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離開「凱悅飯店」慎言就馬上回家，他原想在路上找個公共電話亭打電話問莉莉需不需
要帶東西給她吃，但想想還是算了，他還不想成為囉嗦的老爸，太多的關心會引起反感，
何況莉莉已經二十四歲了，她知道怎麼照顧自己。
但一進家門他才發現莉莉根本不像他想的那麼成熟，慎言發現她的生活習慣很糟。
客廳裡原本一層不染的胡桃木茶几被她弄得亂七八糟，上面有許多紙張（還有些散落在地
上）、幾本武俠小說（明顯是從他的書櫃拿出來），三個冰淇淋盒還有啃了一半的蘋果，
令慎言不解的是，為什麼她一個人需要五個杯子，而且裡面都裝有水？
「羅莉莉！妳到底在家做了什麼？」慎言忍不住怒吼。
莉莉無辜地看著他，「我以為你沒那麼早回家。」
慎言將公事包和幫她買的東西放在沙發上，「就算我不在家，妳也不能弄成這樣。」
「為什麼？只有我一人在家，我弄成怎麼樣會礙到誰嗎？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這麼早回來，
不然我一家會收拾整齊，這點禮貌我還做得到。」
她說得義正嚴詞，但慎言只覺得是歪理。
「這叫表面功夫，周振維知道妳這一面嗎？」
一說到振維，莉莉的臉馬上暗了下來，她眼眶馬上多了層水氣，原想開口說話，但半張的
嘴又合上。她別過臉不看慎言，默默地動手收拾散落四處的紙張。
慎言看出她在生氣，但他疲憊得沒力氣哄她，於是選擇離開。「在我洗完澡出來要看到這
裡回復原狀。」他盡量放輕音量，但聽起來效果不好，他甚至覺得自己太兇了。
他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即使知道莉莉又哭了出來，也沒有回頭看她一眼。現在他最不需
要那雙眼睛來影響他，飯店和剛剛，那兩人幾乎一樣的雙眼有默契地一同轟炸他。
洗完澡，他換上輕便的衣服走到客廳，莉莉已經收拾完畢，胡桃木茶几又變回一層不染。
他以為莉莉會躲回房間生氣，但她卻縮著腳坐在沙發上，紅通通的眼睛還殘留水氣。她換
了件藍色T恤和白色褲子，頭髮也梳理整齊，整個人亮了起來，模樣和剛剛如同兩人。
慎言感到愧疚，就算再生氣也不該提起周振維，嚴格說來，他是把情緒發洩在莉莉身上。
慎言覺得自己很糟糕，似乎又往莉莉口中的父親邁進一步了。
他坐到莉莉身邊（莉莉很自然地往旁邊移），帶著愧疚的語氣說：「對不起！我剛剛不是
故意的，只是……不習慣看到家裡變成這樣……」
莉莉轉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接受他的道歉而放鬆表情。「你今天去相親對嗎？」
慎言嚇了一跳，「妳怎麼知道？」
「是和我媽媽對吧？陳語瑜！你還真早回來……」她的語氣有著明顯的埋怨。
「不是的，莉莉！是因為她有事先走，所以我才會這麼早回來。」慎言解釋著。
莉莉懷疑地看著他，「怎麼可能？她不是那種人。」
「是真的！」慎言認真地說：「不過她給了我電話，我們說好有空會再約第二次相親。」
「第二次相親？」莉莉眼睛發亮，「你打算什麼時候打電話約她。」
「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有空……」慎言感到麻煩大了，因為再過兩天芸書就會回來，別說
他要怎麼抽空和語瑜相親，就連怎麼和芸書解釋為什麼會有第二次相親和莉莉的存在他都
沒一點頭緒。
「是嗎？」
莉莉低頭，慎言覺得她攪手的模樣很像語瑜。
慎言無法任由莉莉這麼沮喪和失望，於是說道，「我保證一定會排出時間，呃……她好像
快期末考了吧？我想等她放暑假再約她出來，但我會先打通電話告訴她等她期末考後再約
時間，這樣安排應該比較好吧？」
莉莉輕輕點頭，「你覺得好就好。」
她看上去依然很無力，沒因為他的保證而感到一絲開心。
「莉莉！妳覺得這樣不好嗎？還是妳覺得我應該要馬上打電話給她？」慎言耐著性子問道
。
莉莉搖搖頭，「我沒有覺得不好。」
「可是妳不開心。」
莉莉嘆了口氣，兩手一攤，「你看我這個樣子有什麼好開心的？不是死人也不算個活人。
要是我繫上安全帶現在也不用想這些事情，現在的我應該要全心全意地準備婚禮，而不是
擔心你和我媽媽該怎麼相親。」
「是我剛剛提起周振維才讓妳想起這些嗎？」慎言感到後悔極了，「我不是故意的，唉！
我真的很糟糕吧！」
「就算你沒提到他，我也會想他。」她臉又漲紅，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
「莉莉！妳一定可以回去的……」
莉莉沒回話，從沙發上站起來，「我累了！先去睡了，晚安！還有，謝謝你幫我買那些東
