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玉心亂如麻。要丟下年邁的婆婆出嫁已經夠難的了，現在還不只出嫁這麼簡單。要離家
那麼遠，到一個在今天之前，連聽都沒聽說過的地方，這該如何是好？但是，她也知道時
局不穩，現在好像由不得自己作主了。
徐永昌繼續說：「時間很緊迫了，我會快點找五叔跟你哥哥說說。你要有心理準備。」
心理準備？什麼心理準備？淑玉有點生氣。根本由不得自己作主，什麼事都只能接受了不
是嗎？從父親過世開始，有什麼事情能讓她有時間作心理準備？日本人走了共產黨來了，
好不容易暫時躲過共產黨，當過鄉長的父親一場急病就走了。哥哥好似趕著要把作大哥的
責任了結一般，急急忙忙想把自己嫁掉。也是啦，超過二十歲的老姑娘要找個門當戶對的
好人家一日難過一日。淑玉覺得這門親事訂得急就章，被人家趕鴨子上架的感覺實在不好
。這徐永昌也不是不好，就是覺得父親過世以後，一切都是急急急趕趕趕，大哥大嫂還有
三個小毛頭要顧，婆婆年紀那麼大，沒有了她，可怎麼辦？
淑玉覺得很煩。回家以後，知道她偷偷和徐永昌見過面的婆婆說：「淑玉啊，徐家人什麼
時候來迎你過門啊？不是訂親很久了嗎？」
「婆婆，您想趕我走嗎？」淑玉對著最親愛的婆婆撒嬌。
婆婆微笑起來，滿是皺紋的臉上又多添了幾道紋路，「我想我孫女趕快嫁人，趕快給我生
個曾孫，不是趕你走。」
淑玉還是氣悶。她不想走，她不想離開家，更何況是到那離家千里遠，連聽都沒聽過的地
方。
「淑玉啊，你再不快點出嫁，婆婆就看不到了。」
淑玉趕忙道：「婆婆別亂說。您身體好好的，我都訂親了，您當然看得到我出閣。」
這件事她沒猜對。婆婆才叫淑玉趕快嫁人，過了幾天就開始起不了身，東西一口也嚥不下
。請來的大夫對著鎮日昏躺著的婆婆診察了一陣，只是一逕地搖頭，「歲數大了啊。」大
家都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從小被婆婆帶大的淑玉特別傷心，躲進房裏哭了好久。
徐家五叔還沒來，婆婆就過去了。時局不好，家裏環境也差，婆婆的喪事清簡地辦了。才
剛忙完，徐家就託人來說，再不完婚就趕不上去台灣的飛機。結果大哥匆匆忙忙把淑玉送
到漢口，徐永昌已經先到那裏等飛機了。大哥和徐永昌的幾個朋友在館子吃了頓飯，權充
喜酒，陳淑玉和徐永昌就成了夫妻。隔天，上了往台灣的飛機，淑玉因為不捨，所以滿心
不願，但她不敢多說什麼，因為她知道，好多人想走都走不了。共產黨已經到江對岸了。
在飛機上，轟隆隆的引擎聲震得她耳聾，人擠得滿滿的機艙裏，旁邊坐的是那個既熟悉又
陌生的徐永昌。其實她很想掉眼淚，還好婆婆入土那一刻，淑玉的淚就差不多流乾了，剩
下的，只有倉皇。所以，牙一咬就足夠力氣把不多的淚逼回去。徐永昌見她抿嘴咬牙，知
道她在忍淚，忍不住伸出手握住她的，這是他們認識以來最親密的接觸。昨夜本該是洞房
花燭夜，但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出發到機場趕飛機，接著就要開始面對不可知的未來，拉拉
雜雜的事情太多，誰都沒有心思想起這件事。躺在小旅館窄窄的床板上，兩人只是背對著
背，都知道對方一夜沒睡。
徐永昌握著淑玉的手，在她耳邊說：「不要怕，有我。」他也不是故意要那樣親狎，實在
因為不這樣說話她聽不見。淑玉聽了，眼淚叭答叭答地掉下來。是啊，現在也只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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