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香港之旅
雙腳剛踏上香港的土地，她的感覺只有熱壞了。
畢竟是六月的大熱天，大家都已經換了夏裝，等著迎接暑氣的熱浪。她在街上揮汗如雨，
看著來往人潮，知道自己不能只是玩，這次是為了拍影片的任務而來。
他們六人坐車先在飯店放下了行李，然後她和小鄭與查克三人準備了四天三夜的簡單行李
，在擁擠的街道中間找尋當時談好協議的受訪者。
這裡的居住密度可真是高啊，房子與房子之間的距離不只近，更有著滿滿的壓迫感，招牌
、電線、懸掛著的衣服、棉被。高樓與高樓幾乎像是比賽一般的聳入雲霄，層層的水泥堆
疊下，到底有誰能夠看得到一抹四方方的藍天？
受訪的社工王先生來了，簡單和貢丸他們握手打招呼，帶他們穿越了這棟大樓的穿堂，來
到後面的電梯口。這個電梯甚至只能容納四個人上下，還得分開上樓才行。
「這一區社區很舊了，被規劃成劏房已經好幾年。有分成單人的和小家庭的。」社工王先
生看她們人數到齊之後，便開始緩緩用他有些腔調的普通話介紹：「在香港有超過20萬人
是住在這種劏房之中。『劏』，就是剖開的意思，有點像是膠囊屋的概念，共用衛浴和公
用設施，家的大小只剩下這張床舖。」
「好可怕。」不知道誰，這樣的說了一句。
看著一格一格的老舊生鏽的籠子，框住了每張床，上頭掛著包包、衣服。裡頭堆滿了各種
生活用品，外套、盥洗用品、電風扇、各種插頭電線或瓶瓶罐罐的雜物，堆疊著幾乎要擠
壓到睡覺的空間，衛生條件可見一斑。
「多半是勞工，其實他們的薪水不低，但是房價真的太高了。」王先生說著帶他們到另外
一層樓，是個稍微大些的獨戶樓層。「這就是你們要體驗的地方，已經算是好一點的，租
金港幣4500元。」
打開門，裡頭的空間大概僅止於一個小套房，客廳各種雜物堆放著，旁邊還有一張上下舖
的木頭床。中間一張桌子是吃飯的地方，但是雜物隨便一碰就有可能會垮下來，無法留有
任何人通過的空間，他們只能輪流進門去看。
客廳旁邊是一間小得不能再小的廚房加廁所，連門都無法大開，進去的門墊只能可憐兮兮
地皺著掛在門檻上。排油煙機隔兩步就是馬桶，旁邊的洗手台放一個砧板就成了切菜的地
方，對面是一台洗衣機，意思是坐馬桶的時候連腿都不知道放哪裡。
斑駁的牆面，灰黑的磨擦痕跡，更不用說居住環境自然是髒亂無比。
「好。」查克點點頭，也不思考就進了房子裡頭。「朱，妳和媛，還有廷哥拍拍附近環境
後就可以離開。我們可能連行李箱都沒地方擺，所以東西拿了，空行李箱你們帶走，隨時
電話聯繫就好。」
「查克，」書廷有些猶豫，「真的要讓喬喬住這種地方嗎？人家一個女孩子，怎麼能跟你
們兩個大男人擠這種環境呢？」
「我可以的，不用擔心。」語喬淡漠的點點頭，眼神並沒有看查克。已經著手開始從行李
箱裡把衣物給拿了出來。「我睡上面，你們兩個睡下面，可以嗎？」
拿著攝影機的小鄭和查克只能點點頭，看著她將行李慢慢帶上舖，但沒想到她一坐起身，
抬頭就撞上了天花板，發出了一聲哀號。「噢。好痛。」
「拍下來。」查克溫溫的笑說。
她默默上床後，發現床的空間並沒有想像的大，旁邊都是書本和一台壁掛式的電風扇，黑
黑髒髒的充滿了污垢，不知道上回清理是什麼時候。
床的內側架了兩片矮層板當作書櫃，她只能找比較乾淨的角落放置。勉強的整理好後，她
在薄薄的木心床板上坐也無法挺背，只能躺著，感受著樓下的震動。
其他人已經走了，樓下兩個大男人看來快要大打出手了，光是睡裡面睡外面，要用哪顆枕
頭都要吵起來，空間就這麼點大，還要聽兩個人鬥嘴，也真夠累的了。
「你們不要吵架。」
「那妳來跟他睡，他185，又壯，我根本沒地方睡。」小鄭抱怨道。
說了這句話，這一兩個月的尷尬感覺又這樣溢散開來。說來經過上次尷尬的爭吵後，她還
沒機會跟他說半句話呢。這倒不是她的錯，那個周末過後他就出國了，一去就是十幾天，
回來之後又忙著一堆業務，沒時間好好聊一聊。
「我這是倒八輩子楣了……才會在這裡做電燈泡……」小鄭明明是喃喃自語，這聲音卻是
意外的嘹亮。
＊＊＊ ＊＊＊ ＊＊＊ ＊＊＊
4-2 香港之旅
沒有空調，三人就這麼吹著電風扇，風扇的風黏黏的，不太舒服，身上已經起了一層薄薄
的汗水。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小鄭的攝影機在運轉，三個人的話卻越來越少。一開始新奇，後來
只剩下煩躁。
「五點了，你們餓了嗎？我去煮晚餐。」這是他們跟社工王先生說好的，冰箱裡頭會放一
些基本的食材讓他們做菜，
打開冰箱，她覺得裡頭的菜瓜罐頭住的都比她好。
她簡單的拿了絞肉和豆腐、麵包粉做了漢堡，還炒了一盤青菜，弄了個洋蔥炒蛋，空間小
