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學期期中考週，因為遲交報告，奇奇正拿著紙本到系上系
辦。小心翼翼，沒遇到不想看到的系上同學。投遞報告到老
師研究室信箱，奇奇嘆了口氣。趁快上課，趕快回去吧，避
免被撞見。
又是最討厭的春天，一切顯得如此幸福。經過系上教室，透
明玻璃看得見裡面光影。似是老師還沒進教室的空檔，同學
已入座，但繼續一群群地和認識的人聊著天。奇奇不想看到
這光景，但忍不住好奇偷瞄，見尋文文一眼身影。
「你還有跟ＸＸＸ講話哦？」一個班上女同學嗓門大聲，教
室外幾公尺都仍聽得到。幾群圈中其中一圈的大姐頭。奇奇
隔著很遠，不被發現地往內瞧。見到文文正和剛才講話的女
同學，竊耳私語幾句。長髮婉約，善解人意，替周圍的人著
想，一如奇奇所依附的那樣。一陣子後，惹得整圈人一齊哄
堂大笑。老師進教室後才鴉雀無聲。
奇奇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撐著走回家的，中間記憶遺落喪失。
只記得爬樓梯回租屋套房時，手壓著自己心房。關起門，與
世界重新隔絕，全身止不住顫抖，坐倒哭泣。床上擺著那隻
狐狸玩偶，內裏棉花被胡亂剪開，棉絮亂成一團。一回過神
自己在做什麼，又抱著殘破的玩偶擁哭入懷，又再把它刺入
剪亂。如果不是因為文文，奇奇是不可能仍活到今天的。
文文那時究竟說了什麼，不願去想又無法不去想。對世界的
信任瞬間摧毀、力氣如被抽掉般倒塌。找不到不再感到疼痛
的方法——
奇奇忽然平靜下來，決定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
※
傍晚文文上完課，正準備回宿舍。天色昏暗，回行的小路人
潮稀落，文文抱著書，沉浸在自己世界。
「喂，陪我們好嗎？」沒注意到後面有人，已經離自己很近
的距離。眼前是兩個沒紥衣服的年輕男性，似是鄰近他校學
生。文文回頭望一眼，快步表示閃避，搭訕者卻向前更靠近
。文文一面用後背包擋著，想著下一步該怎麼辦。
忽然旁邊一台駛過的車，停下在旁。「學妹，怎麼了嗎？」
駕駛開門下車，向前關切，是一名年約壯年的男性。搭訕兩
人見裝，馬上快速離開。
釐清眼前狀況，冷靜下來後，文文向下車前來幫忙的男性答
謝，沒多想就禮貌性的問了要否請他吃飯，充作答謝。
隨後附近一家附冷氣的番茄麵店入座，簡單聊了一下，他是
畢業校友，已工作多年，受系上邀請才剛好回來。穿著整齊
的白襯衫，身型中等削瘦，左手戴著英式錶。不自覺地聊起
學校附近變化，哪些店還在，聊起老師，聊起畢業出路，又
聊起最近電影。不知覺時間已過。
道別時候，男子問了基於答謝這頓飯，後天回請看檔期中的
電影。不知覺地換了Line，頭像上他叫Ｃ。
週末假日，文文穿著長裙和素色T恤，等著Ｃ的車子接送。
踩了Line裡討論的點，美術館達達主義展，華山台灣漫畫特
展，長春戲院的文藝片，餐廳吃飯。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
車上的Ｃ，車內散發著古龍香水，音響播著舒曼古典樂樂唱
片，手指和身上留著重菸菸味。只記得一整天Ｃ和她講話時，
都要愣幾秒才反應過來。
在院廳燈光變暗後，想起剛才在戶外椅子上等著Ｃ買飲料，
文文想起小時候的事。好像是全家一起去遊樂園玩，媽媽帶
妹妹去廁所，父親去買著冰淇淋，文文坐在長椅上乖巧等待
。不知為何，當時父親走回來文文這一幕，一直記憶深刻。
晚上九點，Ｃ載著文文回來，下車道別。「下週四我剛好特
休，可以再約妳嗎？」搖下車窗，Ｃ問起。車已駛離，文文
發現自己耳根發燙。
※
小考卷紙在眼前，盯著卷紙在發呆。幾分鐘後文文才發覺自
己盯著卷紙上的空格在發呆，現在在一堂下午課堂的教室裡。
上次和Ｃ約會完，無論何時何地做什麼，心裡都是那件事。
不論做什麼事，找誰說話，都無法讓這件事從腦海中丟開。
幾天下來暴躁，文文關在自己房間床上，喝著帶回來的手搖
杯，卻還是無法讓自己冷靜下來。
文文決定和男友Ｄ打電話。
「怎麼了？這時間忽然，真不像你。」手機傳來男友Ｄ的聲
音。數字時鐘快凌晨一點。
「沒事，心血來潮，想說看你在幹嘛。」文文不帶表情地說。
沉默了幾秒，像終於想起話題般，「考試準備得還好嗎？」
「還可以，每天都在圖書館。你呢？下次語言檢定考試什麼
時候？」男友Ｄ回話。
