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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這間公寓不大，差不多二十坪左右，一人居住綽綽有餘。屋裡的雜物整齊地堆疊起來，
不僅不顯亂，反而呈現驚人的和諧。
午後陽光透過白色窗簾照入屋內，地板居然一點灰塵都沒有。所有的家具整齊地就定
位，同樣乾淨無塵。
門鎖轉開，入屋的是十年。
他在腳踏墊謹慎踩掉鞋底泥沙後，才脫掉鞋子，卸下的背包放在習慣的定位，然後將
脫下的衣服扔進洗衣機，赤裸地進了浴室。
沒有開燈，日光足夠明亮。這間浴室的鏡子被拆掉了，只剩固定的鐵釘裸露在磁磚牆
上。
沖著澡，十年的睡意漲潮似地慢慢湧現。他關掉蓮蓬頭後擦乾身體，同樣赤裸地踏進
客廳，轉進臥室。他掀掉雙人床的防塵罩，折好如豆腐塊後擱在床頭櫃，然後爬上床，闔
眼入睡。
房間右邊的牆幾乎貼滿照片，都是男女合照。男的全是同一人，女生卻個個不同。那
男人並非十年，而是另一個殺人成性、與陳伯有共同嗜好的傢伙，亦是真正的屋主。
至於合照的女性，下場自然不必多說。
這男人長相不錯又多金，自然容易吸引人與之交往。帶著上鉤的女人回到家裡，殺了
，切塊後煮來吃。至於骨頭就磨成粉充當肥料。陽台好幾盆花草長得茂密，都是人骨粉末
的功勞。
屋主斷氣之前，還興致勃勃地分享食譜：「手指裹粉後油炸，如果炸得夠酥，吃起來
就像薯條。是我最喜歡的料理方式。」
因為這份特殊癖好，讓十年不只是打掃，還得想辦法處理掉一整鍋的人肉濃湯，以及
擱置在烤箱裡的半熟人肋排。
唯一讓十年慶幸的是，還好廚房有定期整理，否則處理油漬比清洗血跡更費工。
在解決屋主之後，十年乾脆住了下來，當然也花費一番心力打掃，否則不會一塵不染
。雖然他不買屋不租屋，但光靠解決這些殺人魔就能房子一間換過一間，住得還算愜意，
又能常換口味。
屋內的財物也毫不客氣，死人用不著錢，活著的十年總用得到。偶爾，他還會向這些
殺人魔逼問提款卡的密碼，以備不時之需。
雖然是盜領，但要發現有人失蹤總是需要時間，更何況有時候甚至沒被察覺。
雖然十年沒有Line的帳號，但用Line冒充死去的殺人魔向公司辭職、跟親友交待去向
，免得被懷疑人怎麼憑空失蹤卻是非常熟稔。多虧現代人習慣用社交軟體聯絡，讓十年省
了不少麻煩。
十年甚至還用這個屋主的臉書帳號發表動態，上傳行李箱的照片謊稱要出國玩好一陣
子，底下的留言大多是好羨慕、去哪玩之類的，絲毫沒有起疑，真是太方便了。
還真以為帳號無誤，實際使用的就是本人？
話說來回，十年的身份根本無法確認，因為他在戶政系統裡根本不存在，是個幽靈。
不過這對他來說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只要能夠慢慢拔去陳伯這類的殺人魔就足夠了。
目標明確的簡單人生，很適合十年。
小睡片刻後，十年自動醒來。窗外已是昏暗的藍，是傍晚，還早。
十年吃過晚餐，下廚特別注意別誤拿冷藏的人肉。有些殺人魔將人肉放在冰箱是暫時
保存，避免腐壞發出異味引起鄰居懷疑，吃人肉畢竟還是少數。
接著他將屋內再次打掃一遍，相當徹底，所有角落都不放過，一根頭髮都沒有遺落。
曉君猜測的沒錯，十年真的有潔癖，還是非常嚴重的潔癖，所有東西都得反覆擦拭，
直到沒有髒污跟灰塵才肯罷休。他讓每一件物品乾淨得無可挑剔，簡直走火入魔。
打掃完後，十年知道該出發了。
＊
林峻生打開冰箱，正對他的是個瞪眼張嘴的臉孔。
面前那塑膠袋裡裝的是顆人頭，女的，很年輕，是準備面對基本學力測驗轟炸、為了
選填高中或高職煩惱的青澀年紀。
可是她不用作抉擇了，所有可能性都葬身在林峻生的手裡。
沾血的亂髮遮去人頭的部份臉孔，卻擋不住空洞又無法瞑目的雙眼。林峻生將安放在
冰箱裡的少女頭顱往旁邊挪，騰出空間放進整袋果凍。
「今天唯一的午夜場為你準備，一人包場的待遇不是人人都有。」他愛憐地對著頭顱
獨語，還親暱地捏了頭顱的鼻子，像在對待小情人。
關上冰箱，林峻生沏了杯茶，環顧所處的小天地。一個冰箱、一張床，這個小房間就
是他的員工宿舍。擔任放映師快二十年了，最古早的時候是勤一休一，即上一整天的班再
休一天假，於是在放映室裡過夜變成家常便飯。
員工宿舍外是寬闊許多的放映室，擺放好幾台放映機，分別對照各個影廳播送電影。