得她整盆菜打翻了不知道幾回，只能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撿了又洗，還不小心撞上了櫃子
的把手。
「妳到底要撞幾次？妳的腦袋是鋼鐵做的嗎？」拍攝的查克忍不住說。
「是就好了，至少不會痛。」她搖搖頭，把整盆菜倒進鍋裡頭翻炒。
「沒有窗戶。」在外頭的小鄭開始抱怨。「整個房間都是油煙味。」
「至少可以解釋，為什麼電風扇會都油膩膩的了。」查克說著，還不忘在鏡頭前與她撒嬌
調笑：「廚師小姐，有沒有冰的飲料呀。」
她沉默了半晌，知道自己不能在鏡頭前太過安靜，趕緊回答。「冰箱裡頭有飲料，拿出來
喝吧。廚房好熱，一開火整間都悶熱了起來。」
「想像一下這種大樓，要是發生什麼公共安全上的疑慮……失火的話，逃生一定很困難。
」查克拍攝著環境，看著唯一一扇位於馬桶上方的可憐小氣窗。
「好啦，終於吃飯了。」鏡頭前的清爽笑臉馬上出現了，即使三個人的飯桌，只有兩張椅
子，剩下一人必須坐在床上吃飯。「今天有幸讓我們的喬下廚，在攝氏35度的廚房裡頭揮
汗煮了這一桌飯菜，辛苦了，來吃吃看吧？」
「好好吃哦。」他的反應真誠，絲毫不做作，好像真的吃到了什麼美食一樣。「下次妳也
參加我的煮菜節目吧？」
語喬看著他的表情愣了三秒，這才想起來自己還在鏡頭前。「呃……謝謝，好吃就多吃點
吧。」
「好吃吧？雲？」
「好吃。」小鄭點點頭。「但是好熱。」
「等等去洗澡吧，應該會舒服一些。」查克說，「蓮蓬頭在馬桶上面，浴簾拉起來根本只
有一個人的大小，難怪洗衣機會用塑膠板圍著。」
「……」這樣一說，語喬也沒什麼胃口了，一會關掉攝影機，這兩個人就又回到原本沉默
的樣子，加上本來就安靜的小鄭，更是三個悶葫蘆。
結束了晚餐後，語喬先試著去洗澡。
浴簾拉上的空間，大約也只有馬桶邊一個人能站的位置，一沖起水來那個充滿黴斑的米色
浴簾就這麼黏在身上，非常不舒服，但她還是勉強洗好了，穿上了短褲和背心，洗完澡還
得拿拖把把廚房地板拖乾一些，免得滑倒。
「感想如何？」
「蠻可怕的。我只能慶幸我們只住在這裡三個晚上。」語喬搖搖頭，勉強的把頭髮擦乾。
三人輪流洗了澡，拍了不少影片，幸好這天晚上不是非常熱，語喬勉強睡著了，但這才第
一天晚上，相信一定會對這裡的環境越來越不耐煩。
半夜的時候，她起來準備要上廁所，看到了坐在桌前的查克，表情頗為嚴肅的正在用筆電
看影片。「是不是太亮？」
她搖搖頭，「沒有，我只是想上廁所。」
「哦。」查克繼續將耳機塞回耳朵裡頭，等她回來後才問。「妳覺得，這房間的人，住了
多久的時間？」
「嗯？」語喬想了一下，「依照髒亂和雜物的程度，少說也有五到十年以上了吧？」
「這樣的居住環境，會造成孩童的自卑與內向，因為也幾乎沒有隱私權，所以做事上非常
退縮而膽怯，甚至也有研究指出會有暴力傾向等等。」查克說。
居然在研究這個，好認真啊。
語喬輕聲勸道：「明天再看吧……這麼暗的地方對眼睛不好。」
「妳在關心我嗎？」查克有些訝異的。
「嗯？」
「我以為妳很討厭我。」查克的語氣帶了點黯然，即使黑暗中，她也能感受到他的失落。
其實查克就像個長不大的小朋友，雖然身體已經是個成年男子，但是靈魂好像還是一個幼
稚的小男孩一樣。她終於知道大家的意思，他沒有惡意，只是不知道進退的分寸。
「上次的話是我說重了，我沒有討厭你。」語喬知道這是個化解尷尬的機會，趕緊說道：
「我不太能開玩笑，有時候脾氣也很硬，那不是你的錯，我只是很難每次都能夠喜歡那種
玩笑，希望可以讓我多點時間去習慣……」
「哦。」查克似乎有些開心，勾起嘴角的樣子像個孩子一樣。「對不起，我會改的。」
「是我對不起。」她鎮重的道歉，但是一鞠躬又撞上了床架，碰的好大一聲。「啊……」
他趕緊放下了電腦，笑著上前查看她的腦袋。「這樣會撞成笨蛋的啦！怎麼那麼不小心？
」
他寬厚的手蓋住了她的前額，溫熱而柔軟的掌心觸感，不輕不重的揉著。「是這裡嗎？怎
麼沒反應？」
「不……不要碰我！」好像是突然發現跟這個男人這麼靠近，語喬又嚇了一跳，腳上的拖
鞋卻因為剛才在廁所踩了點水而一時打滑，往後摔倒。
這次她的頭沒有遭殃，他的動作很快的上前，一手拉住了她的身體，另一手又護住了她的
腦袋，嘴邊還輕鬆的笑了起來。「……妳反應也太大了吧！」
他的懷抱，他的手臂，他的香氣，還有黑暗中仍然閃閃發亮的他的眼睛。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跌跌撞撞的桃回上舖的床。或許是香港炎熱的氣溫，讓她的臉像
火燒一樣的酡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