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戀屍08

作者: savting (記不住密碼。)   2016-09-07 20:56:54
戀屍
08
像從一個美好的夢裡醒來,陳得為感到通體舒暢。他的意識被空白佔據,難得的陽光
從窗外穿越而入,灑落他一身的暖和。
「阿得,你回來了!」
勒緊他頸項的擁抱,等不及敲門便直奔而來。
眼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中年女子便是他的小姑姑,陳昭儀。她的羽絨外套裡
還穿著護士制服,顯然才剛值完大夜班不久。
「你到底跑去哪兒啊?害我兩年來都沒臉見哥哥跟嫂嫂。」
陳昭儀不停在陳得為身上東摸西戳,彷彿藉此就可得知姪子這兩年來的生活是否安好

「小儀姑姑……」
陳得為的聲音哽咽。
全家族只有這個小姑姑承認他父親的存在,也只有她,願意撫養當年那個失去父親,
而母親不知去向的小男孩。
「去哪兒弄來這麼帥的西裝啊?看來你混得不錯嘛,剛剛看到擺在玄關的皮鞋,我還
想是誰咧,沒想到……小男生變大人了呢。」
陳昭儀拍拍姪兒的三分頭,有些感慨,愛笑的眼角牽起幾抹歲月的痕跡。
這些年,她天天質疑自己是否有能力養育一個十歲小男生,所幸小男生一路平平安安
地長啊長,長成現在坐在她面前的大男生。
然而,在陳得為不知去向的兩年裡,陳昭儀日日責備著自己,鐵定是自己在某個環節
裡出了錯,所以那個從小便不愛黏人的小男生,選擇離她遠遠的。
但是,回來就好。
回來就好。
「西裝……」
陳得為乍然想起,伸手入西裝外套裡探。
折半的紙。
芮塔。
芮塔!
「小儀姑姑,我先出去一下。」
陳得為匆忙地從被褟裡爬起,陳昭儀蜢然抓住他的西裝外套衣角,神色惶惶。
陳得為不解地回頭看著從小拉拔自己長大的小姑姑,從她不安的表情中,陳得為深感
愧疚。
兩年前他的一意孤行,想必是深深傷害了在這世界上唯一一個願意不求回報去深愛他
的人,既是父親、又必須是母親,更多時候就像是朋友的小儀姑姑。
說什麼要當個終生不嫁的不婚族,但實際上全是因為有他這個拖油瓶,以及他父親令
家族蒙羞的聲名狼藉連累了她吧。
「小儀姑姑,晚餐一起吃我的特製麻辣鍋吧。」
陳得為承諾。
「嗯。」
陳昭儀的淚眼婆娑,用力點頭。

