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行駛在國道一號M縣南下路段，柏油路面向前方一路延伸，儀錶板指針穩定保持在110
刻度。天氣非常好，雲朵像剛烘乾的白色汗衫，平整地鋪掛在天際。我現在開的車是酒紅
色的Mazda3，二手車，六年前從姨丈那兒接手，他家開工廠，那年逢大疫，景氣不好，工
廠資金週轉不靈，便協議讓我以較低廉的價格接手這台Mazda，到目前為止，車子的狀況
令我滿意。
今天我和妻子一同出遊，我們多久不曾一起出門不為了工作或生活瑣事？偶爾請假去玩也
挺不錯的。此行目的地是南部的某間動物園，起因妻子突然說想去看「斑馬」。
斑馬，沒錯，為了看斑馬於是我們在前往動物園的路上(註：詳見《斑馬 Zebra》)。
妻子從以前就是這樣，讓人捉摸不透，縱然我們在一起好幾年，多數時候我仍搞不清楚她
心裡的想法，所以當她說出要去看斑馬，整件事雖然沒頭沒尾，但我一點也不意外。更有
甚者，我們結婚那天晚上，她忽然拿出一個烏木盒匣子，說了關於夢境的，非常奇怪的話
。
※
忙了一整天，哦不，從預計籌備婚禮那天算起該有大半年，心中的大石頭總算能夠放下。
他精心策畫整場婚禮，忙得人仰馬翻，因此瘦了不少，那是顯而易見的身形大幅改變，臉
頰變得瘦削，顴骨突出，見到他的人都驚訝地說：「哎呀，小習，最近怎麼了？瘦了好多
，要多吃點哪。」面對旁人此類疑問，他只是靦腆笑笑帶過。如今婚禮完美結束(其實整
個過程難以稱上“完美”，他見到她的前男友就有氣，差點動手扁了那個態度輕浮的混蛋
，明明沒邀請卻不請自來，還在婚禮上大放厥詞...。註：詳見《婚禮和婚禮之後》)，他
得償所願，抱得美人歸(註：關於兩人的故事詳見《■■的年少時光》)。
他和老婆，現在她的稱謂和身分已經是他的老婆了啊，送離親朋好友回到臥室，他撲通一
聲躺到床上，整個人在床上打滾，手腳划來划去，把床鋪和棉被弄得一團亂，被子像麻花
捲一樣捲在手腳上，笑得合不攏嘴，望著旁邊嬌似鮮花的愛妻，甜膩膩地叫道：「老婆～
～～老婆老婆老婆.......」
若夢見他這副小孩子撒嬌玩鬧模樣，有些發噱，嘴角含笑，配合著說道：「老公。」
「有情人終成眷屬」無疑是此刻的最佳註解，他們經歷多少曲折和考驗走到這一步。他永
遠不會忘記那一天冰冷冷清雨落在身上凍人的觸感，若夢啜泣著說道她是永遠不可能得到
真愛，因為白石說(逼──)。發生過那麼多事，只為換得互道一句「老公」、「老婆」，
一切都是值得的。是的，他們結婚了，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是最好的證明，再無疑義。
人間至樂之事莫過於洞房花燭夜，小習一時心神激盪，腦袋發熱，眼前的場景簡直像做夢
一樣，感覺非常不真實。
在進入嘿嘿嘿兒少不宜情節之前，若夢拿出一個小小的烏木盒子，收斂玩笑臉上神色，正
經說道。
「小習，老公，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夫妻，夫妻間不該有隱瞞，有件事我先說清楚，這
是一項考驗。」
「妳說、妳說。」
「給你。」
「這是...？」小習滿腹疑問，從她手中接過那個匣子，剛入手的第一個感覺很輕，裡頭
似乎是空的。小習拿著看了看，木頭盒子不大，成人能一手握住，表面光滑，四角方正，
漆黑色烤漆，鑲嵌燙金符號紋路，作工精緻。他以為裡面裝的是香水、戒指之類的高價物
品，搖搖匣子，沒半點動靜，正想要打開瞅瞅，若夢開口。
「沒上鎖，可以很輕易打開，當心！只要你打開匣子，哪怕只是打開一道小縫偷看裡面，
開啟的瞬間一切就結束了。」
「什麼東西結束？」