時代變換，三十五釐米膠卷放映早就淘汰，現在已經演化為電腦配合數位放映機播放了。
林峻生在放映室內繞了一圈，確定每個影廳都正常運作，才徐徐坐回辦公桌前，閉目
想像，難忍興奮地微微顫抖。他迫不及待午夜的到來。
想得焦躁了，林峻生離開放映室，在電影院裡兜轉閒晃，一邊物色。至於物色什麼，
自然無須多說。
工讀生見到他都是怯生生地點頭。林峻生的脾氣古怪在員工之間是人盡皆知，鮮少有
人想跟他打交道，全是敬而遠之。
這個太肥不好看、那邊那個太瘦不上鏡、這個不耐看而且穿著品味又糟，當然淘汰。
那個男生長得清秀算是上相，眼睛很黑，但隱隱約約地好像看見他戴著手套？真是不倫不
類。
林峻生站在電影院角落，搔著下巴，視線跳過一個又一個客人，像導演在物色理想的
演員。若有機會他還真想把作品搬上大螢幕，絕對是驚世巨作。
好不容易盼到電影全數撥畢，林峻生匆匆趕回放映室，將機器關閉，只留下一台待用
，然後通知外場，吩咐他們打掃完就直接下班，今天自己要留守在這。
資歷老的員工說話總是多幾分份量，其他人也沒質疑為什麼林峻生要在這裡過夜，回
家睡不是更舒服嗎？
確認所有客人跟員工都離開電影院後，林峻生謹慎地確認入口鐵捲門同樣降下來，再
也無人可以進出。
是時候了，最特別的午夜場來了。
林峻生興奮地播放自己拍攝的影片，在片頭黑幕時快速打開冰箱，拎走果凍，將少女
頭顱抱在懷裡，連奔帶跑穿越無燈的黑暗長廊，竄進影廳。
他挑選正中央最舒適的位置坐下，冰透的人頭擱在大腿上。他刻意調整，好讓少女那
對茫然的眼珠可以正對著銀幕。
正片開始了。出現在大銀幕的是個雙眼哭得紅腫，嘴巴被膠布纏死的女孩。她被固定
在平台上，像生物實驗課被大字型釘住的青蛙。
「看我把你拍得多好看！」林峻生驕傲地說，伸手從袋子裡抓了果凍，稀哩呼嚕地吃
著。
「我！那是我！我登場了！」林峻生興奮地指著，幾乎要隔空戳破銀幕，邊往嘴裡胡
亂塞進果凍。果凍的碎塊沿著嘴角流了出來，活像結塊的口水。
畫面中的林峻生雙手合十如虔誠信徒，慢慢走近。女孩扭動身體，像蠕動的章魚。
眼看林峻生舉起柴刀，她瞪大眼，拼命搖頭。刀尖慢慢按在雪白的胸口，引發更加劇
烈的掙扎。
柴刀慢慢沒入肉裡，鮮血如泉湧。承受劇痛的女孩瘋狂顫動，雙眼上翻。林峻生一邊
下刀，一邊恣意地揉捏那才剛隆起的小巧乳房，抓出幾道紅痕。
看著這幕的林峻生發出陰森怪笑，突然抓緊懷中的頭顱，失控的手指用力刺進那對瞪
大的眼球，在眼窩裡攪動。幾道鮮血從眼眶流下，像是血淚。
「別哭、別哭！已經成為傑作的你好美。人會死、屍體會腐爛，只有影像能夠永遠保
存。你會永遠活著！」
搖頭晃腦的林峻生突然發現，身邊隔了幾個位子竟坐了人。是物色演員時那名戴著手
套的清秀少年。
明明反覆確認過了，為什麼還會有人出現在戲院？甚至神不知鬼不覺地坐在附近？林
峻生愣住。
「像這種絨布椅子，要清掉椅面的碎屑最好使用硬毛刷子，不能用抹布，更不能偷懶
直接徒手拍掉，碎屑一定會殘留。」少年說。
「因為是紅色的，沾血或許看不太出來。不過多了總是會露餡，顏色畢竟不自然。」
什麼跟什麼？這個人在說什麼？驚訝之餘的林峻生完全傻了。
「這個影片是你拍的？」少年接著問。
原來是個懂藝術的？
林峻生連連點頭，正想開始誇耀，卻被少年冷冷打斷：「糟透了。」
林峻生如遭電擊，氣急敗壞地對少年怒扔人頭，咆哮著：「不准批評！這是我嘔心瀝
血的傑作！拿去參展不管是金棕櫚獎、金球獎、金馬獎都可以輕鬆拿獎，你懂不懂？超現
實主義你知道嗎？這是一鏡到底的長鏡頭拍攝方法，你懂嗎？懂嗎？」
少年輕鬆寫意接下，他毫不在意手裡斷斷續續滴著血水的頭顱。
「你應該好好保養冰箱，異味要特別注意。檸檬跟水以一比一的比例混合，擦拭之後
有除臭效果，多餘的檸檬擺在冰箱裡，自然的果香比芳香劑更好。一打開就飄出屍臭，遲
早被人發現。層板累積的血垢比較麻煩……」
「不過我猜你不用煩惱這個問題了。」然後少年看著林峻生，不說話了。
只是看著、看著。
林峻生忽然一陣無力，被迫坐倒，無論看什麼都有重重殘影，活像腦袋被人抓起來狠
狠搖晃。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林峻生暈死過去。
「劑量好像不夠。」少年若有所思地掀開林峻生的衣服，右胸果然有個刀割的傷疤，
跟陳伯一樣。
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