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哇啊啊啊啊……」
　　莉莉亞腦中一片空白，除了尖叫外，完全做不出其他反應。
　　突然「轟隆」一聲巨響，似乎是停車場開啟排風機的聲音，強風聲「隆隆」地在停車
場中回盪，像是恐怖電影裡的奏樂聲。
　　怪物也被這聲音嚇了一跳，莉莉亞看見那頭向後退了一下，她趕緊站起來，跌跌撞撞
地扶著車子跑離開怪物。
　　她感覺怪物在追她，身後一下子傳來貓叫聲、一下子又是狗叫聲，莉莉亞完全不敢回
頭，只是不斷地跑。
　　然後她看見一條往上的車道。
　　是出口！
　　她彷彿看到希望，不管不顧地向上跑去，完全沒有注意到車道牆邊標示的是往B2。
　　她就這樣一口氣跑到上層，她以為的出口，卻只見到一片絕望的黑暗。
　　為什麼？她不是應該跑出來了嗎？為什麼這裡看起來還是在停車場？
　　她瞬時攤軟在地，幾乎要放棄一切，包括生命，前方卻突然出現絕對不可能出現在停
車場內的東西。
　　一張病床。
　　為什麼？
　　她心裡疑惑，身體卻不受控制地被病床吸引，朝病床走過去。
　　嗶——嗶——
　　咻嚕嚕……
　　監測生命的機器規律地發出「嗶嗶」聲，一段時間就會監測病人的心跳血壓。氧氣機
幫浦規律地運作，呼嚕呼嚕地為病人打著氧氣。
　　莉莉亞一靠近，鼻間立時充滿著病房內特有的消毒水味，眼前也不再是停車場內黑暗
的空間，而是一間獨立、蒼白的病房。
　　病床旁的陪伴椅上坐著一個熟悉、蒼老的中年男子，他的臉上滿是疲憊，穿著花綠色
、舊舊的格子襯衫，駝著彷彿被生活壓垮的背，垂著頭，交疊著雙手像是為病床上的人祈
禱。
　　「爸爸？」莉莉亞一瞬間忘了恐懼，驚訝且疑惑地看著眼前的中年男子。「你怎麼會
在這裡？」
　　但坐在陪伴椅上的中年人像是沒聽見她的話一樣，依舊專心地低著頭祈禱。
　　莉莉亞慢慢地轉頭看向病床上的人。
　　那是她媽媽，蒼白浮腫的臉，稀疏零落的頭髮散在枕頭上，連皮帶骨的四肢幾乎不見
一點肌肉，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被疾病折磨得不成人形，可怕的是她仍有意識。
　　看見莉莉亞到來，她張開嘴試圖發出一點聲音，卻因為氣切的關係什麼聲音都發不出
來。
　　即使如此，她仍試圖想引起莉莉亞的注意，骷髏般的手不斷拍打著床舖發出「啪啪啪
」的聲音。
　　莉莉亞感到心跳加速，恐懼朝四肢百骸蔓延。
　　他們說、人人說、大家說，每個人都說她和她媽媽很像。
　　可是，她從小看見的媽媽就是這麼不成人形地躺在病床上。
　　那已經不是個人，而是一個將靈魂困住，枯朽的牢籠。
　　因此她從小就很怕來醫院看媽媽，長大後更是藉著各種要表演、要練習的藉口而不回
家，直到媽媽過世，她才鬆了口氣。
　　而現在，應該已經過世的媽媽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她撇過頭不敢再看向媽媽，身體卻像是被釘住般動彈不得，她想向爸爸求救，卻聽見
爸爸低著頭喃喃細語地說著：「怎麼還不死？怎麼不快點死一死……」
　　床舖晃動得更大力了。
　　莉莉亞覺得整個病房都在搖晃的感覺。
　　她看見媽媽張著嘴對她說話，明明沒有聲音，她卻覺得如雷貫耳。
　　「為什麼躺在這裡的不是你？」
　　她搖著頭，摸著自己的臉、自己的頭髮，感覺抓下了什麼東西，她拿到眼前一看竟是
一大把的髮絲。
　　「不要！」她看著手上的頭髮，尖叫出聲。她不要、她不想變成像她媽媽那個樣子。
　　她會是一直美麗、一直漂亮的，她不是她媽媽！
　　可是她卻看見她媽媽張著嘴，像是在嘲笑她似的，說：「你就是我啊……要不要看看
你現在的樣子？」