西，雖然應該是你的秘書買的。」
慎言看著她走進房間的背影深深覺得這三個月就算怎麼討好她，也接近不了她半步，目前
會是最好的狀態，沒有憤怒怨恨的言詞，只是冷冰冰。
如果他試著愛她的母親會讓她回心轉意嗎？慎言覺得這個想法很可悲，婚姻已經不能自己
作主，如果連愛誰的自由都沒有，那他的人生還有意義嗎？
也許、至少他能擁有莉莉（至今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他會這麼在意莉莉），但莉莉終究是
屬於那個叫周振維的男人的，最後他還是得放手。
此刻的慎為不知道最未來他的人生還剩下什麼，即使他將接下父親的事業，變得有權有勢
，但他還是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恐懼？他不明白！
莉莉回到房間，攤在鋪了水藍色床單的床，現在才八點四十分，這個時間她應該和振維窩
在沙發上聊天，而不是孤伶伶地在這個荒謬的時空裡。
昨天遇到母親，發現一連串讓她喘不過氣的事情，她心情極度混亂。所以她決定今天不再
出門，以免又發現什麼她承受不了的事情。她在書房裡拿了一疊A4紙和一隻鉛筆，就這樣
隨性創作了一整天。畫著窗外的市景，幾棟公寓和矮房，還有天上的雲朵，路上的車子不
太多，沒什麼噪音，只有夏天的蟬鳴和鳥叫十分悅耳。早上她就坐在陽台，在陽光的陪伴
下作畫，她的心平靜多了，一個早上她就畫了幾十張，直到接近中午，氣溫升高，她才回
到屋內。
她忍住自己不去畫振維，要自己不要想他，越想他只會越痛苦。何況，她根本不知道
是不是還能再見到他……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在書房裡晃了好一會兒，裡面大多是商學的原文書籍，莉莉在最上層
的書架上找到武俠小說，她國中時讀完金庸全集，一直想找時間重讀一遍，而現在正是最
佳時機。
於是她將「書劍恩仇錄」拿到客廳，她坐在沙發上，開始她愜意的下午。感覺重回大學時
代，還沒遇到振維的懶散生活。
莉莉的三餐是用冷凍裡的冰淇淋打發，這樣很不健康，如果被振維知道，他一定會發瘋。
剛到美國時，莉莉的飲食十分不正常，三餐都以零食解決，有時她的室友看不下去會強帶
她出門吃東西，但莉莉只要是一個人，她總是亂吃東西。莉莉在吃東西上有很嚴重的障礙
，她根本沒能力決定自己要吃什麼。這點連她的家人都沒有發現，畢竟從小到大她被照顧
得很好，以至於沒人發現她有這個問題。
不過這種不健康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她遇到了振維，在她們交往一個月後，他驚
訝地發現自己的女友竟過著這種荒謬的生活。
零食不是食物，它們會害死妳的。他這麼和她說。
莉莉愛莫能助地看著他，一副無能為力的模樣。
於是振維就擔負起為她張羅三餐的責任。所以很自然的，交往的第二個月他們就同居，那
時她才十八歲，就決定嫁給他。莉莉無法想像沒有振維的生活，她一定又會回去過著吃垃
圾的日子，就像今天的冰淇淋三餐，唯一比較健康的東西大概就是那半顆蘋果吧！
他們會同居的第二個原因就是莉莉母親的逝世，莉莉雖然有心理準備，但還是頹喪了好一
陣子。她整整一個禮拜沒辦法去上課，也不想執起畫筆，全天躺在床上不願起來。振維來
看她，無論怎麼哄她都沒用，她就是無法打起精神。莉莉也不希望在振維面前這副死模樣
，但她沒有辦法，失去了母親，讓她失去了最大依靠，以後她要和誰說秘密呢？
莉莉的室友希望振維能多抽出空來照顧莉莉，因為她平時得上課和打工，留在公寓的時間
並不多，而她不放心莉莉一個人在家。
振維也得忙於課業，無法兩頭跑，於是就把莉莉接到他家住，而這一住就是四年，直到他
們畢業一起回台灣。
莉莉和振維一直相互扶持，他們是眾人眼中的郎才女貌、模範情侶。而他們價值觀相仿，
個性又互補，他們遇到了彼此，天底下會有這麼幸運的事嗎？
莉莉的戀愛十分順遂，反觀自己的父母，他們卻是身不由己。所以她有資格怪父親嗎？他
不能像一樣她和心愛的人在一起，他的婚姻得由父母作主，所以他不快樂情有可原。
如果要她放棄振維她做得到嗎？她做不到，一定做不到！
她為了這段愛情的付出和期盼，她不甘心一切都化為空。她要和振維住在那棟房子裡，組
織屬於自己的家庭……
莉莉輕輕嘆口氣，眼淚又流下來，她想振維，也因為茫茫的未來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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