「夢就會結束。」
這番話非但沒有解決小習的疑問，反而將他推往迷惑渾沌的汪洋。
「我沒聽懂？」小習真心因為沒弄懂若夢話中的含義感到沮喪，以前也常發生這種狀況，
他總懷疑自己太遲鈍太笨了，跟不上旁人的思維。前一刻還飛揚的心緒一下子冷卻，他整
個人像洩了氣的氣球萎縮，全身無力癱軟倚靠在床頭，「可以再說一次嗎，為什麼打開匣
子，夢就會結束，裡頭裝了什麼東西？」
若夢緩緩說道：「以前也和你說過，生活非常沒有真實感，我始終認為我們活在一場醒不
過來的太虛幻夢，就連現.在.也.是.。」
「現在也是一場夢？」
「是啊，人們不知道自己為何降生到世間，恍惚間長大成人、成家立業，驀然我們一下子
就站在這裡許出終生，結婚生子，匆匆忙忙老去，最後在病榻上一一確認有好好完成身而
為人的本份，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這就是我們想要的人生？讓人懷疑我們真正活過嗎
？」
「唔！確實有這種感覺。時間過得真快啊，好像前一刻我們才剛認識，下一刻畫面就跳接
到這裡，妳記得大學聯誼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天──」小習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若夢無視打斷
。
「匣子裡面裝了一根羽毛，這根羽毛很輕很輕，輕到好像不存在似的，放在手心上也難以
察覺，說起來沒什麼，羽毛上承載了一個夢，而這個『夢幻泡影』構築出整個世界。」
「維持夢境世界是非常不容易的事，只要一點點擾動都可能影響平衡，進而讓泡沫產生破
綻，所以我將夢放入匣中保存，以延長時效。」
「在封閉的匣子裡，時間近乎停滯，夢能半永久延續下去。如果你打開匣子，夢境肯定會
因為承受不住外部壓力而破滅，屆時整個世界也會隨之分崩離析，其為擬似未末日『夢幻
泡影』。」
「妳的意思是要我別打開匣子？」
「要不要打開由你決定，我不會干擾。」若夢搖搖頭，雙眼直視他，說道：「你自己決定
要不要醒來。」
「......」小習拿著匣子把玩好一會，突問道：「是不是醒來的話，我們就不能在一起？
」
「夢境和現實多半有所牴觸，但非絕對。關於你的問題，我能夠明確的告知──『不能』
，如果你打開匣子，接觸到裡頭的『真實』，我們勢必不能繼續在一起。」
「為什麼這麼問？」
小習聳聳肩，說道：「還是不太明白，要怎麼把夢裝進匣子？像把人塞進行李箱先折起來
或是分成好幾段嗎？非常不合理喲，總之不打開這個匣子就沒事了吧。」
他的反應令她頗感詫異。「夢境可是虛假的，無論呈現得多美好，我們遲早要從夢中醒來
，沉溺得越久，越與現實脫節。」
「原來是夢啊，那我就放心了，我還在想妳怎麼會選擇跟我在一起，答應求婚，畢竟我是
個非常普通，沒什麼優點又賺不了多少錢的窮小子，如果是做夢的話一切就說得通。」小
習自嘲完，定睛看著若夢，神情真摯地說道：「能和妳在一起，這個夢挺好的，假的又如
何？」
「你好好想過了嗎？在夢中的所有行為清醒後都會被取.消.，煙消雲散船過水無痕，所以
不必認真對待任何事物，我沒打算在夢裡和人談戀愛付出真感情。」
「我知道，就算身處夢中，我也不想錯失愛妳的機會。」
。
噗哧。
若夢心念一動，臉色微微一暗，閃過混雜多種情緒神色，而後忍不住失笑，她摀著嘴，咯
咯笑了數聲。
呵、呵哈哈。
「笨蛋！是我的錯，忘了你是大傻瓜，這個話題先這樣，把匣子收好。相信我，總有一天
你會把它打開的，在世界因此土崩瓦解之前，好好享受如夢幻泡影一般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