Ｄ是文文大一時系上聯誼認識的，是別校法律系的，比她年
長兩歲。當初好像也是因為旁邊的人起哄，順水推舟就在一
起了。交往一年後，文文也見過了對方父母，Ｄ的爸媽很喜
歡她的樣子。說好了Ｄ一考上國考，就馬上結婚。
「那個...」想不太起來上次講話隔了多久，文文覺得有話
要講又噎住。
「怎麼了？」Ｄ問。
停了半秒，「沒事。晚安吧。考試順利。」文文收起話，回
復原本冷漠表情。掛了電話，文文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發呆。
一點幫助都沒有。
凌晨兩點半，文文被剛才的夢嚇得驚醒。
文文夢到是六歲時候的自己，半夜睡醒起來找媽媽。稍微靠
近房門，看見媽媽在父親身上，父親光著上身抱著媽媽，小
文文只看到父親裸著的肩胛骨。下一幕，在爸爸懷裡的人切
換成六歲時候的自己。
好不容易才睡著，根本睡著沒多久。為什麼會做這種夢了？
稍微平復之後，文文回想著自己並沒有恨媽媽，只是為什麼
帶走的不是我，是妹妹，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也恨媽媽
為什麼交小男朋友，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原本的爸爸才會變
那樣。
別無選擇，答案只有一個。
※
週四下午，Ｃ問了要去哪，文文不想再逛文青景點了，脫口
說了動物園。文文穿著白色小洋裝，擦防曬，戴草帽遮陽。
文文其實什麼動物也不想看，只想走走看看，和男人走在一
起，走著邊吃冰淇淋，隨意在草食動物區各點踩踏。
晚餐後，Ｃ問了送妳回去嗎。「今晚不想回去。」文文用略
帶發抖又故作隱藏的聲音。車上沉默，Ｃ搖下左邊車窗，點
起一根菸，文文拉攏下身的裙擺。
結束時，分不清是男人和文文的汗水疊合，男人先去沖洗。
文文手靠著額頭、仰望天花板，黑眼珠閃爍，視線無比澄明，
看不清的事情終於看清楚了。自從媽媽離家那一天，活著無
時無法擺脫的陰鬱終於釋放了。實現了一直想做但對自己否
認的事，也分清了什麼是真、什麼只是慾念的替換。
簡單梳洗完、穿戴整齊，文文丟下了男人沒說一句話，自己
走出房門、走出賓館，自己叫了計程車回家。
※
「可以來我這邊一趟，見個面嗎？」男友Ｄ問。過了五天，
文文照常生活上課、下課，似沒什麼改變。
打開Ｄ租的套房房門，和式桌上擺滿半打啤酒，已經空了兩、
三罐，桌上中間擺著一份牛皮信封。「已經放榜了嗎？」文
文放下肩包，順手拿起信封，灑落了一地不想被看到的場面。
一落照片，是那天穿著小洋裝的文文牽著Ｃ的手，反手交扣，
進賓館櫃台的連續拍攝。「還有要說的嗎？我們分手吧。」
男友Ｄ說。
文文一時千頭萬緒。奪門而去，冷靜下來後，仔細回想，最
近事情發生的前後順序、前因後果。
答案只有一個。
※
「上週四『性平與情感教育』的課，老師竟然放《戀夏500日》
給我們看，要交心得，好好笑哦給學生放這種東西真的好嗎。」
文文照常在Line上聊天。
「好像有看過。因為非交往關係上床嗎？記得男的心碎摔盤
子很爆笑。」奇奇回著。「還有同學提議要不要跟《席德與
南西》一起看，超鬧的。好像是電影社的同學。」
「妳上週四不是出去嗎？」
「你為什麼會知道？」
已讀。沉默不語。
十五分鐘後，文文在奇奇租屋處樓下附近等待。碰到面，直
接當街講起話來。
「你為什麼要故意害我？」不顧素顏又頭髮很亂，文文當街
喊著。巷口經過路人轉頭看了一眼離開。
像已經準備好般，奇奇知道等著這一天，把『撞見』那一天
累積以來的心情喊回去，「我看見妳在班上怎麼講我了」。
文文將聽見的話轉換成意思，『啊』地好像稍微理解、奇奇
口中在講的好像是指什麼事了。露出理解的表情後，隨即轉
為『你知道的，不是那個意思』的表情，但適切的言語卻無
法脫口而出。
見著文文不知所措，奇奇繼續喊著，像要把想法一次倒盡。
「妳是因為同情、維繫妳的自我感覺良好，當初才來和我認
識的對吧？」
文文反激回去。「所以你就因為這樣害我嗎。看錯你了，虧
我那麼相信你。因為那事，為什麼不直接過來和我說？」
「這種事是直接說就可以說的嗎？我也沒辦法，除了這樣做，
沒有別的任何方法了。」奇奇咬著牙忍著。
「那，這樣我們算扯平了嗎？」文文丟下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