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承佑無力的坐在地上，他聽著房間裡頭的喘氣與低吟，卻無法邁出步伐，似乎想藉此給自
己懲罰一樣，讓他有所覺悟，不知道心上有多少想法飛過，憤怒、嫉妒、焦躁、痛楚，但
是平息之後，只剩下心灰意冷。
整夜他都難以入眠，睡著卻又夢到詩詩那張可人的笑臉，明明應該笑得燦爛的年紀，卻被
他染上了一層憂鬱的色彩。他想要擁抱她，親吻她，讓她重新開心起來，但是他沒有，他
只是默默看著她落淚。連一個擁抱也不給。
或許他從來沒有好好愛過她，才會對她如此刻薄。
隔天早上起來，他們已經離開了。
也好。他茫然的在房間裡頭抽菸，被娟姐罵了一頓。「就跟你說這間是地下室，菸味散不
掉的！多走幾步路到外面去不好嗎？你有那麼懶嗎？」
「對不起。」他將香菸捻熄，奇怪，本來這香菸就是這麼無味的嗎？他煙癮很重，一天要
抽個一包半包，但卻從來沒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煙癮有也有心理性的和生理性的兩種不同成癮方式，他知道的。
「你上來，我有話跟你說。」娟姐的頭髮已經半白，她也不染，就這樣隨意的紮在腦後，
她們家有些遺傳，似乎很年輕時就開始少年白，記得以前依蓉也曾經這樣抱怨過。
承佑搔搔頭跟著，到了客廳，娟姐準備了早餐給他，簡單的吐司煎蛋，夾了切片的小黃瓜
和番茄。娟姐手藝一直很不錯，才能養活民宿上下這麼多人，他也吃得很慣。可惜依蓉在
家裡排行老么，家裡頭每個人都寵她，以至於沒能跟娟姐好好多學，才會煮出各種獵奇的
料理。
又是依蓉，他待在這裡她的臉孔就會不斷的出現。他就像是自虐一樣的，每年任憑回憶將
他千刀萬剮。
「這民宿明年要還給政府了。沒打要繼續做了，知道嗎？」娟姐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
反正阿達在北竿縣政府工作裡面工作，我也不會餓死。」阿達是娟姐的先生。
「噢。」這地是軍方的，是縣政府的風景管理處整頓後發包給民間的，租約是十年，這是
早就知道的事，只是娟姐民宿雖然做得很隨興，卻也還是付出了不少苦心，縱使生意普通
，不上不下，沒打算繼續延續他也有點意外。
「所以你別再來了。我說馬祖。」娟姐一向是笑臉迎人的，娃娃臉的她加上豐腴的身材總
是感覺和藹可親，這時候臉龐卻是嚴肅的表情，使得承佑也不禁有些緊張。
「娟姐不歡迎我了嗎？」他苦笑道。
「嗯。不歡迎了。我不想要你再利用依蓉的死作為藉口，掩蓋你的懦弱膽小。」娟姐銳利
的目光像一支箭，正中了承佑的胸膛。
「娟姐……」承佑皺起眉頭。
「都幾年了，你自己心裡有數。」娟姐的眉頭也高高的皺起，她嚴肅的時候表情十分可怕
，與總是笑臉常開的依蓉比起來大相逕庭。「那個筱羽也就罷了，這個小丫頭又是怎樣？
你明明就很喜歡人家卻還要傷她的心，到底要因為你的恐懼錯過多少人？」
承佑沒有接話，只靜靜的低頭。
「你喜歡吧，這個女孩，甚至筱羽，也喜歡過的吧？」娟姐拿起了承佑擺在桌上的菸，點
了一根，甚至他都不知道她也是抽菸的。「我不會告訴你說哪個女人比較好，她們都是不
同的。但是你也知道自己需要陪伴，需要有人去承接你的情緒。不管是誰，這個人反正不
會是已經過世的依蓉。」
「你覺得當個緬懷過去十幾年的男人比起當個膽小鬼，更讓人覺得有情有義嗎？更理所當
然嗎？」娟姐吐出的煙圈，有著屬於她的歷練與老成。「我這裡不是安慰你的地方。就算
是，十年也夠了。」
「看著跟依蓉有點相像的我的臉，很安心嗎？讓你可以合理化你的膽怯了嗎？」娟姐捻熄
半根菸，從擁腫的手臂將袖子緩緩鬆下，她的手指頭肥短而粗糙，上頭又是水泡又是老繭
的遍佈，在這樣荒郊野外工作，她早就習慣什麼事情都自己來。
她堅強，他是知道的。
「習慣逃避的人，要你去面對你的生活很難吧？」
他懦弱膽小，她也很清楚。
「不是不讓你緬懷，但是你等於浪費十年的時間留在這裡，是沒有意義的。」一連迭的幾
句話，娟姐冷冷的目光掃著承佑，使得承佑無法回話。「我把你當自己的弟弟看待，但是
這麼不成器的樣子我看不下去了。滾回你的生活去，別把我這裡當作避風港。」
「但是娟姐……」半晌，承佑才說了一句。
「去吧，好好面對這一切。要是你真的愛依蓉，就別讓她因為你而背負這些罪名。你知道
，她要是能夠見到你這副德性的話，一定會很不爽的。」娟姐露出了當天最溫柔的微笑，