　　病床上的那個人慢慢地變成自己的臉，蒼白浮腫，頭髮稀落……
　　「這就是你啊……」
　　那一瞬間彷彿立場調換了一樣，她躺在床上，而媽媽容光煥發地站在她病床旁，悲傷
地說：「我可憐的女兒……」
　　但媽媽的嘴角是笑著的。
　　她張著嘴尖叫，卻發不出聲音，一摸喉嚨才想起自己被氣切的事實。
　　她的眼眶頓時溢滿淚水，她不要也不想變成這個樣子。
　　這不是她！
　　她瘋狂搖頭，淚水盈滿眼眶。
　　媽媽憐愛地撫著她的頭髮說：「好可憐，病得都不成人形了……別擔心，莉莉亞，媽
媽會替你完成你的夢想的。」
　　——「我會替媽媽完成夢想的。」
　　莉莉亞倏然睜大了眼睛，她想起她也曾經站在媽媽的病床旁，信誓旦旦地對生病的媽
媽說過同樣的話。
　　那時的她知道這麼說可以贏得大人的喜愛，果然大家都摸著她的頭說她好乖、好棒，
那時的媽媽也含著淚水，無法說話，大家卻說媽媽一定以她為傲。
　　而今聽見媽媽跟她說著同一句話，卻是如此諷刺。
　　她拚盡力氣推開媽媽的手，扯開身上的管線踉踉蹌蹌地跌下床。
　　這是夢，這一定不是真的！
　　她明明是個漂亮的網路直播主，雖然不紅，但也有小小的流量和名氣。
　　重要的是她有健康的身體，美麗的外貌，她寧可美美的去死，也不要變成媽媽那個樣
子！
　　「莉莉亞，你做什麼？」媽媽尖聲驚呼，似乎就要伸手過來抓她。
　　莉莉亞不知道哪來的最後一絲力氣，拚命地爬到門前。
　　這一定是夢啊！只要能離開這裡，夢就能醒了。
　　好不容易碰著門了，卻站不起來，勾不著門把，她舉起像雞爪般的手不斷撓著門。
　　救命！有誰能救她離開這裡！
　　突然，奇蹟出現了。
　　門被打開了，一個穿著藍色工作服、黃背心，戴著一頂工作帽的男人站在門外。
　　他的帽簷壓得極低，幾乎看不見長相，在他開門的那一瞬間，門外的黑暗侵入了整間
白色病房，像溶蝕一般將白色的空間瞬間吞沒。
　　病房和病床消失了，本來在裡面的爸爸媽媽也不見面。莉莉亞又重新回到方才黑暗的
停車場空間，彷彿剛剛的一切只是幻覺。
　　穿著工作服的男人拿著手電筒將莉莉亞全身上下照了一遍，然後說：「我是停車場管
理員，你還好嗎？」
　　一聽見是停車場管理員，莉莉亞整夜緊繃的心情頓時放鬆了下來，忍不住嚎啕大哭。
　　管理員似乎司空見慣，並不忙著安慰她，只是聲音平靜地問：「告訴我，你剛剛看見
什麼了？」
　　莉莉亞邊哭邊將剛剛發生的事告訴管理員，只是因為情緒過於激動，說得顛三倒四，
但不妨礙管理員理解莉莉亞遭遇的事。
　　只是管理員頗為冷靜地點了點頭，對莉莉亞說：「我知道了。」
　　莉莉亞像攀附著救命的稻草般緊緊抓著管理員的手，說：「快帶我回家，我不想再待
在這裡了，拜託……」
　　管理員卻沒有動作，莉莉亞還想再催促，卻突然感覺一個堅硬冰冷的東西抵在她的胸
口上。
　　她低頭，表情充滿疑惑，像是不明白為什麼管理員會拿槍對著她？
　　砰！
　　她根本沒機會將疑問問出口，她的身體就向後飛了出去，像個破布娃娃般落在離管理
員一尺遠的地方。
　　為什麼？
　　「喀……喀……」她張著嘴，問不出口。腥甜的血味溢滿了嘴巴，不斷向外流出。她
用力睜著眼睛想知道管理員為何這麼做，卻發現怎麼看也看不見管理員藏在帽簷下的眼睛
。
　　很快，她便不動了。
　　管理員慢慢走近她，用腳輕輕踢了兩下，確定她完全死透了，才從胸前口袋拿出對講
機。
　　「這裡是管理員D4719報告。」
　　嗶——「請說。」
　　「發現污染物，已處理，請派回收員回收。」
　　嗶——「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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