你們決定把孩子生下來？」
　　我搖頭。
　　「我那時跟她說……拿掉吧，我們沒有能力，我們都還只是學生。」
　　「我跟她說，我陪她去，我會跟她一起去醫院，家人那邊，我也會一起，不管怎麼樣
我都不會讓她受到傷害……」
　　我對上杰克的目光，「……那真是些空泛的話。」
　　「她沒說什麼。」我繼續說：「幾天後她問我，如果她想生下來呢？」
　
　　「我跟她說，那我們的人生就會從此改變了。」
　　杰克屏息，沒有接話，我微微一笑──
　　「她就生了。」
　　「那她很自私。」杰克立刻說。
　　「不，」我半撐起身，「你不知道她那時承受了多少人在背後閒言閒語。她原本可以
不要的，是我的問題，我不該忍不住。」
　　杰克一臉不予置評，「你們一起把孩子養大？」
　　我看著他一會，才重新躺下，拉過他手臂放在我肚子上。
　　「她考上她想要的學校。」我悠悠說：「我沒有。」
　　「我徹底的落榜了，杰克，一間都沒考上。」
　　我側頭看他，勾起嘴角，「所以，我跟她說，孩子留給我吧，你去上大學。」
　　我看著杰克瞬間傻掉的表情，不禁笑出聲──
　　「很意外嗎？杰克，小寶寶不能在學生宿舍裡長大啊！六人房呢！」
　　「而且，」我看回上方，「我希望她能過她想要的生活……就像那時她總對我們說的
那樣。」
　　「反正，我也不是念書的料，我很早就知道啦。」
　　杰克把我臉轉過，拇指摩娑我眼下。
　　「後悔嗎？」他問。
　　我搖頭，「我從來沒有一天後悔過我的決定。」
　　「真的？明，完全沒有遺憾？」
　　我微笑，「人都有遺憾，杰克。」
　　「我也曾想過……如果我能有另一種生活，上大學──即使不是頂尖的──跟朋友鬼
混、看夜景、跟女孩子聯誼，參加社團……在圖書館裡讀書……」
　　「畢業後找工作，在大都市裡……上班、求婚、結婚……可能生個兒子……」
　　「有遺憾，杰克，的確有，可是，我不後悔我那時的決定。」
　　「我不曾後悔，」我堅定的說：「晨是我此生擁有的，最好的了。」
　　「晨……」杰克若有所思的說，「原來那就是她……你的女兒。」
　　「是的。」我說，「晨是她的小名，我幫她取的。」
　　「『明』這個字，在中文裡，可以是明天，但也有光亮的意思。」我與他解釋，「而
『晨』這個字，是早晨的意思。一天的開始，總是變幻莫測，台東的天空尤其是，可是，
一定是亮的、有光的，即使有雲、或雨，都很漂亮，各有不同的美。我幫她取這個名字，
因為她對我來說，就是這樣的存在，我也希望她這一生，都很快樂，很有朝氣，儘管人生
偶有陰天、雨天，每一天當她醒來，又是一個新的開始，對於這世界的一切，都能抱有美
好的期待。」
　　「你好浪漫，明。」
　　「晨也這麼說，所以她從不叫我爸爸，一是她說她不覺得我像爸爸──她總說是她在
照顧我──另外就是她說，我幫她取了這個名，那她當然也要叫我明，才能相呼應，這兩
個名字，就是我們的關係。」
　　「你很棒，明。」杰克說，「你獨自養大了一個女兒。」
　　我笑笑，「我不是獨自一個人，有我的父母幫我。」
　　「高中畢業後，我做了幾份工作，都很短期的，台東的機會不如大城市多，我做過飯
店業──我們台東的溫泉很棒──風景區的管理員、也有待過大賣場，車廠……」
　　「但都做不久，我覺得太無聊了，我考了汽車駕照，再考了大貨車跟聯結車的，我有
陣子，是開巴士──載旅行團──後來就以大貨車送貨為主。」
　　「那時候晨還很小，剛學會走路，都是我爸媽在幫我照顧。」我笑著回想，「我回到
家的時候，很想抱抱她，可是她看到我都會哭，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媽都罵我工作、工作
，女兒都不認得你了，我自知理虧，也不敢跟她頂嘴，就抱著晨一直哄，一直哄，到最後
我累了，她也哭到累了，就一起睡去，她趴在我胸口，這裡。」
　　「你們後來，還有碰面嗎？」杰克問，「你和你……當時的女朋友……」
　　「我會帶晨去台北找她，她回台東時，我們也會三個人一起出去玩。」
　　「不過我們現在已經沒有聯絡了。」我淡淡微笑，「她後來有了自己的家庭，我跟晨
也過得很好，這樣就好了。」
　　我伸個懶腰，翻過去把腿掛上他的腰。
　　「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嗎？」
　　杰克撫上我大腿，在腰臀處心不在焉的摸，他安靜的陷入自己的情緒，好一會後才又
開口：「我無法想像如果我是你，在那樣的年紀、就有了自己的小孩，會是怎麼樣的情
景？」
　　「其實真的發生了，你也想不了太多。」我說，「沒有時間。」
　　「你會想要有小孩嗎？」我問。
　　杰克想了下。
　　「我喜歡小孩。」他說。
　　「你爸媽還在嗎？」他問。
　　我點頭，「年紀大了，但身體都還好，我們沒有住在一起，不過很近，我跟晨常回去
，在她還沒上大學前。」
　　「我爸爸已經過世了，」杰克說，「去年，癌症。」
　　「爸走後，媽說這裡讓她太難受了，太多回憶，我妹妹在明尼蘇達，媽就過去了，我
捨不得，就留下來。」
　　他看著我，「到現在我還是常想起我爸。」