「你知道，是依蓉破壞了你和筱羽嗎？」
「什麼？」
「妳知道，為了霸佔你，她故意去找那個女孩嗎？」唐依娟問。「你知道，筱羽這個女孩
喜歡你喜歡了多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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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要從他大五那年開始回憶起，那時候他第一次見到筱羽。
她是個不起眼又土又俗的女孩，戴了一副圓圓的大眼鏡，臉上又是痘痘又是粉刺的，整堂
課都縮在角落的位置上看書，一句話也不吭。她的衣服不是黑色就是深藍色，才大二的花
樣年紀，她像是把自己弄得像個老女人一樣的，一點吸引也無。
那時候他和幾個無聊的學弟打賭，誰能夠拿到她的手機號碼，誰就贏了，贏了可以大家輪
流請吃一個月的晚餐，所以他就主動上前攀談。「美女學妹！」
個子嬌小的筱羽看了看腦袋後方，又往他臉上看，表情十分冷淡。「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
「是啊。剛剛課堂上的分組妳找到了嗎？要不要跟我一組？」承佑笑著問她。
「不用了。」筱羽搖搖頭。「不好意思，我要去圖書館。」她的聲音倒是意外的好聽，沒
有一般女孩的矯揉造作，稍微有些低沉。
「別這麼不近人情嘛。我帶妳去看夜景啊。」
「不用了，別跟著我。」筱羽抱著書本低著頭走，而承佑快步跟上，沒走幾步承佑發現這
女孩的背包破了，上頭縫了不知道幾回密密麻麻的各種顏色的線頭，但是裡頭的開口似乎
又破了洞，被硬硬的原文書給撐成了一個三角形的孔洞，裡頭的書本明顯可見。
「妳這包包！也太好笑了吧！」承佑沒有想太多，馬上取笑道。「好多種顏色啊！」筱羽
聽了頭垂得更低，快步走開，但是沒走幾步路手上的書就掉落在地上，她回過頭想要去撿
，但是看了承佑追上來了又覺得討厭，只好放著丟著的東西不管而加速逃逸。
「喂！妳課本不要啦！喂！」承佑撿了書，才拍了兩下灰塵，這個眼鏡妹飛快的就消失在
眼前，害得他大笑個不停，翻開書頁，這書密密麻麻的筆記，看起來是二手的，應該是跟
學長姐買的吧。
這眼鏡妹原來是家境不好嗎？所以包包才會縫成這個樣子吧？承佑心裡頭有點過意不去，
自己家境良好，從沒想過真有這樣生活的孩子。後來幾次再搭訕這個學妹，便想要跟她道
歉。「我是真的不知道妳的情況才那樣說的啦！我跟妳道歉了嘛！不然這樣嘛，給我妳的
手機號碼，我買個新的包包給妳。」
「不要！我的包包還可以用！你趕快還我課本，下禮拜要考試。」這個瘦瘦小小的眼鏡妹
還真固執，說要買東西給她也不要，一般女生不是都很喜歡這樣的獻殷勤方式嗎？
「還是這樣，我修過的必修課本，我可以送給妳！」承佑說，像她這種書呆子，應該喜歡
這種獻殷勤吧？話還沒說完就明顯的看到她表情一下子亮了起來。
要得手了嗎？但是她的臉又馬上又黯淡下去。「不用了！」
「為什麼，那些課本妳不想要嗎？」承佑有點失望，但也意外她剛才有些開心的表情瞬間
有點可愛，不過到底是為什麼又突然收回了呢？
「……但是我沒有……」筱羽低著頭，吶吶的說。
「沒有什麼？」承佑接近了一點，發現她躲在鏡框後的眼睛，其實意外的很漂亮。
「沒有手機……」她的聲音細細碎碎的，甚至眼睛有些泛淚，困窘害羞的樣子，讓他幾乎
無話可說。也對，她的家境既然不好，連個像樣的包包都沒有，哪來的錢辦手機啊，手機
是去年才新上市的玩意，趕流行的大學生才會人手一支，但是看著眼前這個女生，她要是
那樣虛榮的女孩，就不會把自己搞成這樣了。
承佑心裡頭一陣抱歉，但卻馬上被她隨即的這句話而驚嚇不已。這個眼鏡妹擦擦眼淚，聲
音提高了一些，「我早就知道你們那群臭男生在打賭，不然我給你我家裡的電話，那些男
生說請你一個月的晚餐，我要分一半！」
「什麼！」他瞠目結舌的看著眼前的眼鏡妹。驚訝之餘，承佑也感覺一股像是好奇或是欽
佩或是其他有趣的感覺緩緩在醞釀。
這女孩，應該是個很有趣的傢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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