『昨日涉嫌謀殺重症病患的男童,過去竟是一團謎。』
『記者目前所在的位置是周姓男童入學資料中所寫的天堂幼稚園門口,但園方卻聲稱
從沒見過這名學生。』
『男童的戶口資料與出生證明竟然全是捏造?其父不知去向。』
『現任男童就讀的特教班導師指出,男童罹患一種名為中樞聽知覺處理障礙的罕見疾
病,因幼年缺乏適當的治療,難以與他人溝通,平時形影不離的自閉症雙胞胎兄長,同樣
也不知去向。』
『周翔泰與周姓雙胞胎的戶籍資料全是虛構而成?意外爆出政府特設的秘密部門。』
『關於政府秘密部門的存在與否,總統府目前暫不回應。』
『對於政府避不回應的態度,人民的不滿情緒高漲,數十名群眾聚集總統府前,直呼
:恐怖統治、總統下台等口號,大批警方目前正在現場進行柔性勸離……』
陳得為趕至總部大樓時,發現大樓一樓竟被各家媒體重重包圍,他不得不繞道離開。
總統府發言人出面聲名媒體所報導的一切絕非屬實,新聞畫面並帶到了陳得為過去兩年裡生活的大樓,裡頭已經在一夕間變成一般的公司行號。
陳得為愁眉不展地站在電器行前,邊觀看新聞快報,邊思索有無其他線索可循。
「小夥子,可以幫忙我撿一下嗎?」
蒼老的聲線扁平,一名頭戴漁夫帽的老人家揪住陳得為的手臂,微駝的背和厚重的棉
襖外套顯示其不便彎腰,但抓著他的力道卻是用力得讓他無法掙脫開來。
陳得為彎身撿起老人的皮夾,遞還時老人卻反手在他手心裡塞入一團紙,然後便逕自
往前走去。
陳得為摸不著頭緒地攤開手中的紙團。
『跟著我。』被揉皺的白紙上這麼寫著。
大衛?
陳得為迅速跟上老人緩慢的步伐。
但是,從老人的背影看起來不像大衛。
沒有白色長辮,也沒有長得驚人的鬍鬚。
老人走入經規劃後的菜市場,沿途在每個攤位前駐足,摸摸當季的水果,或者試吃幾
口乾貨,悠哉的態度也不像有急事相告的模樣。
可偏偏陳得為急得不得了。
部門怎麼會曝光?
周永安現在怎麼了?
為什麼周翔泰和周永平都不見了?
最重要的是,芮塔現在究竟在哪裡?
無數的疑問纏繞著陳得為,從昨天就滴水未沾的他,胃抽痛了起來。
老人步出菜市場,走進捷運站入口。
漫長的樓梯無疑是對老人的折磨,他以更慢更慢的速度往地底走著。
買了張30元的票,進車廂,到台北車站時轉車。再次進入車廂時,老人挑了個四周無
人的位置入坐。
早晨的車廂裡幾乎沒什麼人煙,作息規律的學生、上班族早已被更早行駛的車廂送入
一間間的教室與一棟棟的辦公大樓裡。
老人低頭打起盹來,陳得為無措地站在老人面前,手捉著鐵桿。
「我們的部門已經被抖出,外來的媒體太不知節制,一點也不知道嚴重性,內部目前
亂成一團,你知道的,那些媒體為了什麼鬼新聞自由,是惟恐天下不亂的。」
老人埋怨的音調與方才的扁平聲音迥然不同。
是大衛,陳得為熱淚盈眶,有種終於有個能證明他這兩年信仰的真理並非虛構的人出
現。
「別激動,女人對我哭才有用。」
大衛居然還有心情打哈哈,陳得為哭笑不得,可他更想知道所有迷惑的解答。
「別費力氣問了,我只講我想說的。」
大衛直接了當地回絕了陳得為正欲開口的發問。
「芮塔那丫頭警告你別找她,你還年輕、對上頭來說你是道道地地的無名小卒,所以
你的資料我還有能力可以全部註銷。上頭不曉得有你這個人,你可千萬別浪費了我跟芮塔
的努力。」
大衛揉了揉發痠的膝蓋。
「有夠狼狽的,一夜之間全沒了,還要被列入亂賊名單,真諷刺,還好跟監的人沒我
們以前勤勞。」
大衛笑了笑,帽沿下的唇瓣微揚,陳得為這才曉得原來大衛有個如此剛毅的嚴肅嘴角

「其實沒了也好,這社會裡最大的亂源不正是我們嗎?」
車廂漸緩,大衛站起身,蹣跚地出了站。
他們同樣被綻藍的天空吸引,抬頭仰望。
天氣晴朗,暖烘烘的陽光。
「我帶你來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
大衛揚揚手,沒入往來的人群裡。
陳得為轉身看了眼捷運站出口的標示─景美站,他懂了大衛的心意。於是陳得為招了
一部計程車,遞上背後寫了地址的廣告單。
目的地所在處是滿山的墳墓。
根據規劃後的編號,陳得為找到了位處雜草叢中的墓碑,他父親的墓碑。相隔十六年
,陳得為終於親眼看見,那個被稱為父親的男人的最後下場。
綁架撕票,從被羈押到處刑也不過短短兩年時間,以求處死刑為開端,三次審判全以被判處死刑,最終以死刑定讞。
槍決後家族裡沒人肯去認領屍體,陳得為的母親早在一審判決之前,因承受不了來自
周遭的壓力離家,因此他父親的遺體流落到亂葬崗。
全是罪有應得。
陳得為冷冷地瞪著刻在墓碑上的名字。
陳得為當時在報上看過那個被害人的照片,是個和他同齡的小女生。小小的鎮上,爆
發了這麼件驚世駭俗的事情,恐怖的氛圍壓迫著每一個人。
家族裡沒人敢再提及他父親的名字,可他,陳得為,那個兇殘惡魔的子嗣卻又確確實
實地活著,從受人疼愛的長孫變成最隱晦的存在體,永永遠遠地被那個大家族隔離在外。
指責、辱罵、拳打腳踢,在外頭總是必須低著頭走路的日子迫降到一個年僅十歲的小
男孩
身上。
後來在外地唸書的小姑姑回來帶走了他。
「阿得,你爸爸是含冤而死的,一定是。」小姑姑哭著說了這句話,緊緊抱著他痛哭

可是他沒告訴小姑姑,就此脫離地獄般生活的他,卻感到無以被彌補的巨大罪惡感,
他的生命裡從此破了一個好大的洞。
他必須要讓所有的犯罪者得到應有的制裁,像是他罪不可赦的父親。
邪惡需要被制裁,正義才有必要存在。
若是任其橫行,正義這個名詞再也沒有必要存在,所以他要當手刃惡徒的警察,可惜
沒有成功,因為他父親的十惡不赦。
而曾經是最接近正義的道路,如今又再次遠遠離去。
半山腰的風景遼闊,微風吹來,傳來響亮的嗩吶聲,若有若無的號哭聲飄散滿天。頓
失生活重心的陳得為,萬念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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