　　「釣魚也是他教我的。」
　　「杰克，我很抱歉。」我說。
　　杰克揚起笑，「不用的，明。」
　　「太痛苦了，」他輕柔的說，「最後那對我們都是解脫。雖然我很思念他，但是我知
道這樣對他……是更好的。」
　　我看著他，往他挪近了些。
　　「你也很棒，杰克。」
　　「你父親一定會以你為榮的。」
　　杰克勾起一邊嘴角，哼哼笑了，「才不呢，我氣死他了，刺青的時候。」
　　「我甚至來不及告訴他……我喜歡男人，我是同性戀。」杰克猶豫了下，隨即又笑，
有些壞心、又很調皮的，「他會氣炸的吧？明。」
　　我也微笑，「我不知道呢，杰克，我想是吧？如果哪天晨告訴我，她喜歡女生，我想
我也會很震驚。」
　　「如果她這樣講的話，」杰克賊賊的笑，「我一點也不意外。」
　　「哼哼，或許吧，杰克，但你不是她爸。」
　　「她快樂就好了。」我最後說，還是忍不住笑出來。
　　「所以你到底幾歲？明，」杰克追問，「照片中看起來，你跟晨根本像是同齡。」
　　「晨的確跟我長得很像。」我故意忽視問題，「她比較像我，不像她媽。」
　　杰克等了一會，「唔？如何？說啊！明，你幾歲？」
　　我壞笑，「我十八歲當上父親，晨今年二十三歲，你自己算吧，杰克。」
　　他在心裡計算，然後還是很執意的要知道，有些霸道的問：「你生日什麼時候？」
　　所以我就大方說了，「快了，下個月、十六號。到時候，我就比你大十七歲囉。」
　　「十六，明。」杰克得意的糾正我──是我算錯了嗎？我還在重新推算時，他湊過來
，「我後天生日。」
　　「後天？」我驚訝的問：「十四號？」
　　「嗯，」杰克回，眉眼間很坦率。
　　「我還以為……你選在十四號開始營業……是因為情人節呢……」
　　「哦，」杰克笑起來，「那也是部份原因啦，約會套餐，雙人聖代……總是比較好想
活動。」
　　「杰克，」我認真的看他，「你不介意嗎？」
　　「關於什麼？」
　　「關於我比你大這麼多歲，還有個女兒。」
　　杰克也認真的看我，「這會影響到你對我的任何感覺嗎？」
　　「不會。」
　　「那就對了，明，那我為什麼要介意呢？」
　　「我愛你，就因為你的樣子。」他握起我的手，放在胸口，「你現在告訴我的這些，
反而讓我更愛你了。」
　　我感覺我的臉一陣麻，也不知道他是真心的還是想捉弄我，杰克看我憋扭的樣子，惡
作劇得逞般的笑了。
　　「還有什麼是我應該知道的嗎？明。」
　　我搖頭，「就這樣了。」
　　杰克湊過來，在我嘴上親一親，壓低聲音問：「沒有秘密了？」
　　我也親他，「目前沒有了。」
　　「目前？」杰克中斷這個吻，瞪大眼睛看我，「還有嗎？」
　　我笑著不回答，他勾起唇，把我抱入胸懷。
　　「也沒關係，」他說，「就讓我以後再慢慢探索你吧，明。」
　　他在我頭頂輕壓一吻，「要繼續睡嗎？累嗎？」
　　我搖頭，抬頭看他，「我餓了，杰克。」
　　「喔，」他有點為難的看我，「可是家裡沒什麼吃的……我不煮東西的，明。」
　　「你是冰淇淋店的老闆。」
　　「我會做冰淇淋不代表我會做菜。」
　　「我是徹徹底底的外食派，」杰克驕傲的說，「絕對是在外面吃，家裡只有麥片、牛
奶、啤酒，不然就是叫外送，披薩、中國菜……可是現在這時間，叫不到啦。」
　　「哦，」我在他嘴上偷一吻後說：「那我再跟你說一件我的事吧，我湊巧，很會做菜
哦。」
　　「真的？」他笑著問我。
　　「嗯，」我說，「煮東西是我的興趣，民宿供應的早餐都是我親手做的，客人的評價
還不錯，偶而晚上，如果興致一來，我也會做晚餐給大家吃，開一瓶酒，大家一邊吃一邊
聊，我很喜歡這樣子的感覺。」
　　「那……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去超市。」
　　「好啊。」
　　他又更抱緊我一點，「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麼去開民宿的故事。」
　　我正要開口，他吻過來，很纏人的、一個接一個，就是不讓我說話。我們亂笑著玩，
我終於抓到空隙，狠狠精準的堵上他的嘴，吻了很久很久才罷休，我鬆開他，親親他鼻
樑。
　　「明天做菜時，再告訴你？」
　　「一言為定。」杰克的雙手開始在我身上不規矩的遊走，「說好囉，明。」
　　「那現在……到明天的這段空檔……」他在我耳邊呢喃，「我們要做什麼……」
　　「我不知道呢……」我說，轉過頭去找他的唇，「你有什麼好提議嗎？」
　　於是他又再吻了過來，用不是言語的方式，詳細的告訴我了。

到明天的空檔就做愛吧 我們有滿滿的愛(遮臉

明是很負責的爸爸啊!女兒大了可以專心在第二春身上了(?

41！！！明真是太厲害了～

41歲英文好到可以講這些話(目瞪口呆

還可以吧 CCR板之前有人分享60歲媽媽第二春澳洲男人的故事 標題是我媽的異國婚姻 語言不通小事 看順眼就好XD

說不了話…就做…

明真是個溫柔的男人。

愛的料理，愛跟料理，做，都做～\=w=/

講故事的感覺真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